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取千足蜈蚣的时候都不曾颤抖过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手上传来冰凉触感,吓得玉芙猛然把手收了回去。
任谁也无法想到,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师叔,她见过的最厉害的大巫,竟然有朝一日,会是这样的结局。
邪医年过而立,近不惑,无妻无子。
如今死后,怕是连一个直系血脉送终都无法做到。
他是玉芙心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高大的遮天蔽日。
玉芙知道人有生老病死,却从来没有想到师叔会走的这么突然。
她不愿意相信,她的师叔就在她的面前死了!
“师叔……你别吓玉芙,玉芙知道你有好多好多厉害的蛊虫,怎么会在中原……被一个小小药庄之人给伤到呢……”
“你在骗玉芙对不对……玉芙现在病好了,咱们回西域好不好……玉芙带你回去。”
“他们中原人,讲究叶落归根,师叔肯定不喜欢中原,玉芙带师叔回魔教去,爹还在等我们呢!”
温热的眼泪在眼眶里兜兜转转,憋了好一会儿,未曾消散,越聚越多,终于破眶而出。
温热清澈的泪啪嗒一下滴落在那一把带血的剑上,洗净剑锋上的一点鲜血。
玉芙的手无处安放,她不知道该怎样带师叔走。
这剑……她不忍心拔!
“圣女殿下……”
玉芙骤然回头,眼眶里飞溅出来的泪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落地生凉。
“圣女殿下……晚香未能救下……邪医大人。”
“那少年,是您的哥哥……若是现在去寻……”晚香已经气若游丝,还能说出这些话来,已经非常勉强了。
喉间一甜,呛咳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玉芙的手顿了顿,这是……不存蛊。
留下种蛊人一口气,为种蛊人续命一日。
一日过后,尸骨不存。
晚香缓了缓,接着说道:“您若是现在下去,兴许还能见到他,最……”她疼的说不出话,却冒不出冷汗,只有愈见雪白的面色能够泄露出她的半分痛苦。
玉芙面露不忍。
这蛊虫能续命一日,但这一日里,所要受的痛苦半分不少。
晚香肚腹间的那一片血迹……
她微微偏头,眼眶憋得通红。
她大概是要在这里把前面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尽吧?
是不是老天看她前半生过的太好?所以才要这么折磨她?
如果……当初不曾和陆回有哪些纠缠,这一切是不是都能躲过去?
她的师叔,晚香,还有着地上躺着的几十位魔教教徒,都能免去这一场劫难?
哥哥……
哥哥也要死了……
她找了十几年的哥哥,竟然死于她无心的算计?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碰巧找到一个药人,能够为她换血?
许多血亲都无法做到的事,怎么会那么巧,偏偏落在她头上?
她养病,日日喝的药……都是用的她哥哥的血!
她算什么妹妹?
“哥哥……”
两个缥缈的字被风吹的支离破碎,眨眼间就被风泯灭了痕迹。
晚香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惨白的脸上唯一的艳色是方才喷出来血……
她想要去找哥哥,又不敢去。
往些年积攒起来的思念,都被这一地鲜血冲刷,变的浅薄,变的让她痛苦。
她看出晚香想要问的话是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玉芙惨笑这摇摇头,抱着邪医的尸首,牵来一匹马。
“对不起。”不能带你回家。
晚香知道玉芙想要表达是什么意思,笑的凄苦,而后又变成了祝福。
她的圣女殿下啊,找到了一个良人,却遭受了太多来自世间的恶意。
她原本可以幸福一生,可世事无常,她几乎失去了所有。
得到了年少时想要的所有,良人,哥哥,和一个健康的身体,如今,却都失去了。
玉芙笑的更为凄凉,她看着山下,眼泪在脸上冲刷出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泪痕。
她……不敢看哥哥。
哥哥应该同样不愿意见她的。
谁愿意看到一个几乎宛如吸血水蛭一般的妹妹?
哥哥会不会想,他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遇上一个如她这般……要命的妹妹。
无颜见温年最后一面,因为她始终都忘不了当初温年一个人来寻找她的时候,亲切温暖的眼神。
忽然,马背上的少女哭的泣不成声,眼泪喷涌而出,却流不出隐藏在她身体里的半分悲伤。
她哭的像个泪人,看着山下石阶上的人影,撕心裂肺的喊着。
“哥哥!”
“哥哥……”
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人影越来越远,玉芙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她拼尽一切的向山下的人影追逐过去,然而,为时已晚……
……
“阿厉,以后带着我去看,你说的那些,好不好?”
余承厉点了点头,忍住眼眶里的泪。
“我想吃八宝鸭了。”
“我带年年去。”看似平稳的声线里,流露出一丝颤抖,和哭腔。
“我想看看那个卖我糖葫芦的奶奶。”
“好。”
“我不想吃药了。”
“那不行,年年带吃药,吃了药才能和我去出去玩。”
温年不再开口,余承厉也安静的抱着温年,往山下走去。
两个人都安静的感受从对方身体上传递来的温度,和这最后一段时间里,不断减少的相处时间。
余承厉那里不知道,温年已经大限之际已到?
温年努力的给他营造一种无害的假象。
他还好好的,他还能撒娇。
可事实如何,两个人都清楚的很。
“阿厉,我好想看师傅啊。”
余承厉想了想已经一年多还没有消息的药庄庄主陆奎,眉宇间悲伤更甚。
他是由多无能呢?
要是早知道温年会遭遇到这样的大难,他老早之前就把温年给带离药庄,哪怕是拼着这一身的毒不解了,也一定会把温年带走。
眼泪滴的快,落在温年脸上,温热的温度转瞬被风裹挟带走,只余下一抹冰凉。
从温年脸上滑落,留下一道水痕。
就像是温年哭了一样。
温年走的时候,睡在余承厉的怀里,闭着眼,眼角流下的泪水浸湿了包裹着他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