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复生【完结】>第53章 阵眼

  阎扶凝视着他们,明明此刻他才是丢了面子的那个,两眼却异乎寻常地大放光彩,薄薄的眼皮压出深刻的褶皱,仿佛嗜血的豺狼在审视该从哪里下口。

  “原来如此,你在为他拖延时间。”

  他玩味地笑起来:“所以,他就是你的软肋……你这样的人,竟也会给敌人留下软肋吗?”

  最后一字尚未落地,刀锋已逼到眼前——阎扶杀心一起,真是半句废话也没用。试探出晏灵修底线的他不再犹豫,直接转换目标一刀砍向孟云君,以此迫使晏灵修出手相救。

  这个阳谋果然有效,晏灵修不肯眼睁睁看着孟云君成为刀下亡魂,就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拦住他。阎扶对新玩法乐不释手,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顽童,晏灵修越是抗拒,他就越是想突破他的防线,让他亲眼看着孟云君的头颅被斩落在地。

  山下植被烧着了,愈演愈烈的火势带起焦黑的浓烟,一路扩散到山顶。晏灵修的剑是用符纸临时顶替的,抗不了太久,在过于激烈的打斗中崩出了两条裂纹,似乎很快就会碎成一捧纸屑,但下一秒仍是毫不犹豫地迎击上去,冷铁在急剧的摩擦中闪出花火。

  一道符咒从他袖中飞出,阎扶余光瞥见,随手捡起一块碎砖抛掷过去,直接将符咒砸出门外,紧跟着就是轰然一声炸响,对着它的整面墙壁都在气浪的重压下龟裂。

  “你还真想把山神庙炸了?”

  雪亮的电光两人闪过眼睛,他们隔着对峙的刀与剑,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阎扶疯狂的眼神和晏灵修对上,一字一句道:“我偏不让。”

  晏灵修注视着他嘴角残忍的笑意,忽然讥讽道:“你也只会这一点小伎俩了。”

  “.…..”阎扶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你说什么?”

  “丧家之犬的滋味不好受吧?”晏灵修言语如刀,句句往阎扶最屈辱的地方扎,“你养精蓄锐什么久才能开始作乱,之前的一千年去哪里去了?你那么弱,该不会是一直在东躲西藏吧?窝在臭水沟的日子舒服么!”

  阎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可能修罗夜叉也比他好一点:“你在说什么!”

  晏灵修就是故意在刺激他:“天地之间唯一的煞,唯一的鬼王——你当年一败涂地,只能依靠我苟活时,还一心想着东山再起,那样自命不凡,狂妄自大——那时,你可料到我这个低贱如蝼蚁的凡人也能给你致命一击,也能让你千年来躲躲藏藏,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

  他和阎扶朝夕共处二十多年,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逆鳞所在,只用三言两语就能激得他暴怒,抬手一掌轰向他的心脏:“找死!”

  不知为何,即便到了此刻,阎扶留了手,只要晏灵修稍微一侧身,落在身上的力道顶多余下四五分。但下一瞬他却撤回剑一动不动,把胸口毫无防备地空了出来。

  他怎么一点不躲?

  刹那间阎扶意识到不妙,但已经收手不及。

  幻境受到的伤害是直接作用于魂体的,晏灵修不像别人有肉身可供保护,若是结结实实挨了他这一掌,好悬三魂七魄要被震掉一半,生死存亡之际厉鬼本体爆发的力量足够将这整座山头轰成齑粉。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伸手带了他一把,随后晏灵修眼前一黑,是孟云君扑过来抱住他,以自己的后背为挡,拼命把他往后退。

  晏灵修的视线被完全挡住,滚烫的血气扑了满鼻,反应过来后他脑子嗡地一响,仿佛从万丈悬崖一脚踩空,心口一片火烧火燎的茫然。

  阎扶一掌拍在他肩上。伴随可怕的骨裂声,孟云君断线风筝似的飞了出去,将沉重的石像砸倒在地,再也支撑不住,当场呛出一口热血,手臂一松,晏灵修从他怀里咕噜噜滚下来。

  孟云君趴在石像上,咳得几乎要闭过气去。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下更是站也站不起来,才勉强支起半边身子,就脱力倒了下去,袖口在石像上蹭了一层积年老灰,血沫不断从他捂着嘴的指缝间淌下来。

  阎扶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先前或是疯狂或是暴怒的情绪都消失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竟然像是古画上的神魔,写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厌倦。

  “天枢院惊才绝艳的首徒,后来自请除名的孟院长……”他语气怜悯地叹息道,“少年情热,果然如附骨之疽,百世难消,万劫不复。”

  满地废墟中,晏灵修艰难地站起来,回头看向阎扶。

  狂风从他脚下升起,将披在背后的长发吹得四散缭乱,眼底似有爆发的洪流奔涌而来,这是被幻境封印的力量在呼啸着苏醒。

  阎扶脸色一变,转身欲走,一道凄厉的破空之声直奔他而来。晏灵修五指如刀,深深抓进他的血肉里,犁地一样将他整个后背撕了下来。

  山神庙正对着的那片天空风暴凝聚,罡风裹挟着黑云,翻滚成有如深渊巨口般的漩涡,不祥的电弧在其中焦躁地流窜。雷鸣偃旗息鼓,在令人胆战心惊的静默中积累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别人的身子终究不好使啊,”几个回合后,阎扶捧着摇摇欲坠的脑袋无奈苦笑,“是我小看你了。”

  这时活死人的身体已然伤痕累累,阎扶修补的速度根本就赶不上晏灵修对他接二连三的重创,最狠的一次差点就被生生捏碎了喉骨,以至于他现在不得不亲手将脑袋安放在脖子上,才能避免以“满地找头”这个不太雅观的姿势退场。

  可哪怕被逼至如此田地,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格外宽容——这人的脾气一向难以捉弄,刚才还对着他们喊打喊杀,这会儿又友好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想不到你也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

  他望着晏灵修幽幽叹息:“你明知我本体不在此处,不过临时附身在这副躯壳上罢了,就算你把他撕成碎片,都伤不了我分毫……何必呢?”

  远方天际陡然裂开一道百丈余长的黑洞,狂暴的乱流疯狂涌入,巨大的吸力将参天大树刮得拔地而起,高楼、湖水、山峰、活人……俱是洪流中席卷而下的泥沙,不分你我地随波逐流,都是天地间的微不可言的小小蝼蚁。

  幻境的一角塌了。

  “你看,多么恢宏壮美的画面……可惜不能现实中一饱眼福。”

  阎扶陶醉地吸了一大口气,抬头欣赏着遍布天穹的密密麻麻的龟裂,愉快地提醒道:“这里快要崩溃了,你们没时间了。”

  “未必。”突然孟云君说。

  兴头上被打断,阎扶有点不爽,因此只施舍过去一个眼神。

  孟云君倚在石像上断断续续地咳着血,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可他自己显然是没什么自觉的,对上晏灵修的目光,还弯起眼角笑了笑,抬手在石像上蹭了一把,展示给晏灵修看——

  他的袖子上沾了厚厚一层污垢,方才还勉强称得上整洁的衣料顿时脏的看不清底色。

  这个时空的石像一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哪里能落得了这么多灰!

  晏灵修的眼睛无声地睁大了:“它是……”

  孟云君按住石像的头顶,像扯去一层皮一样,发力将它的伪装扒了下来。

  失去了障眼法的掩护,石像终于露出了自己“灰头土脸”的本来面目,赫然是已遭受了上千年风吹雨打的那个——破旧的蛛网还挂在它的衣襟上迎风飘扬。

  石像做了数百年阵眼,多多少少沾染了点灵性。也许是预感到大事不妙,它的眼珠子动了动,心虚又慌张地四处乱转。

  与此同时他们头顶的漩涡不断向周围侵蚀,直径之大、范围之广,几乎占据了目力所及的整片天幕,沉重的黑云蓄势待发地流动着。

  须臾间万籁俱寂,然后一道比整座管春城还要庞大的电光悍然炸开,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当头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晏灵修抛出了手中的剑,越过大半个庙宇划出一道弧线,被孟云君一把接住。

  他使尽全身力气,反手一剑捅进石像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

  天雷悬停在半空,树一样长长短短的枝丫伸向四面八方,仿佛一只自虚空中探下来的庞然巨手。

  咔擦!

  在这片凝固的空白中,一柄剑插进了石像的眉心,耀眼的白光从它支离破碎的身体里亮起。

  然后静止的时空再次奔涌向前,地动山摇,日月倒悬,天地在震动中湮灭。每个人都被卷入了无形的乱流中,晏灵修感觉自己仿佛被掀飞到高空,耳边风声尖啸,紧接着飞速下坠,狠狠摔了下来——

  “……”

  一切声息都消失了,周遭静得好像坟墓,很久以后晏灵修过载的听力和视力才恢复正常,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精力的急剧消耗让他头痛欲裂恶心欲呕,全身仿佛被反复碾过许多遍,好半天才忍着眩晕睁开眼睛。

  他们出来了。

  幻境里暴虐的狂风,天谴似的惊雷,和硝烟四起的荒山都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他还在千年后那座萧条破败的山神庙,屋外日光西斜,明亮的金色光束照进来,能看清飘散在空气中的细小粉尘。

  那幅将他们拉入幻境的巨型壁画缓缓褪去了颜色,吹吹打打的锣鼓队,雾气飘渺的群山……如同一碗没入泥土中的清水,被擦拭得一干二净,虚假得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作者有话说:

  他们可算是打完了,我都没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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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妄人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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