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云浑身一僵。
这不是苏静南,却是苏静南的两大侍女之一。
从皇子到皇帝,苏静南身边有数位得力的侍女。其中最为突出的两个,一个叫紫泉,温柔婉约,一个叫碧玉,急躁护短。当年在阳桦城的王府,被苏静南派到叶时云身边照顾的就是她们。
若叶时云记的不错,现在叫住他的就是脾气暴躁的碧玉。
从前他与她关系还行。
碧玉刀子嘴豆腐心,那些日子叶时云体内蛇毒未清,手脚冰凉格外怕冷。
她嘴上责怪叶时云麻烦,私下却将炉子烧得又暖又旺,还缝了两个套在暖壶外的绣花套,趁叶时云熟睡时,将装有热水的暖壶放进他被窝。
如今苏静南登基,她身份发生变化,成了宫中的大姑姑,变得更加威严。
叶时云有点酸溜溜的。
现在见到的每一个旧人,因为跟着苏静南混得都不错。只有他大腿抱失败,拼一拼摩托变单车。
真是……
同人不同命。
端着茶,叶时云回过头。
他真实的样貌和这个世界的叶时云很相似,果然借着月光看清他的脸后,碧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声音更寒了,叶时云庆幸还好现在她是宫里的姑姑,一言一行都得按规矩,若不然怕是现在就要抽出鞭子狂扁他:“说,谁派你来的?又是谁让你装扮成这副模样?!”
叶时云疑惑了一瞬。
装扮成这副模样?
哪副模样?
难道是,像原主——?
……虽然像原主,但是吧,像他……这犯法吗?
见他不说话,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碧玉愈发想起某个不可说的人。要命的是这该死的眼前人模仿到精髓,不消做多余的动作,说多余的一句话,就已和那人的影子隐隐重合。
碧玉心叹这是高手,更气此人敢模仿的如此相像,恨不得一鞭把人抽成两段。
看谁还敢肆意模仿,妄图一步登天。
她悠悠冷笑:“够硬气,既然不说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来人将他送去刑部,严刑拷打!”
叶时云忽地睁圆了眼。
等等,这个走向……
他急忙呼唤系统:“统统!统统!为什么我掉线五年,跟不上时代了?为什么拷打我?什么主子?我一头雾水啊,难道,难道是有人装成我的模样行刺苏静南吗?”
系统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有人上来抓他。
李侍卫也冒出来,见到这个场面视线一亮,立即跪倒在碧玉脚下:“碧玉姑姑,这人名叫叶云,是此次新入宫的侍卫,敢问他犯了什么事?”
碧玉一听,看叶时云的眼像要喷火:“好啊,看来没冤枉你,抓起来严加审问!”
叶时云被人抓住,冤枉还没喊出口,一声沉沉的男音便从屋内传出来:“吵什么。”
碧玉与抓住叶时云的人纷纷跪下。
叶时云也被人压住,跟着一起跪。先出来的是一位宫女,她低眉搭眼,掀开老旧的门帘后,一位暗红色便衣的极俊男子缓步走出。
看清他的样貌,叶时云呆了呆。
的确是他记忆中的人,身形面庞半点不改,但却一点熟悉感都没有,变得彻底陌生。
哪怕是五年前,从军营归来后的他,亦是温和有度,举止从容。
而现在……
他如画的眉眼中,具是阴煞之气,哪像原著中描述的盛世明君,分明更像一位暴君。
王公公随苏静南一起出来。
立在苏静南身边后,他像平时一样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在看清被两个人擒住,按在地上的人后,他微笑的脸险些裂开,忙下意识去看苏静南的神情。
他在陛下眼中捕捉到一丝颤动。
尽管只有一瞬。
这次的人,是个高手。
王公公虽是苏静南身边的老人,但因是宦官,很少随他一起出行。
那位在陛下心中扎了根的小公子,他接触不多,却也曾远远见过几面。宫中美人千千万,妖娆的、多情的、温婉的、清冷的……数不胜数,但那一位是少见的灵气型。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气。
他俊但更俏,他明艳但不庸俗,他骄傲但不自负,他柔和但不做作……样样生的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那股静到忧郁,动胜脱兔的脾性,是他模仿者们重点效仿的地方。
但不是太过刻板,就是用力过猛,五年来从未成功一个。
皇帝情深,谁都想做他的替代品,一步登天。
这种人王公公已经见得麻木了。
眼前这人,神态很相似。模仿的算是厉害了,但王公公并不抱任何希望。像又如何,往日也有像的,但被陛下致命一问,一开口还是漏洞百出。
果然,他听到苏静南笑道:“你这张脸,生的不错。”
王公公已经看到了未来。
陛下这句话看似是夸赞,实际上是一次试探。
那些拼命模仿那位的人遇到这句话,无一例外不是胆小吓破了胆,或者模仿那位的口气模仿的太过刻意,又或是露出马脚。
这么想着,王公公听到那被试探的人冒出一句:“娘生的。”
王公公:“……”
叶时云根本不知这些年的弯弯绕绕,他就是想撇清自己和“叶时云”没关系。提醒苏静南一句,你以为是我想长成这样的吗,还不是妈生的。
但这话有点太杠,因此说完后,他小心翼翼看看苏静南的表情,确定他没生气后才继续道:“多谢陛下赞赏,臣也觉得,臣生得不错。”
道谢加肯定,苏静南绝对挑不出刺了吧?
王公公:“……”
这真是他所见过的人中,脸皮最厚的。
你就听不懂,陛下夸的根本不是你吗?
碧玉眉峰拧了拧,忍得十分辛苦,剐叶时云一眼后对苏静南道:“陛下,那此人可否要押往刑部?”
以往宫中模仿那位的,无疑都是想攀高枝,或是背后有主的。
这位能模仿到这种程度,若无与那位相熟的人指点,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
碧玉垂眸:“奴婢觉得——”
她的话被苏静南打断,苏静南道:“罢了,回宫。”
碧玉和王公公惊愕,李侍卫也像见了鬼般望向苏静南。
只有叶时云,弯了弯眉眼。
-
夜,极深。
桃杏殿中苏静南困意全无。
他在看墙上的画,画中是个笑弯了眼的黄衣少年。
仰望许久,他忽然侧过半边脸,吩咐道:“传朕口谕,给方思源三月时间,哪怕是飞,他也得给朕飞回来。”
王公公与碧玉对视一眼,迟疑道:“方大人身为礼部尚书,元宵一过就是您的万寿日,大人怕是脱不开身……”被苏静南看了一眼,王公公飞速开口:“奴才这就安排。”
碧玉急躁,苏静南不说话,她不敢打扰。
但现在他出声了就再也忍不住:“陛下您方才为何不严审那个小侍卫,他模仿的如此相像,连……的随机应变能力都学到十分,若无人指点奴婢是不信的!”
苏静南看着画像:“你也觉得像吗?”
碧玉:“……”
即便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确实像。
当太熟悉一个人时,看到任何一个与他相似的人,都会注意到。就是因为太像了,碧玉才会如此生气。
这些人只想模仿叶时云,得陛下垂怜,却根本不知每每在他们模仿他,用他的口吻巴结陛下、讨好陛下时,她们这些陪陛下一路走来的人心中有多痛。
那个人若活着,绝不会用这些神态、这些语气撩拨挑逗。
他只会离陛下远远的。
因为他怕他,从未喜欢过他。
碧玉道:“他们这些人眼里只有荣华富贵,即使此时相似,迟早还是会露出马脚。”
画像就在眼前,苏静南道:“确实如此。”
碧玉很高兴他认可自己,才一笑却又很快不解:“您召回方大人,这是为何?”
殿中宫女们在香炉中添上新的香粉,嗅着鼻尖清甜的味道,苏静南起身:“他喜欢苏合香,吃鸡肉不吃皮只吃腿,吃鸭只吃烤的,但和鸡一样,除了腿其余一概不碰。吃鱼讲究的更多,刺少还得去头去尾,且只吃黄焖不吃清蒸和煮。”
“朕知道他的一切喜好,”苏静南垂了垂眉眼,“可再要细微的东西,只有当年亲近他的人才知道。他和方思源,名义是主仆,实际是兄弟。”
“去哪他都要带着方思源,吃什么都要给他留一份,你说若他回来,第一个要找的人会是谁?”
碧玉从这话中听出浓浓的醋意。
苏静南淡淡说:“朕从没有这种待遇,他见到朕向来是不管好坏,首先退出几米外。”
碧玉:“……”
苏静南面无表情:“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方思源还是呆在朕的身边比较好。以免私下会面,双宿双飞了。”
碧玉:“……方大人当年不知您的心意,如今给他一千个熊胆他都不敢了。”
苏静南回头看了眼画中笑眯眯的人,因隔着薄纱,画中的人很不真切。
让他觉得,似是雾里看花,不识庐山真面目。
那厢,叶时云早已睡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