其实现在回别墅没有意义,小喇叭被高正佑带走,别墅里没有小喇叭,监控也在手机上看过了。

  那还有什么回去的必要呢,沈蔷薇心中忽涌起一阵迷茫。

  她承认自己狼心狗肺,叶莺确实陪伴她度过了一段平静安逸的美好时光,可叶莺同时也让她失控、让她牵挂、让她心神不宁。

  这种关键时刻,沈蔷薇首先想到的是,叶莺弄丢了小喇叭,一定会非常自责,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去一趟。

  这段时间以来,她们同吃同住,家人般亲密,那日对质,她问“我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了吗”,沈蔷薇至今无法给出答案。

  爱是无价的,这份坦诚偶尔也让她感觉负担。

  非常非常令人讨厌。

  希望她在身边,又不是时时都在身边。可她不是个物件啊。

  沈蔷薇憋着一口气回到别墅,车子爬坡的时候就看见了叶莺,双手交握在别墅铁门前不安踱步,看见熟悉的黑车立即小跑迎上来,替她拉开车门,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徒劳摊着双手。

  “你不用自责。”沈蔷薇用力砸上车门,大步往别墅走。

  冯姨也焦急等候在大门口,沈蔷薇上前握了一下她的手,说:“别担心。”然后坐到客厅沙发上,给高正佑打电话。

  电话响三声“嘟”后接通,打开免提,沈蔷薇眼睛死盯着屏幕通话计时,高正佑长长一声叹息被听筒无限放大,沈蔷薇闭闭了眼,强压下心中狂躁,“小喇叭在哪里。”

  “你不用担心,孩子很好,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她也是我的女儿。”

  声音很空,有回响,每一段话结束有半秒停顿,充满故作镇定的压抑感。

  沈蔷薇由此判断,他现在非常紧张,不自信,冲动行事后,对自己所言所行很没有把握。而且周围环境很空,没有汽车鸣笛声,大概远离街区。

  她马上想到了一个地方,是高正佑两年前偷偷给周亦买的独栋别墅,在城东郊区,开发商卷款跑路后荒废至今。

  别墅区总是远离人群,烂尾别墅区,倒是个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沈蔷薇迅速切出通话界面,打开地图,别墅距宝牙半山车程四十分钟。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沈蔷薇退出地图,重新点开通话界面,时间才过去二十五秒。

  “我想见你一面,你单独来见我,我们好好谈谈。”

  “我要见小喇叭。”沈蔷薇抢声,“我见她完好无损,我就来见你。”

  “你来了就能见到。”

  “我现在就要见!”沈蔷薇拔高音量。

  那边沉默几秒,“你等着。”

  电话挂断,沈蔷薇把手机从桌面上拿起来,刻意避开叶莺视角给周渊发消息:有急事,速回。

  “放心,他还想在高家继续待下去,他不敢动小喇叭。”沈蔷薇边打字边说。

  冯姨不声不响坐在沙发上,含一泡泪眼巴巴望着沈蔷薇,她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妇人,对于权贵们的游戏,深感无能为力。

  叶莺陪坐在她身边,纸巾擦去她无知觉滚到下巴的眼泪。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了五分钟,高正佑发来一段视频,小喇叭抱着娃娃正呼呼大睡,四肢健全,衣衫整洁,嘴巴微微张开,面色也还算红润。

  视频几乎是贴着她脸拍,没有暴露过多的位置信息,沈蔷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推测高正佑很可能是把小喇叭单独放在车里,还给她喂了药,不然她不会这么老实。

  沈蔷薇把视频转发到叶莺手机,叶莺赶紧点开给冯姨看,沈蔷薇打字回复高正佑:你给孩子吃了什么。

  高正佑回:一点安眠药,对她没有伤害,剂量我有把握,你放心,小喇叭是我的亲闺女。

  安眠药,果然。

  不过这样也好,睡着也好,沈蔷薇想,睡一觉起来,也许就什么都结束了。

  高正佑紧接发来一个定位:我可能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不要耍花招,到这个地址来见我,我们谈谈。

  果然是在他给周亦买的烂尾别墅。

  沈蔷薇说行,周渊的电话马上进来,她攥着手机大步走出别墅,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接通电话,眼睛大睁死盯几秒,泪就掉下来。

  “高正佑把我的孩子带走了,他威胁我,要我单独去见他……我好害怕,我的小喇叭,她才八岁,孩子是我活着唯一的念想,我不能没有孩子,我求求你帮帮我……”

  稀疏树影间,沈蔷薇看见叶莺两手攀着窗框站在窗边静静地、不忍地看着她。

  沈蔷薇浑身不自在起来,那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

  她为什么总是这样,像帮不上你忙只能可怜巴巴望着你的小狗,只等你招一招手,发号施令,就抛下一切奔向你的小狗。

  已经被抛弃的,没有价值的棋子,仍渴望被利用。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沈蔷薇听见周渊在电话那头询问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听见他沉稳严肃耐心哄慰,她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一个严格按照制定计划流泪、哭诉、欺骗、博取同情,一个便这样傻傻与她对望,坦然面对她洞悉一切的包容。

  别再这样看着她了,沈蔷薇躲开她的眼睛,背过身去,走向更深的树丛。

  十分钟后,沈蔷薇回房拿上皮包,准备乘车跟周渊汇合,叶莺小跑跟在她身后,“让我和你去吧,你不能一个人去,万一遇见危险,我可以帮你。”

  “万一遇见危险,你打算怎么办?”沈蔷薇驻步,转身。

  “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打他,我有力气的。”有过上一次的教训,叶莺不敢跟得太紧,怕再一次惹她厌烦,笑里几分讨好。

  “你帮不上忙的。”沈蔷薇说。

  叶莺沉默,几秒对视,她认输地低头,站在车库卷帘门一侧让出位置,手扶着墙,被渐渐开始毒辣的太阳晒得有点头晕。

  沈蔷薇上车,在车后座看她,想起她那日痛哭模样,最终还是拉开了车门。

  叶莺立马挺直后背,不可置信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尖,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忙欢天喜地奔过来。

  鲜活、年轻的气息瞬间盈满肺腑,沈蔷薇看她咧嘴傻乐,又觉得这样紧张的时刻笑得这么开心很不合时宜,于是故作深沉地双手握拳,深深皱眉。

  “可以出发了,我们把小喇叭救出来!”叶莺为自己鼓劲说,一点不为刚才的事计较。

  “又不是让你去打仗。”

  叶莺分析说:“高正佑带走小喇叭,目标其实在你,他要对你不利,他可能还会伤害你!我们要小心提防。”

  “好巧,我也是。”沈蔷薇满不在乎地笑笑。

  三十分钟后,东郊烂尾别墅区,车子驶过凹凸不平的沙石路,进入工地大门,沈蔷薇下车前叮嘱,“既然跟我来了,就要乖乖听话,不要自作主张,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吗?”

  叶莺用力点头,“知道。”

  沈蔷薇带着叶莺下车,刘师不放心,废石堆里扒拉出来半截钢筋,扯扯裤腰带,“狗日的,虎毒还不食子,以前没看出他是这种人,我跟你们一起去,他要敢伤害你,我老刘肯定冲在第一个!”

  沈蔷薇笑笑,这次是真实的欣慰的笑,她抬手一指,“看那是什么。”

  前方荒芜的沙石地,不知哪来两辆崭新的黑车,周渊竟已经先到一步。撇开跟沈蔷薇这层不明不白的暧昧关系,他跟高正佑确实是有些私人恩怨的,说给妹妹撑腰,不是只动动嘴皮子。

  步入杂草丛生的荒园,缺门少窗的灰色烂尾房大门口站了个西装笔挺的彪型大汉,是周渊的人。

  “在二楼。”那大汉说。

  沈蔷薇点点头表示感谢,三人互相给了个眼神,刘师打头,叶莺断后,把沈蔷薇夹在中间一起上楼。

  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至少也该费些唇舌,事情发展却大大出人意料,只见二楼阳台边,一张瘸腿断椅上,一人被五花大绑,头颅无力低垂,浑身黑灰血污,狼狈不堪,如果不是脚上那双熟悉的棕色牛津皮鞋,沈蔷薇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是高正佑。

  三人齐齐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个字也说不出。

  周渊笑,鞋底踩灭烟蒂,“没认出?”他下巴点点,又一黑衣大汉上前,朝椅子上那人腹部猛击一拳,那人痛呼一声,又被揪住头发被迫抬起头。

  确实是高正佑的脸,那张沈蔷薇日日夜夜恨不得剥皮剔骨的脸,难以想象他一个小时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打人不打脸,就怕你认不出,怎么样,是你老公吧?”周渊笑得很邪,“你们两口子挺有意思的,你想杀他,他想杀你,不过他还是输了。”

  刘师当即破口大骂,叶莺倏地回头,高正佑脚边果然扔了把水果刀,那刀大家都眼熟,冯姨切水果用的。

  “意料之内,”沈蔷薇漫不经心投去一瞥,成王败寇,大局已定。她嫌恶转过身,面向周渊,“我的孩子找到了吗?”

  小喇叭就被抱出来,头向后仰着,双手软绵绵垂在身侧,沈蔷薇快步上前接过,周渊说:“没受伤,被关在地下车库,可能被喂了药,睡得很死。”

  小喇叭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检查过确实没有外伤,沈蔷薇摸摸她额头和后背,没出汗,也没有发热的迹象,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谢谢你,周老板。”她诚心诚意。

  周渊只是笑,沈蔷薇把小喇叭交给叶莺和刘师,“带她回车上等我吧。”

  今天这种场面,连沈蔷薇也是第一次见,更别说叶莺,此类穿西装满脸横肉的总裁保镖她只在电视里见过。岂止,在遇见沈蔷薇之前,她都老老实实过着自己平凡踏实的小日子,她抱着小喇叭一步三回头,终于明白沈蔷薇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这种帮忙,她确实无能为力。

  回到车上,刘师才一声长叹,“这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啊,只是以后的路,恐怕会越来越难走了。”

  他显然意有所指,叶莺不置可否,把小喇叭的头在大腿上摆正,理理她卷到肚子的外衣,袖子抻平,她能做的只是帮小喇叭躺得舒服点。

  以后的路好不好走,沈蔷薇暂时无暇去想,人生总有意外之喜,比如叶莺,比如此刻,她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疯狂的想法,就看周渊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这一路走来步步惊险,计划几番调整,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沈蔷薇猛然意识到,她或许不用再等了。

  “小奕在医院,谢舒华陪着她,我上来的时候接到电话,那边手术已经做完了,她很虚弱,流了很多血,但也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漂亮,怎么笑才显得最无辜,似乎十分害怕血污,对高正佑想看又不敢看,从指缝里偷瞟,“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呢?”

  周渊也是情场老手了,他当然看得出来沈蔷薇是在演,可她的魅力也正在于此,她总能勾起人好奇,想看看她到底能演多久,下一步又打算怎么演,她能全不带重样。

  正因为她恶毒、卑劣、自私又虚伪,偶尔漏出来那一点真情就显得极为可贵。周渊脑海中不住闪回的,是沈蔷薇手伸进孩子后背那一刻全身的松懈。

  不得不说,沈蔷薇确实很有魅力,她的经历在圈子里其实不算特别,但她这样心机和手段却十分稀有。

  见过这样的女人,再去看那些清水似的妙龄女孩,便觉寡淡无味。

  “那你想怎么办呢?”周渊似笑非笑看着她,“他已经在这里了,你心里对他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打一顿出出气,如果你嫌脏,我的人可以代劳,卸他条胳膊腿什么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高高撅起嘴巴,撒娇一般,凉滑的手臂缠上他的腰肢,“你别装不懂了,你就帮帮人家嘛,我也帮你了呀,你妹妹的事我也辛苦了很久的。”

  “我帮你,我有什么好处呢?”周渊问。

  “帮你妹妹出气呗。”沈蔷薇拳头软绵绵打在他胸口,“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也糊涂了,高正佑年纪一大把,就是花言巧语骗了她呀!你不会真的以为她们是真爱吧?我的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就是受害者其一。这种人,你不收拾,他以后还会祸害更多人的,你替天行道,是积德行善,老天爷会给你福报的呀!”

  周渊顿觉好笑,她这嘴可真会说,“我打他一顿,已经是帮我妹妹出气了,哦,不过我确实应该感谢你,给我提供了方便,是吧?”

  “男人就会花言巧语,不是我帮忙,你妹妹现在指不定都跟高正佑扯结婚证了。”她松开手,转身欲走,却猝不及防被擒住手腕,她转身,嗔他一眼,周渊正色,“你说吧。”

  “要我说吗……”她眸子乌灵灵一转,淌出阴毒的笑,“小亦今天在医院可是遭了大罪,我也是做妈妈的人,最见不得这种事了,孩子无辜,大人也受苦,这天底下受苦的都是女人,要不就……”

  她仰脸,俏皮眨眼,“一命换一命吧?”

  ……

  小喇叭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她躺在沈蔷薇卧室,抱着枕头睡了一整天,到底是孩子,脑子不经事,对白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全无印象,醒来哭着找妈妈,直嚷嚷饿。

  冯姨给她煮了一碗鸡汤面,窝了两个蛋,她吃饱饱,洗了澡又沉沉睡去。

  沈蔷薇接到120的电话已经是凌晨两点,电话里医护人员告知高正佑死讯。

  他死于酒驾,凌晨一点四十八分,超速行驶,追尾一辆刚从工地出来的渣土车,整个车头都撞瘪,抢救无效,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