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复生【完结】>第85章 分歧

  “钟局,人到齐了。”

  钟明亮面沉如水地应了一声,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中央摆着一张笨重的黑漆会议桌,与会人员分列两边,来的人太多,连过道也挨挨蹭蹭地摆上了椅子,这会儿全都坐满了。

  趁着会议还没开始,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说话,背景音被衬托得一片嘈杂,像咕噜咕噜烧开的热水。但钟明亮一进门,这乱哄哄的议论声就戛然而止,满座的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称呼道:“钟局。”

  林州市调查局不过是全国总共几十个市级分局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虽然位于省会城市,但论起规模和影响力,终究不能和总局相提并论。分局大楼建造伊始,也没人想过总局有一天会有一场紧急会议在这里召开,因此留给会议室的面积并不大,过去看来绰绰余有的空间,这会儿就稍显局促了,好在没人有闲心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钟明亮一摆手,全体人员就又齐刷刷坐下来,目视着他在唯一空出来的主位上落座。

  有人等不及要发问,却见站在钟明亮身后的一名小助理快步上前,在会议桌上放了一台背对着他的笔记本电脑,随后遥控打开天花板上投影仪,熟练地降下幕布,连接网络,调试清晰度,末了点进一个线上会议室。

  视频闪了闪,露出若干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不论男女,皆是十成十的上位者气质——嘴角下垂,发际线后移,眉间纹路深深,眼里放出锋利的光,神态几乎是会议室内众人的复刻……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人都和驱邪师没有半点瓜葛。

  屏幕内外,两方大佬面面相觑,像默不作声开始争夺领地的野兽,谁也没有率先打破僵局。

  虽说“特殊事件调查局”这一官方机构创立的时间并不长,但“驱邪师”却是个拥有悠久历史和深厚底蕴的传统职业,很早的时候各个流派就在实践中摸索出了相对成熟的运转模式,又因其管理对象的特殊性,外行根本玩不转他们的技术,所以代代管理层都是从驱邪师自己人里出,久而久之养出了根深蒂固的排外性。

  调查局看不起其他机构的人,觉得普通人狗屁不懂,不稀罕听他们指挥,那些偶尔和调查局有工作交集的官方机构也觉得驱邪师姿态过于高高在上,总是弄一堆花里胡哨的专业名词来糊弄他们,那傲慢的姿态看着就让人不爽。

  如果是别的行业是“隔行如隔山”,那么驱邪师和寻常机构之间隔的就是喜马拉雅山脉,谁也看不起谁,所幸他们负责的领域不同,见面也少,还不至于起冲突。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调查局的内部会议什么时候允许外人参与了?

  一堆门外汉,符咒不会阵法不通,只会打官腔,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这不是添乱吗!

  大家心里都相当的不满,碍于这是钟明亮默许的,因此尚能忍耐住脾气,给彼此留几分面子——只是代表调查局的官方势力忍了,诸位民间人士却不以为然。有个蓄着一把飘逸胡须的中年人就阴阳怪气地发问道:“钟局,你着急忙慌地把我们叫来,不会就是为了交流城区规划这些无聊的话题吧?不然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让进呢?”

  经过不断的适应和调整,现今的调查局不仅是社会上唯一一个能为驱邪师提供对口工作的正规部门,也是目前最大的驱邪师培养基地,每个小有所成的外勤都会在亲朋好友的儿孙中选几个好苗子带,比如张成润和王俊,就是钟明亮看好的接班人之一。

  但驱邪师流几千年的历史不是盖的,民间大大小小的流派数不胜数,掌门人中不乏隐世高人般的存在,无奈他们既不适应体制内生活,也不情愿放弃受人追捧的地位,为此坚决不受调查局招揽,只在有紧要事件发生时才肯出面,来了也只纡尊降贵地往局里的会议室一坐,跟一尊活菩萨似的,让其他人恭听他的意见。

  “美髯公”就是在座几位“活菩萨”中最大佬的一位,看着是钟局儿子的年纪,实际却足够做他的爷爷,可以说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钟明亮和这帮老家伙打了一辈子交道,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不咸不淡道:“事情闹得太大,已经不是调查局单打独斗能解决的,必须要和各部门通力合作,您有意见吗?”

  美髯公不接他的梯子,睥睨凡尘地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绳子没拴好,跑到别人的地盘撒尿……他们听得懂吗?”

  能参加这场会议的场外人士,哪个不是在自家叱咤风云的人物,差点就被美髯公这番指桑骂槐的嘲讽气炸了肺,当即有人回嘴道:“贵局好威风啊,距离G103列车惨案发生到现在已经有七天了,贵局却毫无作为,任由外界人心惶惶,今天下午更是发生了一起极其恶劣的公众事件,死伤者上百人——你们到底有没有把老百姓的安全放在心上!”

  美髯公哈哈大笑:“井底之蛙,你当我们这回遇上的是什么?一个连环杀人犯?还是骗老头老太太养老钱的传销组织?真是可笑,连基本的了解都没做,就在这儿吆三喝四,打量着谁是你的下属呢?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了。”钟明亮在桌面上叩了一下,动静不大,却结束了这场你来我往的争吵。美髯公瘪着嘴瞧他一眼,终于偃旗息鼓,只是望向电脑屏幕的眼神依旧不善,“涛声依旧”地在座位上散发着浓重的不满。

  钟局环视一圈,见在座诸人勉强维持住了平和的表象,才冷着脸道:“而今正是多事之秋,我想各位都是想尽快解决这场乱局的,那么就算做不到互相尊重,也至少不要把内讧闹到明面上。做不到的人,现在就请出去吧。”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钟明亮面无表情地一颔首:“事态紧急,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们这次召集大家过来,是因为发现了一个名为‘万古教’的非法组织,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极有可能是那位作古一千年的那位鬼王……”

  话音未落,会议室里就又掀起一片不安的骚动,一直在总局坐镇的副局长按捺不住打断道:“钟局,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要不要谨慎一点再下结论!”

  “……最近经过多番查证,已确认属实。”钟明亮若无其事接上了刚才的话,“而且今天下午在候车厅,还有总计二十三名外勤亲耳听到鬼王借用嫌犯的口和他们对话,证据确凿,绝不会弄错。”

  视频会议中,一个穿着浅灰西装的中年人插了一嘴进来,遣词造句文绉绉的,听起来却哪哪都不对味:“钟局,关于这点,我得知的情况却和您说的有些出入,也请你们调查局先跟我们这些‘非专业人员’互通有无一下。”

  他意有所指地问:“事发现场那位‘厉鬼’同志,究竟是什么底细?值得信任吗?我听那位鼎鼎大名的鬼王向他传的话,里面可是有不小的猫腻,你们调查局该不会是引狼入室了吧——钟局,在斗争开始前,首先要保证队伍的‘纯洁性’啊!”

  恶鬼袭击候车厅时,慌乱的乘客不仅拨打了调查局的电话,还有人病急乱投医,连着报警热线一起打了,驱邪师抵达后,冒险冲进去疏散人质的也有不少公安消防的兄弟,因此现场具体发生了什么,根本瞒不住这些同级别的领导。

  钟局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纹丝不动:“离间计罢了。您口中的这位同志在此次袭击事件中力挽狂澜,没有他,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之前也几次参与营救遇险的同事。如果连他也有嫌疑,那我们调查局上下就不要做工作了。”

  西装男温言道:“这么说,你们也不能确定他跟万古教是否有牵扯了?”

  “钟局,不是我故意驳你的面子,只是那位‘力挽狂澜’的同志,手段也太狠辣了些。如果他真的是卧底,以调查局外勤的水平,能压得住他吗?我看悬吧!”方才和美髯公吵架的那位也一唱一和道:“他最后不是跟嫌犯一起逃走了吗!谁知他们不是怕奸计败露,索性跑路了事呢?”

  钟明亮:“这些都是您的假设,我们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给一位大概率正在出生入死的同志定罪。”

  西装男明显提前做过功课的,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据我所知,那位厉鬼同志以一己之力,命令事发地三十多只恶鬼自相残杀。钟局是专业人士,不会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样可怕的控制能力,不是那些可以单靠勤学苦练就能学会的二流邪术,而是鬼王脱胎于混沌时,就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他最具代表性,也最令人胆寒的能力。我合理怀疑,他就是鬼王派来的卧底,有必要下一封通缉令——毕竟放任这样一个不受控的厉鬼在我们的队伍里,普通人的安全又该如何保证?”

  视频会议中的其他领导也连连附和,钟明亮一方面是确实不了解晏灵修的底细,一方面也是“铁证如山”,候车厅断壁残垣和血腥的现场就摆在那儿,调查局也确实没有能压制住晏灵修的人……在这些前提下,钟局的口头保证就是空中楼阁,完全没人买账。

  美髯公其实和他们持有相似的意见,认为晏灵修绝对和鬼王关系匪浅,说不准就是他的衣钵弟子什么的,但钟明亮终归是“自己人”,遇上了分歧,当然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他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普通人,见他们叽叽喳喳地步步紧逼,不由得心头火起,猛地一拍桌子——

  “厉鬼怎么了!你们活人了不起啊,连死了的同胞也不肯放过,非要赶尽杀绝不可?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你们口口声声众生平等,原来都是假的,鬼就没有人权了呗!趁着人家不在,就搁这里可劲儿地诋毁。接下来是不是得把调查局所有的鬼员工都一气排挤走才称了你们的意?”

  那些正逼着钟局表态的人听见,都被他这串连珠炮似的质问气蒙了。

  哪是我们歧视恶鬼,分明是对方太厉害,我们得跪求他高抬贵手才是。

  西装男冷不防被盖了顶“政治不正确”的大帽子,“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差点没维持住,当场破防道:“我不管你们怎么胡搅蛮缠,这个叫晏灵修的厉鬼不光残忍嗜杀,还跟幕后主使牵扯不清。你们调查局不敢管,就是徇私舞弊,我会向上级好好反应这个问题的!”

  驱邪师和普通人之间有隔阂,但好歹两者都是有心跳有呼吸的同胞,吃喝拉撒一个不落,外界看着他们,还能安慰自己那只是职业特殊,其实大家还是一条心的。可提起鬼类,一些有志之士就不免要犯嘀咕了。

  他们安分时,固然能给广大市民提供点乐子和谈资,可万一失控呢?

  谁能压得住一帮天生就手握凶器的不安定分子?

  就算勉强压住了,不把他们彻底地管制起来,日后岂不是还要重蹈覆辙?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防患于未然,将他们人道主义毁灭得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省去了中间多少麻烦。

  虽然他们作为官方发言人,要注意政治正确,不能认同这种“不平等”的观点,但一有风吹草动,真实想法还是蠢蠢欲动地浮出水面……毕竟严格意义上,鬼和人都算是两个物种了,好比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关在动物园的围栏后固然能吸引来大批游客,但你要是把他放出围栏呢?少说得被一枪送去投胎。

  “持枪派”的轮番攻势愈发猛烈,钟明亮却不是个摇摆不定的人,他在调查局掌权十几年,做派一向强硬,寸步不让道:“除非能够找到证据,证明晏灵修确实有危害人民群众的举动,否则我会不接受你的建议。”

  “你——”

  “稍等!”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笔记本里传出一道温和的女音,春风化雨般缓和了会议室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位来自市政厅的女负责人显然位高权重,她一出声,叫嚣得最激烈的那个西装男就不得不“鸣金收兵”,心不甘情不愿地暂时闭上了嘴。

  “当务之急并不是该如何处置那位敌我不明的厉鬼先生,而是万古教和他背后的鬼王,我想调查局该拿个章程出来。”女负责人轻轻巧巧地转移了话题,“我有个地方不明白,还请钟局为我解惑。”

  钟明亮看向她,点了下头。

  女负责人:“假如万古教的一系列动作是是为了报复社会,引发恐慌,那为什么会将林州市选为他们的目标?”

  她停顿一下,给别人空出些许思考的时间,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全国有的是比林州人口更多,意义更重大的城市,林州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它转,岂不是和万古教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从失踪案的分布数量来看,林州市毋庸置疑是万古教的活动中心,从莲花山到G103列车惨案,再到两个小时前化为废墟的候车厅……

  桩桩件件,都不带换个地方坑的,本地老百姓何德何能获此殊荣啊,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在坐的其他驱邪师都是满头雾水,钟明亮却早已有所猜测,当下便说道:“因为传言,鬼王阎扶一千年被诛灭的地方,恰好就在现今林州市的管辖范围之内。”

  女负责人重复:“您说‘传言”’?”

  “驱邪师的传承经历了很多次断代,封建时代每逢战乱、天灾、大疫等种种原因,导致人口锐减的时候,恶鬼也会相应的变得猖獗。过去的驱邪师不仅要保住性命,还要在这之后对付随着灾难一起冒出来的魑魅魍魉,严苛的生存条件让很多门派都没来得及留下传人,其中最为可惜的就是天枢院——他的消亡,断绝了我们将近一半的传承。”

  钟局顿了顿:“您可能不太了解,天枢院是古时候驱邪师中的第一大派,门人弟子遍布天下,还收藏了记有驱邪师历史和术法的藏书五千余部。如此名门,却在三百年前的一次战乱中遭受重创,内门弟子死伤殆尽。自那天起,天枢院就从地图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能找到它,里面的藏书当然也无从查起。现在我们很多史料研究只能依据于一些破损严重的古籍,其实是很不全面的。”

  “这么说,你们调查局掌握的资料也不是很多了……”女负责人沉吟片刻,问道,“上一次鬼王是怎么死的,钟局你知道吗?”

  钟明亮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很可惜,我也一无所知。”

  “……”西装男怒道:“那还玩个球!”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砰砰砰拍着桌子道:“合着你们屁事都没干成是吧,依我看咱们也没必要开会了,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女负责人:“小程,你冷静一点,大家正在商量解决的办法。”

  “冷静不了了。领导,你上网看看舆论,群情激愤啊!网页半天崩了三次了!我们市公安的大门都快要被记者挤爆了,他们做事还是蜗牛爬似的,还能不能好了!”

  “任何调查都需要时间,不是一蹴而就……”

  钟明亮不想有了“外患”再来“内忧”,还在尽量安抚他的不满,脾气暴躁的美髯公却不管不顾,破口大骂:“孙子,你说谁呢!”

  会议室很快吵成一团。两派人士纷纷隔着屏幕朝对方集火,怒气上头斯文全无,只恨不能穿过电线过来打一架,少数几个理智分子想把话题拉回来,却被夹在火热的骂战中毫无还手之力。

  以前没出事时,钟明亮威望甚重,一切暗潮汹涌都压得住。现在正值动荡不安的时刻,调查局回回被嫌疑犯牵着鼻子走,钟明亮的形象又受到了打击,一些人就开始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钟明亮心累地捏捏鼻梁,这时一通电话拨进来,他暼了一眼来电人,不动声色地坐直了,冲女负责人打了个手势。女负责人会意,直接设了个全员禁言,单方面掐断了争吵的源头。

  等到两边都安静下来,钟明亮按下免提,王俊放大数倍的声音立刻急不可待地跳出了听筒。

  “钟局,我们问过那个目击证人了。”通话的背景音一片嘈杂,隐约能听见一个人在叽里呱啦地激动大喊。王俊语速飞快道:“他说半个月前在‘飞鸿影视城’做清洁工时,曾经见过一个老太太,疑似徐佳。”

  作者有话说:

  周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