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坐在地毯上写信,小喇叭趴在一边看。

  一封道歉信,一张请假条,写完叶莺拜托小喇叭帮忙送给沈蔷薇。

  “就这啊。”小喇叭甩着两张纸飞飞,“诚意在哪里?”

  叶莺说:“诚意在信里,我很陈恳的道歉了。”当然她心里觉得自己一点错也没有,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喇叭恨铁不成钢,“你起码搞点花样。”

  于是叶莺把纸裁成方形,折成两颗大桃心,往桌上一拍,“够诚意了吧。”

  小喇叭一声长叹,这两个大人什么时候能不让她操心啊。她竖起一根手指,“稍等。”然后去花园剪了一朵最红的月季,修去尖刺,举高,“你把花横着叼在嘴里,然后拿上信,去敲门吧。”

  叶莺:“……你从哪里学来的。”

  小喇叭说:“电视里呗。”她拿上信和花,牵起叶莺的手把她送到沈蔷薇房门口,“咚咚”敲门,花递过去,“快点。”

  叶莺不情不愿接过,沈蔷薇开门之际,她叼起花枝咧出一排小白牙,“嘻——”

  沈蔷薇尖下巴一甩,叶莺立即跟上,月季花夹在咯吱窝底下,跟在她身后躬身作提裙状,“夫人,小的真的知道错的,小的给您赔不是来啦,您千万别跟我计较,当心气坏身子。”

  沈蔷薇伸出手,叶莺把花和两朵桃心一并递过去。

  本以为还需费些功夫,今天的沈蔷薇却意外的好说话,两张纸在桌上展开,抻平,她找小喇叭要了一只红色水彩笔,先批了她的请假条,末尾填上大名,写同意,再盖上印章。

  是了,她还有私章,拇指大一簇盛开的蔷薇花。

  然而道歉信她却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都是骗人的鬼话。”

  叶莺:“……人家写半天!”

  沈蔷薇:“写半天也是骗人的。”

  叶莺正要发怒,跟她好好分辨分辨,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想想还是算了。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算了。

  小喇叭觉得都是她的功劳,站门口叮嘱,“那以后都不要吵架了哦,要乖乖的哦,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叶莺说是,小喇叭满意离去,沈蔷薇弯腰把扔进垃圾桶里的信纸捡回来。

  “那我走了,今天明天陪妈妈过生日,我后天回来,成吗?”叶莺站在门口说。

  沈蔷薇背对她坐在窗边,信纸铺开粗略扫一眼,尽是些违心的没用的废话,她依着纸上折痕恢复原状,“走吧。”

  “我真走了。”叶莺说。

  看她背影,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酸涩,叶莺想,或许该哄哄她,又怕她作妖,最终还是没上前。

  还想跟她多说两句,叶莺手握着门把,“你要休息BaN吗,我要不要关门。”

  “随便吧。”沈蔷薇声音很轻地回答,好像很虚弱。

  “你怎么了。”叶莺没忍住问。

  “你带上门走吧。”沈蔷薇一片片扯着花瓣玩。

  想来她也该睡午觉了,叶莺带上门返回自己房间,没怎么收拾东西,只带了耳机和充电器,沈蔷薇落了顶遮阳帽在床头柜上,她戴走了,也没麻烦刘师,想骑车回去。

  小喇叭送她到大门口,叶莺蹲下身,小喇叭抱抱她,又亲亲她的脸,“一定要回来。”

  “当然。”她工资还压在沈蔷薇那呢。

  小喇叭给她兜里塞了一只纸叠的小船,“祝你一帆风顺。”

  叶莺:“也祝你天天开心。”

  “那妈妈呢?”小喇叭问。

  祝高正佑和高家老头早点翘辫子这种话叶莺也不好当着小孩说,“……那祝她,心想事成吧。”

  大风天,云走得很快,东边阴着,像在下雨,西边太阳偶尔从云里漏一片金,云里偶尔也落几滴雨,等红路灯的时候,裤兜里手机震了一下,叶莺摸出来看,是沈蔷薇的转账消息。

  个、十、百、千、万,五位数,备注是工资。

  手机屏反射太阳光,叶莺眯眼细瞅,乖乖,真是五位数。不吹牛,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

  上次沈蔷薇给的红包她都没敢拆开看,放床头柜下面的小抽屉里,不义之财,其实也不打算带走。

  克制不住的心慌手抖,红绿灯开始十秒倒计时,叶莺手忙脚乱把车推到人行道,一屁股坐路边,手机屏快怼到鼻子跟前。

  一万八千六。

  这也太多了。

  其实上美院每年学费也不少,叶莺小学中学都是姑姑和妈一起去报名处给她交,有些家里是爸妈一块去的,叶莺没爸,姑姑就去给她撑场面。

  到电子支付时代,也是妈交,叶莺手里从来没超过五千块钱,就那五千还是去年给人当家教挣的,因为是日结,攒到那个数的时候心里已经没啥感觉。

  她的工资随沈蔷薇心情起伏,沈蔷薇心情好就两倍三倍,心情不好能扣个底掉,虽然挣的时候多,但从来没仔细算过到手实数。

  电视剧里表达主角的不可置信通常是拼命揉眼睛和张大嘴,叶莺从来对此嗤之以鼻,现在她知道了,艺术来源于生活。

  她盯得手机都黑了屏,屏幕里那二傻子是谁。

  叶莺常常觉得自己在沈蔷薇面前显得很蠢,她以为是智商碾压,在沈蔷薇看来,这当然跟智商没有任何关系。女学生太单纯,容易轻信,还不长记性。

  沈蔷薇由此推断,她虽家境拮据,却从来没有缺少过爱,拥有真诚、善良、热心、尽职等诸多美好品质。

  所以也许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叶莺才能意识到,这是沈蔷薇大发慈悲放她的一条出路。收了钱,她们就两清了,她不必再回去。

  “是不是算错了,太多了。”叶莺给沈蔷薇发消息。

  那边回复得很快:没错,收下吧。

  这跟上次那红包不一样,是她辛苦劳动所得,叶莺痛快点了,退出页面查看余额,“1、2、3、4、5……”加上她余额原本二百块钱,壹万捌仟陆佰贰拾圆整。

  叶莺发了个憨头憨脑小狗表情:谢谢蔷薇姐姐。

  也只有收钱的时候才舍得叫声姐,沈蔷薇哼一声,退出页面给谢舒华打电话。

  回家路上叶莺给妈妈和姑姑买了礼物,两只玉镯子,打九折也要七千多,拜托店员给了两个没有logo的小盒子,证书藏裤兜里。

  不然没法解释,说什么?在外面给人当三陪,大捞了一笔?

  走半道姑姑打电话让她去取蛋糕,到家快五点,叶莺站门口换鞋,厨房里爆炒的香味飘出来,她猛吸了几大口。

  今天是杨慧下厨,叶依兰坐沙发上看电视,她起身把蛋糕接过去放冰箱里,叶莺趁机把礼物盒摆妈妈手机旁边。

  叶依兰放了蛋糕回来继续看电视,还没发现礼物盒,叶莺洗完手探头瞟她一眼,给她发了个表情包。

  不知道是电视里正演到精彩地方,还是妈妈耳背,叶莺连发七八个表情包,妈妈都不为所动,倒把厨房里炒菜的姑姑勾出来里,举着锅铲站厨房门口,“谁给你发信息,响了好几声,我都听见了!”

  叶依兰这才笑眯眯去拿手机,一愣,一惊,演得活灵活现,“哎呀,这是什么呀,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呀。”

  杨慧返身关了火出来,“啥东西我看看。”

  礼物盒打开,两只玉镯子,叶依兰立马给自己套上,杨慧拿了另外一只,就着亮眯眼看,哟一声,“有人挣到钱了哇。”

  叶莺抓了把洗干净的葡萄盘腿坐沙发上吃,“不贵,路边随便买的。”

  “不贵是多少钱。”杨慧问。

  “一千。”叶莺随口。

  杨慧:“你半个月挣多少钱啊,你舍得?”

  叶莺赶忙改口,“一千两只。”

  杨慧撇嘴:“那能是什么好东西。”她捡起盒子看,“怎么连个商标都没,买的哪家,别是三无,你个笨蛋,指定让人骗了!”

  叶依兰劝她:“孩子心意嘛,什么钱不钱的。”

  叶莺说:“就是,不要还来,我拿去退了,你再买也买不到跟我妈一样的同款了。”

  杨慧麻溜塞兜里,“我才不退,不要白不要。”

  杨慧进厨房炒菜,叶依兰坐到叶莺身边去,怜爱摸摸她脑袋,“咱小鸟长大了,会疼妈了。”

  “你喜欢就行。”叶莺给她嘴里塞颗葡萄。

  叶依兰捏捏她胳膊,又摸摸她脸蛋,“晒黑了。”

  “黑黑呗。”叶莺说。

  叶依兰“嗯”一声,“咱小鸟在外面打工,辛苦了,妈平时都见不到你,可想你了。”

  叶莺翻白眼,“我给你打视频,你不是在跳舞就是在爬山,是你不想见我吧,你有人陪,天天快活死了,哪还记得自己有个闺女。”

  叶依兰表情没绷,笑得很慈祥,“给妈妈买这么好的礼物,妈妈很高兴,平时对你关心不多,妈妈有点惭愧的。”

  这是走心了,叶莺看她一眼,不由得严肃起来,把脚放下去,“没事啦,别说这些,我挣钱不给你和姑花给谁花。”

  “是啊,咱小鸟懂事。”叶依兰拉着她手,手心手背翻来覆去摸,叶莺放松身体靠在妈妈肩膀上,叶依兰看了会儿电视,忽然转头问:“你在外面给人当家教,人开你多少钱一个月啊。”

  叶莺:“……”

  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要换成从前的叶莺,脑子一热嘴一瓢,不定就招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沈蔷薇手底几个来回,她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妈妈,你不相信我?”叶莺深深地皱眉,表情充满震惊,口气隐隐有些失落,“你觉得我在骗你,你在套我的话,你觉得我会在外面干坏事吗?”

  话出口叶莺心里也是小小一惊,很好,她还学会了表演。

  “妈妈没有。”叶依兰万万想不到,竟被她反将一军,孩子真是长大了。

  “那你为什么那样问,感觉你在防备我。”叶莺再接再厉,想挤出两滴眼泪,失败了,那是沈蔷薇的绝活。

  叶依兰:“妈妈没有……”

  这时候门铃响了,叶莺抽回手,趁机缩到沙发角落,绷着脸一动不动,叶依兰只能去开门。

  门口有道小小的玄关,格间上摆了两盆绿萝,枝条长长垂下。叶莺这个角度看不见门外情形,电视广告吵闹,门口说话声也断断续续听不清。

  她没太当回事,老小区什么人都能进,卖保险的、假和尚、居委会或是送外卖走错门的,啥事都能遇见。

  杨慧在厨房里喊了一嗓子,叶莺爬起来去端菜,叶依兰已经把门口的人领到玄关,弯腰在柜子里给他翻拖鞋。

  叶莺两腿灌铅,半步都迈不开,门口中年男人笑着跟她打招呼:“小叶老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