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容闭目在中间打坐,耳朵偶尔动一下。

  “听见了吗?外面有多少傀儡?”

  他缓慢睁眼,“我的彻听练习还不精,但是就我听到的,外面一走廊都是。都是低级的,好对付,不过数量太多。”

  陆闲闲点头。

  他们队伍里,两个伤者,三个凡人,还有一个疑似叛徒的落霞,还真是不好安排。一路走过来大家都累了,急需休整。

  几个人各忙各的,唯独落霞朝他走了过来。

  “老张和谷幻就是鬼王的定位器,至于那个小女孩、山阴、还有突然出现的男人,甚至算上何初,都算是累赘,你确定这要全带着?连进了后山见到鬼王,你也要护着他们?”

  陆闲闲看向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人,都是有价值的,对我来说,对大多数人来说,人的价值能上称算出个一二三来。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耄耋老人,一个科学家和一个碌碌无为之人,若在其中做个取舍,大家都会选择前者,抛弃后者。这就是人的价值不同。你呢?你要什么时候做出选择?”

  陆闲闲终于正眼看他。

  “那你呢?会用自己的命去换取更有价值的白狐幼崽吗?”陆闲闲轻嗤一声,“说什么价值论,年轻人也好,老人也罢,生命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难道要因为他的年龄、相貌、能力低人一等,而否定弱者的生命?没这道理。”

  落霞看了他半晌,轻笑一声,“你真有意思。想想你的回答陆闲闲,你在下意识躲避选择,你在害怕?”

  你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做出选择吗?

  陆闲闲恍然记起,曾经也有人问过这类似的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他好像在那一次……做了些错事。

  陆闲闲向来随遇而安的心,头一回有了动摇。

  “你不承认生命有高低价值之分,那你能做到一视同仁吗?你被弱者拖累的时候,还能做到毫无怨言吗?承认众生平等,那是圣人才做的事儿。”

  “你说既然众生平等,凭什么霁野君就要一个人承担九万亡魂的折磨?凭什么天下众生就可以享受河清海晏的人间?世上也没这道理啊。”

  体内的封印咔嚓一下,又多了一条裂痕。密密麻麻的裂痕布满封印,沉咎上仙曾经赐他的“护佑人间”四个大字,在裂缝中摇摇欲坠。

  陆闲闲猛然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落霞长久地注视着他,用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他早已不是活人,但此时眼中突然有了些许的怜悯,这丝怜悯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看着额角渗出冷汗的陆闲闲,叹了口气,“算了,等你被他们拖累、牵连、找不到生路的时候再来求我吧。”

  他抛出一枚物品丢给他。

  陆闲闲接过一看,是一枚镶金的硬币,比一块钱钢镚稍大点,上面刻着九瓣莲,中间是个三兔共耳图。另一面则是一个圆润的古语字——唵。

  这是佛修的玩意儿,他上辈子听沉言讲过,佛修的东西还是浅显的知道点。陆闲闲摩挲着硬币正面的三只小兔子,皱眉沉思。

  梁故渊来时也曾被这个图案吸引,可梁故渊那个司机,分明就是被傀鬼控制。傀鬼是后山刚现世的鬼王。落霞和梁故渊的事情,会有联系吗?

  “这是什么?”

  “好东西,出去之后你会知道的。”落霞转身朝着角落走去,不再给他回答。

  这什么意思?直接撒币吗?

  陆闲闲看了会,最后借了何初的罗盘,引一滴指尖血。以血为媒,算人生死,因缘结果,皆在其中。他默念着法咒,顺着所有线索回溯因果。

  半晌之后,他睁开眼。

  “起卦了?看见什么了?”何初吊儿郎当的站在一边问。

  “什么,都看见了,但是……”但是什么都没看见。

  陆闲闲头一次这么迷茫。

  他在卦中看见了他自己和梁故渊,看见了何初,甚至看见了山阴和上一世的陆柄,看见了山水湖林,他看见了万物,却看不见万物之间的因果。

  卦卜者,求因果也。算卦,无非是两个目的,一算因,算东西丢哪儿了,算这人前半生经历了什么,这都是算因:二算果,果并不是既定的结果,而是按照目前发展的趋势,估算出的一个范围。

  大多数人选择算果,算考试成绩,算职业前景,最终的目的,都是想知道要不要改变结果,即改变现有的发展趋势。若是算出成绩不合格,那就更加用功或者另寻出路,如果职业在未来不顺心,那就从现在开始,跳槽也好辞职也好,都是为了改变这一个结果。

  可是,陆闲闲起的这一卦,无因无果,空有万物。

  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卦象。这明明是……死人才会出现的现象啊。

  除非,有人蒙蔽了他,遮盖住了其中的因果。那也得是上仙才能做得到的吧。

  陆闲闲想不明白,也算不出来。比起谁复活了他,他现在更想知道,谁在后面摆弄这一盘命运的棋子。

  “你想算什么?没准我可以告诉你。”落霞在角落里笑得像只狐狸。

  “死狐狸,闲闲都算不出来的东西,你知道个屁。”何初怼他。虽然他并没见过陆闲闲的本事,但是他就是盲目信任陆闲闲。他打心底觉得,陆闲闲本事比他爷爷还高。

  “你信奉利益。你的答案一定是笔交易,我不想听。”

  “呵,难得有人敢这么直白的说我重利。行吧,那我就不说了。”落霞施施然走开。

  试了两次,陆闲闲都失败了,他干脆放弃。

  休息好之后,陆闲闲率先站在门后,赫连容挡在后面,两人蓄势待发。何初躲在一边,咔嚓开了门。

  门开了。傀儡挤作一团,争抢着堵在门口。陆闲闲随手引了一道天火,噼里啪啦从傀儡脑袋上烧起来,赫连容的佛珠崩开,一百零八颗刻满佛文的珠子穿针引线,瞬间穿透傀儡胸膛。

  梁故渊……梁故渊淡定地跟在后面,努力捡起自己的唯物观。

  几人踩着碎尸进了门。傀儡大都是些腐尸,踩上去黏糊糊软哒哒的。

  陆闲闲一直陪在梁故渊身边。

  “回去和你解释。”陆闲闲朝他眨眨眼。

  语言的力量太贫瘠,他觉得这现象有点解释不了。但是他没多说,淡然点头,回握着他的手。

  走道黑乎乎的,他们一人拿着一个手电。

  “在最里面。”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藏在脚步声中,众人几乎察觉不出,唯独闭目彻听的赫连容听到了。

  “快走,我们似乎惊动鬼王了。”赫连容大喊一声。

  陆闲闲拧眉,一道落雷直接砸下来,烧黑了一串傀儡。也不知道傀鬼到底招出来多少傀儡,前赴后继的,看不见头。

  几个人仓皇向前,赫连容开路,陆闲闲断后。

  “哥哥!”

  陆闲闲应声回头,红线像一条红蛇缠住她小艺的脚踝,她被拖向相反的方向。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快到陆闲闲甚至没有看见,这条红线是怎么潜入他们的队伍的。小艺明明站在中间,也不是最有价值的一个人,鬼王怎么就偏偏选上了她?

  陆闲闲正要追上去,后面赫连容一声惊呼。他如果离开,后面那一群人靠赫连容和半吊子何初肯定不行,更何况还有个落霞……

  他咬咬牙,转过身。

  等着,等他先把那群人安顿好。

  前面,诸葛铁哆嗦着手打开门,一行人涌进地下室。

  何老道披散着头发被铁链绑在室中央,原本清癯的身形更加消瘦,简直像被吸干了生气。何初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何老道被吵醒,无力地睁开眼睛,目光浑浊,头一句就是“快跑!”

  这地儿混合着一股血腥和腐臭味,后面傀儡沉重的步伐已经响起来了,此地的确不宜久留。何初背上他,几个人预备离开。

  “往前一直走就能进后山,在那我还有一座安全屋。”

  “你丫属兔子的吧。”赫连容骂了一句,率先顶着碎肉尸块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