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唯一工作与全部工作可以总结在这一概念之中——道德。
“小周,还不走啊?”
周泳声从电脑页面中回过神,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我还要一会,快要比赛了答应了要帮学生看看画。”
“好,那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办公室的人陆续离开,周泳声整理了下桌面,和日常一样将地面清扫了下。
面前的这一小角落便是他的办公场所,他按照父母意愿成为了一名老师,进入了梦寐以求的A大。
本来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来到这后才发现有更多优秀的老师,秉承着谦逊学习的态度他很乐于和其他老师打好关系。
可是没他想的那么容易,即使是在A大这样有名的学府仍然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比如说办
公室上个月又塞进一个人,听说是靠关系进来的。
对方心高气傲,看不起他们这些人,没给过办公室的人好脸色。
无可奈何的是,对方的舅舅正是A大美术学院教授,在全国也排得上名号,是周泳声崇拜的一个前辈。
听说这个教授最会指导人像,要是有机会,真想跟着他学习。
“叩叩叩。”
“请进。”
两个脑袋探进门,是来找他的学生。
其中一个叫杨姝的女生性格比较开朗,笑着问好:“周老师,我们来找您看画了!”
“好,来坐下吧。”周泳声注意到今天只有两个人,顺口问了一句,“昨天那个男生呢?”
杨姝很快回答他:“柳宴他说身体不太舒服,今天先不过来了。”
叫柳宴的男生其实他很有印象,不是他班上的但总来上他的理论课。
皮肤很白干干净净的,上课总是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画画很有自己的一套风格,不过性格比较孤僻,不爱讲话。
“好,那我们先开始吧。”
*
等学生走后周泳声最后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经过大教室时看到一群领导从里面簇拥着走出来,最中间的是那个很有名的教授。
对方四十来岁,一身黑色西服很是合身,优雅至极。
周泳声羡慕地看了一眼,对比自己身上的格子衬衫,暗自轻笑摇了摇头。
隔着远远人群,对方却似有所感往这边看了一眼,友好地冲他点了点头。
周泳声受宠若惊,忘了该作何反应,那伙人都离开了还在原地傻笑。
成为老师之后生活过得很规律,每天就是三点一线,家,办公室,画室。
就这样在A大工作了快一个学期,和周围的同事都混熟了,只有那个天降的依旧保持高傲,他也不好意思热脸贴冷屁股。
期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A大采取帮扶新教师政策,他被分配到那个教授手下,平时的接触变多,他也汲取到了不少经验。
他时常在想,对方真是个和善的好前辈。
临近期末,学校要对本学期所有新教师进行评级,综合所有表现进行了一次考核,表现最好的可以晋升一级。
当时办公室的老师都觉得非周泳声莫属,他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班上的学生也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直到结果出来。
“没事小周,下次还有机会,你带的班成绩就挺好的。”一个老师安慰道。
“对啊,你还年轻,下次一定行的。”
周泳声心里略微失落,但受到安慰后很快鼓舞起来:“嗯,我的水平还不够,还得向前辈们好好学习才行。”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打开,办公室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大多数老师都不待见关系户,见到他都自觉去干自己的事了。
周泳声也不想惹麻烦,却见对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开始收拾东西。
有不明者发问了一句,“小刘,你怎么收拾东西了?”
这话问出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起来,看似都低着头,实际上耳朵都竖了起来。
“刚评完级,我换办公室了,以后就不在这了。”那句话似乎是对着周泳声说的,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周泳声主动打破僵局,站起身说:“我还有课,先走了。”
他也挺不甘心的,但是没有办法,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因为各种原因不如意。
“周老师,周老师?”
“嗯,怎么了?”
“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您没事吧?”杨姝关心他道。
“没事。”周泳声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柳宴今天又没来吗?”
女生耸耸肩道:“不清楚,他好像几天都没来上课了,听说其他课也是一样。”
“他身体不舒服吗?”
“可能吧,反正没见过他人。”女生无所谓道,“反正他画什么都厉害,比赛应该没事的。”
他们三个是被选出来去参加大学生素描竞赛的学生,这里面柳宴画得最好,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缺席。
“好吧,如果身体不舒服让他好好休息。”
把学生送走后已经是黄昏,最近天气转冷,单穿一件短袖还有些凉,周泳声回了趟办公室拿上外套后准备回家。
走到转角处,一道急匆匆的身影从他面前路过,他叫了一声,那身影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往后面偏僻的小路走去。
他应该没有认错,那个人是柳宴。
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
周泳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跟到了西栋,这栋教学楼荒废了一段时间,就连他们老师也很少到这边来。
柳宴这几天实在奇怪,很久没见过他,称是身体不舒服又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简单,柳宴这种性格的孩子容易把事情埋在心里,他担心对方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作为他的老师,他总是要多关心一点学生的。
前面的柳宴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依旧佝偻着背继续往前走,清瘦的身形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吹倒。
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短袖,印象中他好像总是穿着那件白色短袖,周泳声猜测这个学生的家庭情况不是很好,但又学的是美术这门烧钱的课。
唉,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还是不应该管这么多的。
周泳声微不可听地叹息了一声,眼见柳宴突然加快了脚步,他也立马跟上去,直接上了三楼。
这边的教学楼果然破旧,学校应该花钱来翻新一下,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教学楼的想法。
墙面上都因潮湿起了霉,墙灰掉落了不少,走廊上堆积起厚厚的灰。
他来不及多加注意,脚步顿住了。
——柳宴拐进了一间教室。
关上门之前,他清楚地看见了另一个人,对方亲昵地搭上柳宴的肩,将他往自己那边搂紧了些,侧头亲了下去,柳宴像是习以为常,没有任何反抗。
直到门关上了周泳声也没有回过神来,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脑海里只有刚刚看到的那个画面。
那个人也是个男人,他还很熟,今早那只手还指着他的日志夸他工作完成得不错,前途无量。
现在那只手却抚在他学生的身上,做些他无法理解的行为。
是教授。
柳宴特意绕路跑这么远来绝对不是单纯的请教学问,看他俩的亲密程度也不像是长辈对后辈该有的,再加上柳宴是什么性格他也清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周泳声突然后悔了,自己是不是不该来这个地方,如果他没发现就好了。
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学生和自己敬仰的前辈居然是这种关系。
教室那扇门就在眼前,他却不敢上前,推开那扇门后他很有可能被开除,这份工作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可是如果柳宴有什么苦衷呢?
周泳声犹豫的片刻,教室里传出了小声的哭泣声,接着有桌椅碰撞的声音,他突然回忆起柳宴走路时的不正常,腿脚像是受伤了。
可是他不敢。
他不能堵上自己的前途。
周泳声垂在身旁的手攥紧了,取下眼镜狠狠揉了揉眉心,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教学楼。
*
“柳宴你怎么老是缺席啊,都快要比赛了,你今天多留会吧,我们就先回去了。”杨姝打趣道。
对面的柳宴脸色苍白,朝她点了点头,越过她视线直直地落在后面的周泳声身上,没说话继续安静地作画。
单独和柳宴待在一起,周泳声有些不自在,一看到这张脸他总是能回忆起那天的画面,这些天的苦恼再次袭来。
少年清冷的嗓音响起,“你看见了。”
周泳声心惊了一瞬,心虚地推了下眼镜,“柳宴,你刚刚说什么?”
“你那天全都看见了。”柳宴语气很淡,手里的画笔没有停下,周泳声瞥到一眼,草稿大概成型,一群高大的身影在围着一个小人。“我知道你在外面。”
他居然知道?
周泳声不好再装傻下去,只是喉咙里的每一个字发出声都很艰难:“是他强迫你的吗?如果你需要寻求帮助的话……”
“嗯?”柳宴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你在开玩笑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就凭你这个刚来A大连评级都没过的小教师?还是保住你自己的饭碗吧。”
周泳声哑口,对方说的没错,但柳宴居然在为他考虑这件事,他心里的愧疚感更甚。
“那你……能跟我讲吗?”
“……”柳宴垂下眼帘,“我爸欠了很多钱。”
周泳声抿直了嘴,他早就知道他的条件不好了。面前这个学生比他小了快十岁,他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背后势力很大,在外是有名的素描名师。”柳宴冷哼了一声,“被他叫去辅导的学生都有差不多的遭遇,他们要么转学要么都忍着,毕竟没谁敢说也没谁会信,我不一样,我缺钱。”
“我跟他说我要很多钱,他同意了。”柳宴眸子冷了下来,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他是个变态,上课老师的角色没有当够,那方面也装得衣冠楚楚,要对方赤着身在地上画他的画像,规定时间内没完成就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