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就拿?
这四个字一结合,叶时云险些要怀疑这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傻子。
败家啊,就算有钱也不能这样造作是不是?
他在这感慨万千,猜测真伪,那厢那人却催促起来,一点都不似开玩笑:“如何,换不换?”
这声“换不换”一出,动容的不止叶时云,拍卖师、一众围观者纷纷抬头,却只动了动唇谁都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看着他们叶时云懂,为满足大众包括他自己的好奇心,他问出了:“我与你不过是初次相见,阁下此举与其说和我交换,不如说是平白赠我一把扇子。无功不受禄,敢问一句为何?”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但占便宜之前总得先摸清,到底谁被谁占便宜,谁才是那个傻子。
这人能随意支配拍卖物的归属,外加旁人对他的态度。定是这家拍卖行的主人没跑了,这种人想和他换面具……
不是他这面具上有什么宝贝,叶时云是真的想不通。
或者……
他是将军之子的这件事被他知道了,他此举看似是赠扇实则是结交。若真是这样,那这把扇子他还真收不得。一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接了人家的好处,今后总要对他礼让三分。
无论前世还是今世,叶时云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贵公子,区区一点“蝇头小利”的诱惑,还不足以令他动心。
二则本次他初到边关,边关虽是叶将军的势力,但情形如何他终究不清楚。谁知这会不会是哪个不满叶将军的人,或心怀其他目的故意为之的?
前者他会引得叶将军愈发不满,后者越是未知越危险。
想来想去东西虽好,但叶时云已在心中决定不收了。而那人对为何赠他东西的理由,回答的和叶时云想的同出一撤。
他道:“我说过了,公子性格我喜欢。”
因为喜欢,他有了赠扇的理由。
因为喜欢,他能千金一掷交个朋友。
因为喜欢,哪怕是已在拍卖的物,他也能随手送出。
……
叶时云眯了眯眼,狡猾道:“公子既然用真心待我,我怎好意思用一人人都有的廉价物换你名扇?不如这样,这把扇你给我留着,我这就回去找一同等物品和你交换,如何?”
那人沉默一阵,笑开了,他说:“好。”
叶时云这就去找盛悦郡主一起回去。
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在人群中找到盛悦郡主,叶时云二话不说拉上她就走。他一路行到黑市入口,那是领取进出面具的地方,黑市面具纹理与普通面具不同,且大多不会重复。
很多人为了掩饰身份,在出去时会将面具留在入口的桌上,不会将面具带出黑市。
叶时云也不例外,他将面具随手扔在桌上,领着盛悦郡主出了黑市。
盛悦郡主看到他的动作,迟疑了一阵,等他走了几步才从后方追上来:“云哥哥,你不是说咱们呆会还要回来,跟那个人换东西吗?你怎么把面具扔了?”
叶时云转过身微微一笑,脑后明黄的发带迎着晚风轻轻浮动:“啊,我撒谎了。”
-
拍卖行的某处屋中,黑衣男人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明俊无比的面孔。
立在他跟前的心腹悄悄抬头,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
这是一个雍容闲雅的人,他不曾束发,只将左边的一缕墨发轻编,悠悠搭在肩头。看似他好像温顺有礼,实则仔细朝他眉宇看去,便会查出一股傲慢的野气。
而此时,他脸上一派沉稳。
心腹喉结不自觉地微微一紧,收回乱看的目光。
如今的苏静南,再不是三年前的苏静南。
经过三年的军中沉淀,褪去他最后的少年青涩,成为一个男人。
心腹不敢私自揣测他浅色眸中隐藏的是什么情绪,颇有伴君如伴虎的架势,垂着头恭恭敬敬道:“王爷,叶公子说等会就回来,您为何不在大堂等他?”
苏静南手中拿着那把檀香玉扇,闻言微微抬眸。
他声音很沉,十分悦耳:“你觉得他会回来?”
思来想去心腹竟不知他此时是喜是怒,疑惑道:“叶公子说他只是回去找东西,很快就会……”
话没说完他便听到苏静南低声一笑,苏静南道:“他不会回来的。”
心腹刚想问为什么,门却被人敲响,一名黑衣暗卫双手奉上一张面具,垂头道:“禀王爷,叶公子的面具找到了。”
心腹惊讶,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暗卫道:“黑市入口的桌上。”
心腹更惊了,忍不住急忙去看苏静南。
这,这叶时云胆子不小啊,难道他在皇城三年就没听说过,如今除了兵权,还有边关之地的黑市全都掌握在隧王手中吗?就算他不知道这是爷,可宁肯扔掉面具都不愿和爷交换……这这,这简直勇气可嘉!
苏静南面上并未露出任何神情,心腹瞧了许久都瞧不出他的心情。
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到底是该为叶时云求情,还是说他的坏话,思量许久心腹还是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虽然他跟了苏静南三年,但这三年他一次都没猜对苏静南的心思。
这位年轻的王爷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谁都不知他潭底究竟埋藏着什么。就好比他对叶时云的态度,说他厌恶此人,偏偏救过此人两次,说他与此人是好友,偏偏三年来对他不闻不问。
心腹唯有在政务上能揣摩到他的几分心思,而这类私事……他真是半点都猜不出来。
可他觉得,对于此人苏静南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厌恶的。
虽救了他两次,但皇子的很多行为往往是不能只看表面的。叶时云身后是谁?是叶将军。
即便叶将军早就不想认这个儿子,但血脉相连,只要叶时云后续不找死,卖几分面子好像也理所应当。可是,心腹看向叶时云遗弃的那个面具,觉得这小子真是在太岁头上蹦跶,迟早要凉。
出神着,苏静南单手敲敲桌面,叶时云的面具就在他手边。
他淡淡道:“出去吧。”
心腹和暗卫作了一礼,一齐出去,还顺手把自家王爷的门关上了。
他们不知,门合上时,苏静南紧挨面具的手便不可抑止地又靠过去一点。
在闭目忍了许久后,他终究还是难耐地拿起面具,再睁开眼时,淡色的瞳孔内从容不在,仿佛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凝视这幅面具的里侧许久,他缓缓低下头,一个吻落了下去。
他唇覆住的地方,正是叶时云戴面具时嘴唇触碰到的位置。
隔日一早,叶时云喷嚏连连。
方思源眼睁睁看着他打了今日的第十个喷嚏,抬手摸摸他的脑门,感觉他没生病后收回手:“常言道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骂。看来有人很惦记你啊,不是想你想了十次,就是骂了你五次。”
叶时云“哦”了声:“那应该是后者吧。昨天我骗了那人,看这样子他该不会真一根筋地等我等了一夜吧。”
方思源:“……”嘶。
简单地活跃完气氛,方思源看向叶时云。
嚅嗫好一阵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更不知道说点什么,方思源幽幽一叹。
他和叶时云也算有多年的交情,虽说上辈子同校却没什么交集。但叶时云作为校园中的风云人物,方思源还是听过他的不少事迹。听多了又是隔壁班,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来二去便稍稍上了点心。
叶时云比他小一岁。
在周围所有人的眼中,叶时云是个阳光开朗,甚至带点小没心没肺的感觉。他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再大再难过的事到了他那,他都只会轻轻一笑,便岔开话题。
他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无论什么人都能和人家聊起来。
刚开始,方思源也认为这就是真实的他。
直到某日夜里,方思源把手机遗忘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不得不独自回来拿。
那个时间段天台早已上了锁,他去门卫处拿钥匙,值班学生却告诉他天台的钥匙被人拿了。方思源吓了一跳,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天台上。
天台的铁门的确开着,他原还想着如果天台上真有人,人家发现他遗落的手机该怎么索要回来。不料,刚迈过铁门,想笑着和天台上的人打个招呼时,他看到天台上的人是谁了。
叶时云。
他就坐在斑驳泛黄的铁栏杆上,仰头看天上的繁星。
凉风鼓起他的外衣,吹动他的发梢,有银色的月映亮他的脸,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银色的光,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折翼的天使。这个画面让方思源心中一悬,因为他脚下就是万丈高楼。
倘若掉下去,将粉身碎骨。
而叶时云显然不在乎。
那是方思源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窒息的孤独。
没有人能走进他的世界,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崩溃大哭亦或是开怀大笑。他早和这个世界完全分隔开了,他融不进去,世界也融不进来。
他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恰恰相反,他是什么都放在了心上。
只是憋在心中,从不道出罢了。
接着他们双双穿进书里。
死了一回脱离那个世界,他发现叶时云似乎鲜活了不少。
特别是在面对苏静南时。
方思源记得三年前,薛蕴来后的那个晚上。
薛蕴走后叶时云竟缓缓吐出一口气,大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
“???”方思源惊了,“不是云哥你是不是气糊涂,他说苏静南忘了这两年的一切了,你所有的努力全泡汤了,你怎么还……还松了口气?”
叶时云道:“气啊,我真的很气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方思源真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生气的样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甚久后,叶时云才老实交代:“嗯,好吧。我承认,我挺庆幸他失忆的。皆大欢喜啊。”
方思源:“为什么?”
叶时云皮厚起来那是真的厚,堪称铜墙铁壁,波澜不兴地道:“没错就是你刚才听到的那样,我和他睡了,我是下面的那个。”
方思源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神。
叶时云木讷着脸:“啧。他要是记得,那才麻烦。我不喜欢他,他不喜欢我,而我们两个大男人睡了,还是我主动的。原本就是简简单单的敌对关系,现在搞得那么复杂,尴尬。他忘了,我还不必想如何处理,多好。”
方思源挤来挤去,挤出一句话:“……哥你这是,鸵鸟思维啊。”
叶时云毫无负担,潇洒道:“鸵鸟就鸵鸟,能埋在心里的多埋一天赚一天。”
方思源:“那好感重刷?”
叶时云:“刷什么刷,伸是一刀缩是一刀,嗨起来!”
方思源:“……”
啊这,睡一觉的刺激受得太大,他的大脑已经放弃治疗选择直接删除和隐藏这段经历,不做处理了吗?
哎,算了。
云哥高兴就好。
毕竟这事,真的不好处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静南也算以另一种方式牵动起他的情绪,被他放在了心上——叶时云此人,越是在乎什么事,就越会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就像遇到危险的鸵鸟,遇事就自欺欺人地把头插入土里,觉得只要自己看不见就不必去面对。
但方思源还是很担忧,因为叶时云的“神秘大奖”还没加载完毕。以他对叶时云的了解,加载好金蝉脱壳后再遇到苏静南,无论对方做什么,叶时云一定能视而不见啥反应都没有。
可没加载好就遇到……
方思源瞟了叶时云好几眼,很想对他说别紧张。
三年前叶时云自我安慰时,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也就睡一觉而已,第一次的对象是个长得好,身材棒的帅哥,不亏。”
就是说和做永远是两码事。
今早就要启程去军营,所有人中除了方思源能从叶时云那张沉稳淡定的脸上,看出他内心已经在翻江倒海外,其余人半点异样都没察觉。
叶时云依旧和盛悦郡主坐马车,摇摇晃晃了半日,他撩开车帘,浅浅吐出一口气。
军营终于还是到了。
他不怕苏静南刁难,就只是顶着他和睡过一觉的脸,单纯的不想见而已。
不管他失忆没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