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铺时分

  麦浪在原野中反射着太阳的金光,一望无垠的原野令人心旷神怡。

  经过三个多月的观察,谢楠发觉冬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性格十分古怪,不愿与人交际,但若是有人求她看诊,她绝不会出言相拒。

  落日的余辉透过树林中树叶之间的缝隙直直的撒下来,一股股金色的光线与荫郁的树丛交织在一起。

  冬来满头大汗的背着采草药的背篓,在一座小山上一步一步往上爬,谢楠跟在她身后,隐匿着自己的身影。

  冬来看到前方灌木丛中的一株万年青矮身欲采,不料灌木丛的掩映之后是一个陡坡,冬来没有准备好,一脚踩空,跌入了坡底。

  冬来欲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脚踝扭到了,现在已经快要落日了,天黑之后,树林中的豺狼虎豹就出来觅食,如今她脚崴了,只怕是难以独自离开了。

  正当她手脚并用的往坡上爬时,一个黑影突然跃到她的身后,她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只怕是西荒国的富户又来抓她了。

  谢楠一把抓起趴在坡面上的冬来,把她扶到一个表面光滑的石头边上。

  冬来看到来人是谢楠,便放下心来,她先用现有的药草处理了脚上的伤。

  清冷的双眸短暂的停留在谢楠的脸上,冬来淡漠的开口“多谢安定将军,只是将军为何会在此处,莫不是恰巧经过?”中年女人历经世事的面容如黄玫瑰一般坚毅又悄悄明媚,张扬却不显高调。

  谢楠就知道,这会儿跑出来免不了一顿盘问,就硬着头皮开口“您前不久救了许多定北军的将士,我想感谢您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担心您会有危险,便偷偷保护您。”这话说出来谢楠自己都不信。

  谢楠本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怼的哑口无言的准备,只是她没有料到冬来只是轻轻的开口“哦……”

  此刻万籁俱寂,谢言对冬来的好奇心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硬着头皮开口“冬医正,您怎么会被飞云寨的土匪绑去?”

  “与你何干?”

  谢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想着多了解您一点,咱们好更熟悉些嘛?”

  冬来近乎引诱的开口“你真的很想知道吗?”

  谢楠点了点头“我真的很想知道。”

  冬来若有似无的勾了勾淡漠的唇角,眼睛微眯,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如此,正好,我也十分好奇,你与雨师国大将军,你的母亲的故事,不如你先把你的故事告诉我,作为交换,我再把我的事情告诉你,怎么样?”

  谢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与人谈论她与谢言之间的事情,她是从心底里拒绝这件事的,除了雨师沫,她没有对其他人说过谢言一个字。

  谢楠有些气恼,不想说就算了,何必如此?便也冷下脸,语气生硬的开口“不了,我与大将军之间的事情,是雨师国的事,没有缘故要说给你一个西荒人听。”

  冬来闻言竟笑了起来,她抬头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谢楠,“你与大将军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天下人皆知,雨师国大将军,心冷硬如石,为向雨师国主表忠诚,将自己的独生女儿送入宫里,不闻不问,你因此恨她入骨,对吗?”

  “闭嘴,不要再说了。”此刻的谢楠活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狮子,全身的毛都要立起来,浑身紧绷,进入了备战状态。

  冬来看着眼前的谢楠,她如今的模样,与当年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不同时光中的两个身影穿过时间的洪流重叠,几乎要灼伤她的目光,冬来淡淡的开口“好了,我不说了,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来,坐我边上,我说给你听。”冬来拍了拍石头的另一边,把愣怔的谢楠拉过来坐在上面。

  缓缓开口“我没有父母,自幼被师傅养大,与师傅的家人同吃同住,师傅的女儿比我小三岁,我们自幼一同长大,她会在一切我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陪伴我,帮助我,我也对她很好。”

  平日里冷淡如菊的女子陷入了甜蜜的回忆,露出了痴痴的笑容,谢楠认真的听着冬来的话。

  “我本以为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可是有一日,她突然跑到我身边告诉我:她喜欢我,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师傅对师母的那种,相爱的人之间的喜欢。”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到师傅家里想了一整晚,我渐渐发觉我对她的喜欢,同她对我的喜欢一样,若是她日后嫁与他人,我只怕会心痛如绞。”

  “我与她在师傅与师母的眼皮底下相爱了,虽是如履薄冰,却也是我不可多得的幸福,可是,纸包不住火,师傅师母知晓我们之间的感情后,把我赶出了家门,我临走前对她说:你等着我回来,我会救很多很多的人,成为西荒最厉害的医正,到时师傅应当不会拆散我们两个了,我不信天下之大,不能容我们两个异类。”

  “三年后,我救了重伤的宇文莽,成了西荒的功臣,举世皆知的名医,我以为我终于有资格同她永远在一起了。”

  “我在回乡的路上一直在想我们之间日后的日子,不论多么艰难,只要是同她一起,我都会很开心。只是世事弄人,她早已嫁做他人妇,再不是我一个人的秋远了,我当时气恼至极,当着她的面说出了我此生说过的最恶毒的话,即使她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原谅,我也不肯心软。”

  “我只问她:你愿意同我走吗?只要你同我走,过往种种,我皆可当做未曾发生过。……她哭的撕心裂肺,却说:对不起,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对不起,求你不要恨我。”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当时直接连夜赶回在京城的住处,发誓与她断情决意,往后二人不论死活,都与对方没有关系。”

  “又过了五年,我在京中听闻她所在的村子里闹旱灾,村民们都在挖草根树皮吃了,我没有帮她,我不是不想帮她,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帮了她,我就是原谅了她当年的背叛,我在心里想,只要她来信求我,我就帮她,不出半月,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传到我府上,她在信中说:今生对你种种,背叛,欺骗……实非我本心,我至今任爱你,甚至比从前多了许多倍,同你一起的时光是支撑我熬下去的唯一动力。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已经踏入黄泉了,我不怨你,亦不恨你,你莫要因我而难过,死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痛苦的折磨,而是获得解脱的唯一方法。我知道你还是不愿原谅我,至此一生,我没有辜负父母,夫君,子女,只辜负了我最爱的人。冬来莫怪,是我死之将至,提笔不知所言。若有来生,倘若你愿意,我就是得罪天下人也要同你一起。”

  “我快马赶到时,她果然已经死了,师傅,师母,她的子女,夫君都死了。她拼尽一生守护的人,一个都没有好好活下去。我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等着她来求我,终是等来了她的死讯。”

  这是冬来第一次对人提起,埋葬在自己心底多年的秘密,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反而像是获得了解脱。

  她像是一个亡命的囚徒,等待着法官的裁决,只有得到裁决,她的魂灵才能安稳。

  她挂满了泪珠的脸上,一双红肿的双眼,看向谢楠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哀伤又柔和“我是不是天下最坏的人,她在梦里都不肯见我,我后来日日积德行善,只盼来世能与她修成正果。”

  谢楠没想到会听到如此令人哀伤的故事“不怪你,你们都没有做错,是世事弄人。秋远姑姑爱你入骨,若是知晓你因她而难过至斯,只怕也不得安息。我自幼离开母亲,在深宫中长大,本该无忧无虑的嬉戏玩闹的年纪,不得不为了每日的食物操心。每每我被人欺负,我都会在心里恨谢言,我恨她对我不闻不问,恨她心里只有雨师国,没有半分我的位置。”

  冬来整理好情绪开口“我只问你一件事,若是她陷入绝境,你会不会为了救她牺牲自己的性命?”

  谢楠思考了一会儿,如实开口“会,我希望她知道,即使她不爱我,我也愿意为她去死,我是她的孩子,即使她不爱我,我却不能不爱她。”谢楠的面颊上此刻满是委屈的泪水。

  冬来拍了拍她的发顶,轻声安慰她“若是如此,你又为何要与大将军置气,不如将话说开,心里就会好受许多。我与秋远就是因为不能及时言明心意,才错过了一生。”

  谢楠点点头说好,她决定在与西荒的一战结束后就与谢言将话说开,她始终不如谢言心硬,她失望至今,任旧渴望得到亲情。

  谢楠开口“雨师国与西荒大战在即,你还是提早为自己想好去处为好。”

  “好”

  谢楠没有想到,就算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她还是没能与谢言言明心意。岁月用一次又一次狠厉无情的教训,教会谢楠:不要对自己爱的人说出口不对心的话。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