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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觉得你很笨知道吗。”半晌,傅青逸半跪在床上,伸出手去轻轻抚摸谭佑霜的脸颊。谭佑霜的嘴唇还透着不自然和使用过度的红,润透的眼睛里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依赖和信任。

  当傅青逸摸他的时候,谭佑霜像小狗一样乖乖地收起了下巴,让他能更方便地摸自己柔软的下颌肉。

  “我知道啊。”谭佑霜并不生气,只是抬起眼,用喑哑的嗓音认真说:“我本来就没有你聪明。”

  “世界上很少有人会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放弃掉之后美好的生活的。我刚才不是想生你的气……我只是不安。万一你最后什么都失去了呢?死掉了,但是什么也无法挽回,那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以往我从未信神……你怎么敢寄希望于那种无法掌控的东西呢?”

  “有没有神都没有关系。”谭佑霜打断他,有力的手指圈住傅青逸的手腕,将傅青逸干燥的手掌摊开,谭佑霜低下头去虔诚地将嘴唇落在他的掌心。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谭佑霜卷翘的长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密密的,给人的感觉总有点像会眨巴大眼睛的天真小姑娘。但他握着傅青逸的手,却低下头在用中世纪威武高傲骑士般不可置疑的口吻说:“大不了我们就一起殉情。”

  啊?……殉情?

  那闲庭信步的口气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在谭佑霜心里似乎什么畏惧也没有,死亡或者“英年早逝”对他而言好像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件事。这种大无畏的豁达对于傅青逸这类聪明人来说属实是有些罕见的。

  傅青逸鬼使神差地愣了下神,后转开头,漾开唇角低低笑了。笑着笑着,他的身躯弓起来,从肋骨到胸口浑身都在发痛。

  “好啊。”傅青逸蜷曲成一团,愉快地弯起眼睛应和:“那我们就一起殉情吧。”

  “啊?!……现在就不了吧?”

  见傅青逸笑得蜷起来,谭佑霜大惊失色道:“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了,就别殉情了呗?”

  傅青逸笑得止不住。谭佑霜不理解地皱起眉,扯着旁边的被子用委屈的声音小声嘟哝:“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了,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哥……”

  “哈,”傅青逸还在发出笑声,却低下头去不让谭佑霜看见他的表情。听着听着,困惑的谭佑霜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福至心灵,扑上前去捧起傅青逸的脸,发现那张如花般绚丽的脸上已经全部是泪。纵横的泪水仿佛沿着山峦的沟壑奔流,冲刷出一道道伤痕。

  “哥……”谭佑霜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

  傅青逸抬起手,捂住了谭佑霜的嘴唇。

  “我记住了。”出乎意料的是,傅青逸的声音和神情都很平静。他的瞳色很深,像一口不见底的深井,只有青筋暴起的手能稍微看出他的真实情绪。

  “谭佑霜,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你要给予我什么。可现在是你说了要和我殉情的。”傅青逸被这句话刺激得浑身战栗,头皮发麻,兴奋电流一样流经全身。他不得不紧咬下颌,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收拢的手指力道仍然大到有些失控。

  “你想好了吗?”他嗓音嘶哑,逼问道:“既然这样,从今以后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那就说好了,”面对傅青逸喷薄而出的占有欲,谭佑霜给了他一个真挚的吻和拥抱:“这一次无论生死,一辈子都别丢下我。”

  难道他以为我会害怕吗?谭佑霜抱着他躺在床上,默默想:这分明是我一直期盼的事。

  第二天下午,傅青逸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下楼到了客厅,谭佑霜还睡得很熟。

  盛安雅此时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见他走出来,盛安雅放下了茶杯,将两手搭在膝盖上正色道:“我们可以聊聊吗?”

  “可以。”

  “昨天那个胸针是怎么回事?”盛安雅眉头微微蹙起,“我记得那是我很多年前设计的了,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

  “我不知道。”

  “行吧。”盛安雅一挑眉头,干脆地问:“可我好像还听见谭佑霜说了什么二十年多年没见。”

  “或许是你听错了呢?”傅青逸脸色如常,驳斥:“反正我没听见。”

  “我相信我的听力,我没有听错,你也别来唬你妈妈了。”盛安雅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苦的。她低头看向茶杯中起伏泡开的茶叶,半晌,突然问:“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爸对这些事情特别关注吗?”

  傅青逸站在原地,疑惑地问:“为什么?”

  盛安雅低下眼睛看向茶杯上青蓝色的花纹。细腻的笔触精巧漂亮,勾画流畅,两只亭亭的荷花立在上面,栩栩如生。

  “因为我曾经有着非常强烈的想要把你们两个打掉的念头,青逸。”盛安雅缓缓开口,陷入回忆:“怀上你们是一个意外,当时作为一个刚毕业的学设计的学生,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么早结婚生子……当时和你们爸爸的事只是一个意外,我当时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我一直想打掉你们。”

  “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盛安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握紧了茶杯,艰难道:“我的所作所为都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盛安雅说:“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我好像在按着一条早就设定好的程序运行。因此我每每清醒的时候就觉得很恐慌,因为一切不该是那样的。我的家境并不差,否则不足以支撑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我的父母也对我很好,我那时怎么可能选择出国并生下你们。这完全不是我会做的事情。”

  “好吧,妈,以我对你性格的了解,其实我也觉得你生我们实在是突兀。”

  傅青逸话锋一转:“而且我记得我爸年轻的时候有一个青梅竹马。”

  盛安雅开朗大方,利落果决,不是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性格,如果当时有关系密切的异性一直在他爸身边纠缠不清,盛安雅能扇傅离两巴掌再风光离场。

  “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盛安雅说:“因为他只是小的时候与那个女孩有过交集,长大了几乎没和她联系过。你爸自始至终都对她无感。”

  “你和我爸因为这个女人吵过架。”

  “我不想和他吵,那时我根本对他没多少感情。他也大差不差,脑子里只有工作。吵架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浪费时间。但是我和你爸的嘴巴根本不受控制,在别墅里整整对骂了两个小时,吵到最后他一直在灌水,还冲我摆手,可惜我看懂了,但还是停不下来骂他的嘴巴。”

  “啊?!真的假的?”

  “真的,我后来才发现他那段时间很明显自己也不受控制。”盛安雅叹息道:“对于你爸这种工作狂来说,和人谈恋爱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我某天偶然看见了他和许长昼一起出去喝闷酒,你爸喝醉了在那里板着脸坐得乖乖的,脸红通通地吐槽说只想工作,不想找对象。”

  “哇,”盛安雅感慨道:“那一瞬间他简直在我眼里闪闪发亮。我觉得他好可爱。”

  傅青逸:“……”

  傅青逸被突然砸过来的一口狗粮噎住,无话可说。

  最终,听傅离说过觉得盛安雅在学散打时抽人样子特别帅的傅青逸忍不住锐评:“妈,我说你和我爸明明就是半斤八两。”

  “其实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告诉你你爸妈有多恩爱,经历了多少困难才最终走到一起。”

  说到这里,本来正色的盛安雅偏偏脑袋,勾了下嘴角。

  她忽然回想起动心之后她和傅离莫名其妙争吵最后导致掉马的某天。

  那时盛安雅尚且不知道傅离和她都无法按照本心做事,牛头不对马嘴地吵完架不受控制地撒丫子冲出了别墅,淋着雨往外走。

  雨特别大,降雨量是这么多年来的少有。

  盛安雅一边骂自己淋雨走路简直是脑袋有大病,一边回想着过往相处的种种细节,边走边委屈地想,凭什么我要喜欢这么一个人呢?他有时很好,可有时又太奇怪了,矛盾到完全让人捉摸不透。

  淋着大雨往前走,盛安雅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浑身都在发冷。

  人的情绪在这种时刻很容易崩溃失控,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放弃他吧。

  傅离除了有时候外冷内热,有时候勉强称得上体贴之外,也没什么好的。

  反正离开了男人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盛安雅狼狈地抹了下自己被雨打得湿透的刘海,手腕被一个人宽大的手掌突然握住。

  盛安雅转头,看见傅离还穿着那套万年不变的黑西装,神色冷冷地站在那里,只是漆黑的碎发混合着雨水一起贴在他脸上,总算让傅离没显得那么冷硬了。

  盯着盛安雅愤懑的眼睛,半晌,傅离干巴巴地张口。

  “对不起,你别哭。”

  “我是被雨淋了!”强大女人盛安雅出离愤怒了:“谁会因为和你吵架就哭啊!”

  “哦、哦。”

  “倒是你,”见他现在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盛安雅真委屈极了,炮仗似地一点就炸:“那么大个老总伞都不带就跑出来了,没长脑子是吧?公司怎么做的那么大的?我真服了你了,刚才和我吵那么厉害,现在隔了小半个小时了又冒着雨冲出来找我。哥,你不觉得你脑回路很清奇吗?”

  听见盛安雅的质问,傅离深深地皱起眉,但仍然没松开盛安雅的手。

  半晌,傅离动了动嘴唇。

  盛安雅没听清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她疑惑问。

  傅离有点急了,然而他发不出声音。半天,和他站在雨里大眼瞪小眼的盛安雅总算读懂了傅离的唇语。

  “刚、才、我、动、不、了。”

  “别——”开玩笑了好吗。才吐露一个字,盛安雅就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复杂。

  “你刚才动不了?”她重复确认。

  傅离现在连点头也做不到,只能滑稽地冲盛安雅挤眉弄眼。他嘴唇紧抿,眉目沉沉,像是听出了盛安雅的怀疑,也不得不跟着她着急起来。

  安静对视良久,盛安雅终于明白是什么东西在阻挡他们相爱。

  说完感情故事,在傅青逸期待的眼神里,盛安雅拖长声音,忽然笑眯眯转移话题:“你知道吗青逸,之后我就发现你不像个小孩子了。”

  啊?

  傅青逸闭上嘴巴,讪讪保持沉默。

  盛安雅自顾自地说:“我之后一直试着小心地观察每一个人。你和青霜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他早熟,但你给人的感觉……真的很难描述。”

  “可以告诉我吗?”盛安雅最终问。

  傅青逸坐在那里,许久,终于迟疑地开口:“……我以前的母亲叫做傅春鹃,她的名字来自大山里的杜鹃,她十四岁出门打工,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傅青逸断断续续地说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但妈妈一直安静地耐心地听着,从来没有打断他。

  在现在的妈妈面前提以前的母亲是不是不太好?

  有时说着说着,傅青逸脑子里就闪过这样的念头,于是心虚地止住话茬,抬起眼来偷偷地看端坐在那里的女人。

  在盛安雅始终温和的目光的鼓舞下,傅青逸犹疑地眨了眨眼睛,决定继续往下说。

  直到夜色深沉,傅青逸才讲完他的故事。

  “天哪,”面对另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盛安雅难得地找不到话说。很久之后,她才走过来抱住了她的儿子,“你受苦了,青逸……你妈妈和谭佑霜都是特别伟大特别了不起的人。”

  “我知道。”

  “那回去好好休息吧,”盛安雅摸摸他的头发:“妈妈等几天给你们写信。”

  “好。”傅青逸仰起头,给了盛安雅一个微笑。

  *

  “诶诶诶,傅哥,听说你被绑架了啊?”

  休息一天,回到班上的傅青逸已经有了恍如隔世之感,但看着其他人熟悉的脸,他好像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学生,只是某一天突然翘课后又重新回到校园。

  “是啊。”面对一哄而上的同学们,傅青逸笑着调侃道:“刺激吧?”

  “刺激!”王涛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钱闻叫嚷道:“傅哥,苟富贵勿相忘。”

  “好好好。”他坐在座位上,用手撑着下巴笑,眉眼温柔。

  谭佑霜在傅青逸旁边气势十足地坐着,眼神一直驻足在他脸上,当傅青逸眸光扫视过来时,谭佑霜伙同其他人一起理直气壮地看回去,再也不羞涩地转头。

  正闹着,上课铃敲响。

  “散了散了,上课了。”傅青逸招招手把八卦的人群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等其他人都回去了,傅青逸才一挑眉,凑过去小声问谭佑霜:“以前没想过能和我一个班吧?”

  “没有。”

  “我也没有。”

  傅青逸说着说着就乐了:“好奇怪啊,以前比我年龄小那么多的小家伙,现在居然和我一个班了。嗯……怪不得以前我老是想给你喂这喂那,原来是以前养成的习惯。”

  谭佑霜把自己记账的本子掏出来摆在傅青逸面前。

  “这也是我养成的习惯,你给我花了什么就记下来,以后还你。”

  “还钱?”傅青逸接过本子,翻起来,半天,说:“不了吧?”

  不等谭佑霜回答,傅青逸把翻到最新一页的本子递了过来。那上面刚刚写上了几行字,龙飞凤舞,带着轻狂。

  谭佑霜看得脸红脖子也红。

  【别还钱了吧。】

  傅青逸飘扬的字迹他一看便知。

  【可以肉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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