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有没有事,沈蔷薇还没来得及检查,不过女学生今晚有没有事可就不好说了。

  也不着急,等她办完正事。

  叶莺比周渊先到,她一路狂奔,老远看见沈蔷薇站在路边,双手抱胸,姿态闲散,胳膊腿都还齐全,脑袋瓜也没破,周身不见一丝车祸现场的惨烈。

  “又骗人。”叶莺调整呼吸,慢慢朝着她走过去。

  “你很悠闲嘛。”沈蔷薇脸跟着围着自行车转圈的叶莺转。

  叶莺蹲下检查小曼的前轮和车筐,小曼是她给自行车起的名字。

  “你也没有差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沈蔷薇说:“你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揽胜号称小坦克,这么大一坨越野,当然不是小自行车轻易能撞毁的,只是车灯位置轻微剐蹭。叶莺的宝贝车车就不太好了,车筐左侧内凹,磕破指甲盖大小的白漆。

  “我这新车。”叶莺仰头看她,“才骑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还没来得及骑!”

  “那我呢?”沈蔷薇歪头。

  “你不好好的?”叶莺说:“我车筐都瘪了!”

  沈蔷薇:“万一我有什么内伤呢?”

  叶莺:“那我又没有透视眼。”

  很好,沈蔷薇心里给她记一笔。你给我等着。

  周渊远远朝着这边来了,沈蔷薇脚尖赶小鸡一样拨开她,“去去去。”

  叶莺伸脖一瞅,“这大车看着可不便宜,哼,你就赔钱吧。”

  “哼,老娘有的是钱。”沈蔷薇一甩头发。

  周渊已经准备好晚上去跑步,一身灰黑运动套装,戴个墨镜,黑色骑行面罩遮住脸,个头很高,热爱运动的人身材当然也不差。

  财富会影响一个人的气场,周渊这样的身份自不必说,叶莺虽对男人不感兴趣,但客观来讲,周渊外在条件确实不错。

  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到沈蔷薇所处的这个圈子,有钱人素质非寻常暴发户可比,周渊很有礼貌,见面先摘下墨镜和面罩,伸出右手,“你好,周渊。”

  沈蔷薇虚虚一握。

  叶莺扶着车站在一边,有点傻气地梗着脖子看两人客气商讨赔偿事宜,她的感觉先于眼睛,也或许是受对沈蔷薇百分百关注力影响,绝无半分旖旎的交谈氛围中,还是敏锐觉察到了什么。

  其实沈蔷薇破绽百出,但她好像并不在意,或者说有意留下这些破绽更准确。

  沈蔷薇根本不会骑车的啊,撞车实在太离谱了,拿她当傻子吗,还是说这娘们儿现在干坏事都不背着人了……

  叶莺转念一想,这不正说明,沈蔷薇已经拿她当自己人?

  “这位是我女儿的家教老师,姓叶。”沈蔷薇介绍。

  叶莺回神,双方颔首示意,算打过招呼,周渊作请,沈蔷薇与他并肩而行,叶莺推车在后面跟,眼睛在两人后脑勺之间转。

  周渊也是有备而来,如果沈蔷薇不是他那缺心眼表妹的姘头的老婆,这件事不需要他亲自出面解决,他决定来见她,双方已在无形中达成某种共识。

  聪明人之间,话不用说得太清楚,快到营地大门时,周渊偏脸看向沈蔷薇,“晚上跑吗?”

  “跑。”沈蔷薇回答。

  当然是要跑的,跑步是沈蔷薇的备用方案,撞车不成她就撞人。晚上黑咕隆咚,趁乱踩他脚后跟把鞋踩掉,要么就从后背给他来一拳,或是推他一把,总是吸引他注意力。

  沈蔷薇不在意手段是否体面,管用就行。

  周渊点点头,拉上面罩,“那晚上见。”

  “晚上见。”

  目送周渊走远,沈蔷薇回头,叶莺还站在马路边,心疼地抚摸车筐,沈蔷薇两手一叉腰,“还不给我过来。”

  叶莺不情不愿过去,眼睛斜着,劲劲儿的。

  沈蔷薇:“什么表情。”

  “没啥表情。”她吊儿郎当样。

  “还生气啊。”沈蔷薇主动揽了她胳膊,拉着她往帐篷走,“回去给你换个车筐不就行了。”

  叶莺不说话,她心里乱得很,一面不想管沈蔷薇的闲事,一面又担心她挨欺负。绝不是因为喜欢她,看见她刻意接近‘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家伙’心里暗戳戳不得劲儿。

  然而转念一想,叶莺又觉得这醋劲儿其实也合理。

  就像小喇叭说的,普通朋友之间,没有及时分享自己身上的新鲜事对方都会生气,更别说结交新的朋友。

  唉,烦死。

  沈蔷薇拉着叶莺进帐篷,从里面拉上拉链,叶莺打开她用鞋带拴在帐篷顶的电动小风扇,也不知道这些该死的有钱人放着大别墅不睡,三伏天跑来睡大野地是什么毛病。

  沈蔷薇开始脱衣服,一面脱一面夸她把帐篷收拾得好,夸她贤惠,巧手,还说晚上要去跑步,又问她:“你去吗?”

  叶莺背对她坐着,埋头用手指甲抠防潮垫,“不去。”

  “也行,你在营地等我,听说晚上还有人唱歌,去看看热闹吧。”沈蔷薇胳膊肘捅捅她,“给我扣上。”

  叶莺侧身,拨开她后背长发,沈蔷薇猝不及防转过身,运动内衣拉链在前面,两片大敞着,她双膝一起,挺身靠近,白生生一对晃过来,“我大不大?”

  险些晃到嘴唇上,叶莺心中大骇,脸飞快埋进臂弯,横,“你不要脸!”

  “什么嘛。”沈蔷薇说:“你不是说没有透视眼?那我脱光给你看啰,你看清楚了没啊?”

  “走走走,赶紧走,跑你的步去。”

  六点开始吃晚餐,主办方准备了香蕉、全麦面包、巧克力等易增储能量的便捷食品。

  领东西时沈蔷薇跟周渊又碰面了,碍着人多眼杂,两个人倒是没怎么说话,但叶莺看来,这两人眼神已经把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她拎着背包跟在后面,鼓着一张脸。

  沈蔷薇吃了几片面包,挽着她胳膊在营地里转,指着湖岸,“不会游泳就别下水嗷。”

  带她去舞台,“远远看就行,人多当心踩着你。”

  去篝火堆,“也别靠太近,小心火星子崩你。”

  去酒桌,“不能喝,我不在,万一遇见坏人?”

  叶莺心说翻遍整个营地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坏的,赶紧走,爱咋滴咋滴去。

  嘴上却很老实的,“知道啦,我在帐篷里玩手机等你好了吧,哪里也不去。”

  “真乖。”沈蔷薇冲她偏脸,“那亲我一下吧。”

  叶莺:“告辞。”

  七点整,天还未黑透,玉白新月高挂穹顶,发令枪响,夜跑正式开始。

  荧光马拉松对外开放,半娱乐兴致,虽不比大型比赛,也够得热闹,人群乌泱泱一片嚎叫着奔涌向前。

  沈蔷薇不是去比赛,当然也不用着急,三声发令枪后,人都走得差不多,她才松开叶莺的手溜达过起跑线。

  叶莺跟了她一段,沈蔷薇让她回去,回帐篷里等,“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叶莺摇头,“不放心你。”她想跟她去的,又怕误了她的事。

  “不放心什么?”沈蔷薇明知故问。

  “我知道你去谈事。”叶莺抬手摘下一片银杏叶子递给她,“保护好自己。”

  灯下树影斑驳,沈蔷薇失笑,“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是嘛,你那么厉害。”她无聊踢着路边的野草,看见人群里有个另类高瘦的影子,俊逸的下颌一闪而过。

  那个背影逐渐放缓速度,脱离人群,靠路边慢走,显然是在等沈蔷薇。

  叶莺轻轻把她往前推,倒退两步,挥手,“走了,回去等你。”

  沈蔷薇把那枚银杏树叶夹在手机壳里。

  一路她心情复杂,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不论是周渊的态度还是叶莺的谅解配合,她罕见感到愧疚。

  当然,仅是一瞬。太多心软是要坏事的。

  周渊是个爽快人,也是个生意人,他很忙,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妹妹上课,周亦的事家里人都还不知道。

  最近家里安排相亲,周亦不配合,周渊抽时间跟她聊了聊,她鬼迷了心窍,扬言再逼她,就带着至死不渝的爱情去浪漫的土耳其流浪。

  从来自诩绅士涵养的周渊几欲朝她竖中指。

  现在沈蔷薇主动找上门,周渊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问沈蔷薇想要什么,她笑着说想要个清静。

  清静,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词,周渊希望她说得再清楚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太多的心软是要坏事的,沈蔷薇失神看向远方,受蛊惑一般,轻轻吐出两个字。

  “解脱。”

  她想要解脱,也帮他解脱。

  周渊诧异看向她,当然说是惊恐更为准确。如果沈蔷薇不是沈蔷薇,他现在调头就走。

  “你也不用急着答应我,当然我肯定会让你满意的。”沈蔷薇承诺。

  他需要时间考虑,他还要看到她的价值,是否值得他冒险。

  沈蔷薇表示理解。

  总的来说,今晚谈话还算愉快。

  “那么……”沈蔷薇扬起笑容,她想回去了。

  周渊说:“再跑一段吧。”

  夜跑开始后营地空了大半,露天演唱会调试音响时,叶莺走出帐篷。

  太阳沉没,天空是城市独有的黑红,树上挂满彩灯,是不会落的雨,白蘑菇缀满草地,湖边的野鸳鸯也玩累了,坐在树下忘情接吻,很远的地方飘来回春丹翻唱的《初恋》。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言。”

  叶莺手揣在裤兜里草地上枯站了片刻,头左偏一下,右偏一下,在混杂烤全羊、蛋糕、啤酒和女士香水的晚风中走出营地。

  她取了车,朝着沈蔷薇离开的方向骑,景区外的商业街涌来大量游客,她溯游而上,华丽的黑色重重拍打,不能阻挡。

  沈蔷薇和周渊走到了一片湖滩上,分享他兜里仅剩的两只香烟,脚下泥土松软,湖水拍岸,两点猩红明明灭灭。

  周渊在青蓝的雾气里看她,沈蔷薇看向更深更远的黑暗,忽地,她感觉到什么,快步走过乱石遍地的湖滩,拨开岸边垂柳。

  道路的尽头,拐弯处,昏黄路灯下,叶莺两腿撑在地面,手肘搭在车把,累极地歪着身子,懒洋洋一耸肩。

  “我走了。”沈蔷薇踩灭烟蒂。

  她径直走向她,觉得慢,开始跑,又觉得太着急,想多看看现在她,刻意放缓了脚步。

  看她,长手长脚架在车上,像一面风筝,挣脱了线,勇敢地抱着赴死的决绝,不远万里飘向她。

  “你为什么会来?”沈蔷薇停在她十米开外。

  “来接你啊。”这女人问的什么废话。

  无知的深情,蒙昧的憨痴。

  她就是喜欢她,喜欢沈蔷薇,有什么办法。

  她就是这样纯粹而悲壮的,一厢情愿喜欢她,有什么办法。

  作者有话说:

  一点甜甜,给没有七夕后半夜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