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复生【完结】>第21章 旧屋

  “那年,我已经退休了,但也听同事提起过。”

  老大爷絮絮叨叨地说:“小姑娘性格叛逆,跟舍友闹别扭,哭着要回家。那天正好是周五,县一中是寄宿制学校,每个月才放假一次,但周末要是想走,也是可以的。小姑娘周五下午混在走读生里出了校门,周一一整天都没露面,老师去陈家集跑了一趟,这才发现人不见了。”

  “村里人都说,绛竹哥嘴上不提,但心里肯定是记恨他们的……”陈远着急忙慌地强调道,“但冤魂作祟什么的,全是他们胡编乱造,绛竹哥肯定还活着呢!”

  也不知是为了让他们相信,还是为了让自己相信,他最后一句话不自觉加重了语气,说完就梗着脖子,虚张声势地瞪着他们,好像他们要是反驳,就是不辨是非的坏人。

  孙凌为难地捻着手指,纠结该如何尽量轻的打碎陈远到现在依然不肯放弃的希望——涉世不深的少年人,心理活动全表现在脸上,想要避重就轻些什么,在大人眼里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般一览无余。

  孟云君在心里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晏灵修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但他确实跟他妹妹一样,死不见人,活不见尸。清明忌日,也不见他来给故去的父母扫过墓。”

  “那,那能说明什么!绛竹哥有可能,有可能是……”

  “你自己心里清楚。”晏灵修冷淡地说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明知事有蹊跷,不去寻根究底,反而想尽办法地自欺欺人……一味地逃避,就真能当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吗?

  “或许你们村人有谁得知了他的死讯,也知道陈绛竹临死前心怀怨恨,只是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原因,向绝大部分人隐瞒了这一点。其他人也半信半疑地将他的话传了出去,因为他们心知肚明,陈绛云的失踪,确实有他们的过错,远不止是没有报警那么简单……”

  从始至终,不管陈远是狼狈地恳求,还是不可控制地被情绪左右,说出许多抑郁激愤的话,晏灵修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的脸上仿佛笼着一层不近人情的白霜,眼珠漂亮又无情,像一面镜子,冷冷地反射出微光。明明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但只要一开口,给人的感觉近乎是逼人的,字里行间充斥着我行我素的冷淡。

  每说一句,陈远的脸就更白一分,到了最后,几乎是面无人色了。

  一双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晏灵修偏过头,对上了孟云君的目光,顿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说了。

  “活该!”老大爷用鼻孔出气道,“还不是因为他们苛待了人家。”

  孟云君轻声问:“老大爷,您知道内情?”

  老大爷:“当年,陈绛竹他爸爸是卫生所里唯一一个医生,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他看病。陈大夫尽职尽责,从不敷衍,活生生累死在了岗位上。没过多久,他妻子又遇上了抢劫,防卫过当,失手杀了人,被送进了监狱,没几年也病死了。撇下两个孩子,无依无靠,给他们的叔叔抚养。”

  “他们的叔叔不是个好东西,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把自家的房子卖了,鸠占鹊巢,住在侄子侄女家里,搞得陈绛竹在外地上大学也不安生,拼命地做兼职,赚了钱寄回家供妹妹读书,女孩怕他叔叔偷钱,也不得不在中学寄宿。”

  “整个陈家集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一个伸过援手,也不看看人家爸妈生前做了多少好事!”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低低地贴着田埂吹来的风带来一股泥土的潮气,眼看着就落下一场雨。

  乡间的土路不够宽,也不够平整,他们的车开不进去,只好暂时寄放在杂货铺门口,徒步走向陈家集。

  陈家集……既不是穷到吃不起饭的贫困村庄,也没有富裕到家家户户都能住上三层别墅。放眼望去,一溜的砖瓦小平房,杂七杂八的物件堆放在墙角,电视的声音从屋里若隐若现地传了出来。

  恰好是晚饭时间,没有几个人在外头闲逛。陈远熟门熟路带他们走到一处院子前,掏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没两下就把挂在门上的大锁给捅开了,绝对是个溜门撬锁的熟练工。

  “这里就是绛竹哥他家,”陈远做贼似的把他们拉进门,压低声音说,“你们待会儿动作轻点,别让邻居发现了。”

  孙凌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未经允许就进别人家的门,强烈的道德感令他颇有些束手束脚地放不开。倒是一脸正人君子的孟云君适应良好,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地往屋里走,边走,边在窗框上蹭了一下,蹭出一手指的灰:“这屋子很久没住人了,他叔叔搬走了?”

  陈远摇头:“不是,他有天喝多了酒,跌下水渠淹死了。”

  当孙凌终于做好心理建设,站到了客厅的地板上,孟云君已经毫无负担地推开了卧室的门。

  除去无人居住,陈绛竹兄妹家中的陈设和陈家集其余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只要一想起曾经住在这儿的两个主人下场都不怎么好,众人的想象力就平白给它添了上几分鬼屋气质,看哪里都觉得阴森森的吓人。

  这间卧室贴着粉色的墙纸,靠墙放着的一个陈旧的梳妆台,有很明显的少女风格。晏灵修过去一看,梳妆台里空空荡荡,镶嵌在顶端的镜子四分五裂,狰狞的纹路蛛网密布地散开。

  晏灵修一进门,就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上来出了什么问题。直到走进卧室这种较为私密的空间,他的思路才终于清晰起来,问道:“陈绛竹兄妹的私人物品呢?”

  陈远:“都被他们邻居烧了,说是……晦气。”

  孟云君环顾屋内,扫过同样空空荡荡的衣柜和书橱:“我看你们陈家集也不是很富裕,这些家具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不搬回去自己用?”

  “那不就成了小偷么!”陈远这个正义少年感觉受到了侮辱,代替邻居们断然拒绝了他不道德的提议。

  孟云君笑了:“你撬锁进来,和小偷的行为可差不多啊。”

  “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我是有正事的!”

  陈远气呼呼地蹲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只一只铝盆,弄得屋里灰尘四起。

  他端着铝盆,直愣愣地戳到孟云君面前道:“我把他们烧掉的灰烬都收集起来了,你们看看有没有用?”

  众人都被灰尘迷了眼,咳嗽着拿手扇风。还没看看清盆里到底有些什么,一只黑团子忽然冒了头,它跳出晏灵修的袖口,跳上陈远端着铝盆的手,和他对了个大眼瞪小眼。

  陈远往后一蹦,当场吓出了双下巴:“它它它它——”

  “一只小精怪,刚抓到的。”孟云君把黑团子抓在手心,解放了一动也不敢动的陈远,后者忙不迭把铝盆放到床板上。

  “……奇怪,它怎么突然出来了?”孟云君低声道。

  他松开手,黑团子重又蹦到铝盆上,“呀呀”地叫了两声。

  晏灵修弯腰翻了翻那堆看不出原貌的灰烬,勉强找到些没烧完的东西,有半截女孩的头绳手链、被烟熏黑的塑料笔、以及几片衣角,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保存最完好的是一本学生证,中间几张纸幸免于难,晏灵修拿起来抖了抖灰,还能大致看清县一中的印章。

  “就这么多吗?”他问。

  陈远垂头丧气道:“原本不止这点的,是一个缺德的货色趁我不在,把盆倒空又烧了一遍,好多重要的东西都不见了——你看,学生证上本该有陈绛云姐的一寸照片的,现在也烧掉了。”

  “哪家的小兔崽子把门撬开了!快给我滚出来!”

  院外传来叫骂声,陈远腾得站了起来,坐立难安片刻,急急地嘱咐他们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就别露面了。”

  他敞开嗓门,骂了句本地土话,大义凛然地走了出去。

  然而不说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晏灵修和孟云君了,就连孙凌都不可能乖乖听他一个小屁孩的话。他们前后脚跟出去一看,只见一个穿马甲的女人正揪着陈远的耳朵,尖声斥骂道:“小兔崽子不学好,这是你第几次溜进来了?说,是不是想翻围墙到我家偷东西!”

  陈远不甘示弱,回敬道:“绛竹哥家又不是你家,别以为买了把锁挂上去,那屋子就是你的了!绛竹哥早晚回来给你一个教训!”

  他俨然是挨骂挨揍的老手了,不管那女人怎么拧他的耳朵,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少年变声期的鸭子嗓简直是鼓膜杀手,将对手尖刻的声音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他们这边对骂的有来有往,围观群众却受不了了。孙凌上前打圆场道:“这位大姐,你先别着急,有话好好说嘛。”

  孙凌年轻嘴甜,一口一个大姐地喊着,把那马甲女都喊得都不好意思了,再一看院子里的晏灵修和孟云君,讪讪地松开了手:“你们是……”

  “特殊事件调查局。”孙凌亮出证件,指着陈远道,“这位说陈家集有恶鬼作乱,我们是特地来调查的。”

  马甲女的面色变了变,顿时气弱了几分:“哪有的事……”

  “不是你们说的吗?陈绛竹因为妹妹失踪,变成鬼来报复你们了。”

  “都是随口瞎说的,我还总说我们家那口子是死鬼呢。那能当真吗?气话罢了!”

  陈远道:“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绛竹哥是丧门星,谁沾上了就要倒霉。你还说他没命了也不让别人过安生日子——绛竹哥家的东西就是你带头烧的!”

  马甲女支支吾吾,无言以对,只好就地撒泼,气急败坏地往陈远的脸上抓去:“小崽子胡说什么!”

  陈远可不会老老实实地当靶子,他掉头就跑。

  周围站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一个小男孩捧着饭碗站在中间,哈哈笑道:“杀人犯的儿子,死的好,死的好。”

  陈远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气性早就被激起来了,怒不可遏地掉过头,将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孩一把推倒:“你特么给我闭嘴!”

  男孩摔了饭碗,哇哇大哭。

  马甲女扑过来揪着他的领子撕扯,喷出一连串的污言秽语。

  两人对骂,语速之快,词汇量之丰富,孙凌充其量只能听懂一小半,劝了这个漏了那个,劝了那个漏了这个,急得流了一升的冷汗。

  “绛竹哥是招你们惹你们了,还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陈远仇恨地瞪着围观的人,发现仅凭一双眼睛是怎么都瞪不过来,不由得悲从中来,汹涌的泪珠滚滚而下,“现在他人不在了,你们终于高兴了,终于如意了。你们的心怎么能这么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