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衣服穿少了着凉了的缘故,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东方鹤总觉得脑子有些懵懵的,反应也迟钝了些。

  他没怎么注意,只当是些小问题,过几天就好了。毕竟队里身体最‘孱弱’的队长都没什么事,怎么也不会轮到他先扛不住。

  他和寻常一样录制节目,这些小问题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直到舞台突然出了状况,楚寒站着的升降平台突然抖动不稳,整个人失去平衡掉了下来。

  东方鹤眼神一凛,直接扑了过去。

  他只来得及护住楚寒的脑袋,两个人都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种程度的冲击对他而言本不算什么,可是大概是因为最近本来就有些不适的缘故,他此刻视线愈发模糊起来,最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他跪在地上,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腿早就断了,他站不起来,也懒得再挣扎了,等着雪一点点将自己淹没。

  周围很静,他恍惚好像能听见血从身体里流出的声音,逐渐带走生机,只是他并不在意。

  雪落得很慢,因而他有很多时间思考一些事情。

  砍断他双腿的人已经走了,那人让他跪在这里赎罪忏悔。

  他有些想笑,他的罪孽岂是跪在这里就能抵消的。

  他跪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活过来,只不过是对活下来人的心理安慰罢了。

  只是对方想如此,他便也随对方去了。

  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本来就是要死的。

  要做的事已然结束,因而对方的剑刺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躲开,只是随意地迎击着。

  他太累了。

  这世上他还在乎的人都已被他杀得差不多了,他也没有什么苟活下去的意义了。

  只是希望雪可以下得快些,让他快些冻死在这里就好。

  千万不要等众人上山之后,再被羞辱而死,那对他来说就太过残忍了。

  不过如果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能忍受,那也是他应得的。

  他胡思乱想着,视野中终于昏暗了下去。

  看来老天待他仍是不薄。

  他唇边勾起些许笑意。

  不知怎么,死前他最后想的,居然是一张冷清至极的脸。

  ——是他的师尊。

  您会原谅我吗?

  他想。

  大抵是不会的。

  明明是跪在雪地里,此刻他却觉得有些暖意,又逐渐觉得灼热至极。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师尊。

  “您也会觉得我做的很好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喃喃出声。

  ……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醒来的时候。

  有人在说话。

  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

  奇怪的是他身上之前受的伤似乎痊愈了,自醒来之后只感到时不时传来的刺痛感,很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内里,他心下一沉,却又觉得果然如此。

  丹田里空空荡荡,一丝灵力也无。

  可以说,现在随便来个普通人就能把他杀死。

  他被人救了。

  不过依着眼下这个情形来看,对方大概是觉得冻死太过便宜他,想要折磨他吧。

  他并不觉得恐惧,心下倒是觉得平静。

  他杀了那么多人,屠尽了仙门百家,这也是他应得的。

  他屠了很多门派,偏又不杀绝,放走了很多人,被报复也是正常。

  只是奇怪的是,如果对方想要折磨他,他现在应该在刑房中醒来才对。

  而且,他的腿似乎也被接好了。

  这太过反常。

  大概对方有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能熬多久。

  眼下他武功全失,世上之人皆与他有仇,他活不了,因而也没有逃出去的必要。

  不必反抗。他想。

  于是他只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一个有些夸张的声音传来。

  那些声音说的话古怪,但是他却莫名能理解,甚至感到熟悉。

  “不是,你们这医生绝对有问题!人都躺那了,你们还说他没什么事?”

  “队长,你的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来,颇有些无奈地意味,应该就是那个声音口中的医生:"Bai先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他身体很好,只是有些擦伤。”

  “至于他没有醒来,我只能说,这是在正常范围内的,您真的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那个夸张的声音完全不听人说话,自顾自地道:“不行,你这家庭医生不靠谱,要不还是去大医院吧?"

  “一定要小心些,万一有什么内伤没看出来呢?”

  另一个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Jaylan,其实吧,Bai他受过的伤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这对他来说大概真的不算什么,你可能真的有些反应过度了……”

  那个叫Jaylan的音调瞬间拔高几个度:“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谁啊?对小白鸟这么乖的人都能下得去手?他疯了吧?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开车创他去……”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一锤定音道:“联系一下别的医院吧。”

  “唉,你怎么也跟着胡来啊.………”阴柔的那个声音无奈道,却没有几分要劝阻的意思。

  那些话太杂,他有些难以理解,不过一个将死之人也没必要深究这些。

  脚步声逐渐近了,他虽不在意生死,武者的本能却还是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几个人的样子也逐渐地展露出来。

  对方几人见他清醒的样子都怔住了,紧接着就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太好了,你没事!我就知道队长的人最靠谱了!”Jaylan惊喜地喊道,不过立刻就被制止了。

  苏陌烟有些无奈道:“小声点,他才刚醒,别吵到他。”

  楚寒也松了一囗气。

  因着那升降平台运作的时候高度还没有特别高,东方鹤护住他又及时,因而楚寒并没有受什么伤。

  当时东方鹤直接昏死过去,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吓得不轻。

  他的医生来的很快,可是怎么诊断都没有问题,就是人迟迟没有清醒。

  医生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旧伤,苏陌烟打电话问了叶鸣霄,对方只觉得无语,当时就回了他们一句:“你们别太离谱。”

  “那是云归哎,那高度他蒙着眼睛往下跳都没事好吗?”

  都说Bai没事,他们也就只能等。

  幸好人现在也醒了,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苏陌烟语气轻柔地问道,出乎意料,却没有得到什么回答。

  对方看着他们,眼神平淡无波,就好像在看什么物品一般,眼神阴冷得像条毒蛇,即使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平静,也莫名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危险感。

  苏陌烟的动作一顿,他是知道自家弟弟经历的,因而很快反应过来,觉得Bai大概是睡懵了,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而是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Jaylan倒是想的简单了些,小声问楚寒道:“小白鸟是不是吓到了?”

  楚寒皱着眉头没有回应,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尽管眼下的形势不利,东方鹤也并未把眼前几人放在心上。

  他魔尊当惯了,就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也没有多少求饶讨好的意思。

  因而他没有理会这些人古怪的反应,只是淡淡道:“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如果只是想折磨他的话,没必要说这么多废话。

  他能看出来这几人都并非修行之人,心下自嘲,没想到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头,最后会沦落到了一群普通人的手里。

  这样狠厉残忍的惩罚,也确实是他应得的。他内里全无,也一心求死,并没有反抗的心思。

  这话说的,Jaylan下意识就想给小子头上来一下,最后还是心软了没舍得,只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对方的肩。

  “小鸟崽怎么和你哥说话呢?”Jaylan嬉皮笑脸道。

  他眼角有些湿润,知道Bai没事后心里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而他没注意到,苏陌烟和楚寒都动作僵了一下。

  楚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把叶鸣霄揪过来亲眼看看,这特么叫没事?

  苏陌烟也面露担忧,心下怀疑是不是Bai之前在武林的时候的旧伤被引出来了。

  他心里难过得厉害,笑得也有些勉强。

  '哥’?

  东方鹤有些迷茫地咀嚼这个字。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字眼了。

  他勉强地能判断出,眼前的几个人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是他误会了。

  应该只是路过的心善之人,并不了解他做了什么,所以才误把他救了下来吧。

  尽管他并不需要被救,但此刻还是垂下眼睛,轻声道:“多谢各位搭救。”

  这下连Jaylan也发现不对了,迟疑地瞪着眼睛审视着东方鹤。

  东方鹤并不怎么在意,他这样的恶人,落魄后遇过的更过分的事情多了,因而也并不觉得冒犯。

  被救了总要答谢的,他想。

  但他现在武功全失,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灵石可以赠予对方。

  幸好这副身体总归还是仙人之躯,血脉里还残留着些许灵力,如果是心头血的话,勉强也还拿得出手。

  实际上这哪里是‘勉强拿得出手’的程度,魔尊的心头血,那可是整个修真界趋之若鹜的宝贝。

  而他居然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赠予几个凡人。

  床头放了一些水果,正好有一把刀,眼下他灵力全失,这把刀正好用来取血。

  于是他伸手拿过刀,下一秒就利索地往胸口捅去。

  苏陌烟的“是想吃水果吗?我给你削”的话猝然停止,紧接着就变成了惊呼。

  众人乱作一团,离得最近的Jaylan反应最快,死死地攥住那把水果刀,手被割伤了都没有松开。

  他几乎是红着眼睛嘶吼道:“停下!小白鸟!”

  “我求你了!停下来!”他几乎急得带出哭腔了。

  东方鹤有些茫然,只是取个心头血而已,为什么这些人反应那么大?

  楚寒当机立断地把人敲晕,手震得红肿他也无暇顾及,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人制服。

  那把刀已经插了一截进去,此刻汩汩地往外冒血。幸好Jaylan反应得快,那刀偏了很多,并没有伤害到要害。

  医生已经在处理了,几个人筋疲力尽地坐在原地,都有些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Jaylan身上也沾的都是血,此刻连手都在颤。

  他缓了很久,一直到溅上的血从温热变得冰凉。

  有谁在和他说“先换件衣服吧”

  他忽地被惊醒一般,胡乱地摆了摆手,转而看向楚寒。

  他目光沉沉,语气里透着狠意:“你们为什么会提前回了那边接他?”

  他的语气平静,一贯勾起的唇角此刻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在那边到底经历了什么?”

  能把小白鸟逼成这样,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

  楚寒皱着眉头,让苏陌烟捡些能说的和Jaylan说,自己忙着给武林打电话。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

  另一边。

  东方鹤离开后武林的事务愈发繁重起来,几乎都堆在了叶鸣霄身上。

  他这回刚刚才训完师弟师妹们,回来沈南尘又和他说,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因为他那时候不在,所以是沈南尘接的电话。

  叶鸣霄并不在意,只是问道:“又是谁,什么事啊?“

  “是云归那边。”沈南尘道。

  叶鸣霄动作一顿,挑眉:“云归?他能有什么事?”那家伙不让别人出事就算好的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那边居然说,云归突然有了类似自.杀的举动,问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南尘话里也透着迷茫。

  叶鸣霄动作一顿,喉咙里茫然地挤出一个音节:“…啊?”

  “你是不是听错了?”他迟疑地问。

  “是不是云归那家伙打架太疯了,让人家误会了?”叶鸣霄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年头谣言已经离谱到煞神会自杀了吗?

  云归也真是的,外面的人不比武林的人耐造,到了外面也不知道收敛点。

  看吧,这不就把人吓到了。

  沈南尘说:“我和他们解释了,大概是误会,武林没有这种邪术。我们都是正经练武的。”

  叶鸣霄点了点头,道:“没事,不用管他们,应该就是外面的人见识少。”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顺带贬了对方一把,又莫名有种,果然云归是他们武林的人的骄傲感。

  “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别管他了。”他不在意道。

  那可是云归啊。

  担心煞神的死活不如担心担心他们自己,还来的靠谱点。

  叶鸣霄悲伤地想,现在武林里,驴都比他活的快活点。

  -

  楚寒坐在椅子上,一脸阴沉地听着东方鹤说话。

  他说的不多,只零星几句,但是苏陌烟还是推断出了状况。

  东方鹤以前和他们说过,因而苏陌烟很快就辨认出东方鹤那几句话里依稀透露出来的信息,似乎是那本原著小说中的剧情。

  Jaylan在里面寸步不离地守着人,苏陌烟和楚寒在外面交流情况。

  “我觉得可能是那时候把脑袋砸坏了,所以他以为自己是那本小说中的人了,你的人不也说有伤到脑子的可能性吗?”苏陌烟推断道。

  “有没有可能是换了个人.…”

  楚寒喃喃道。

  如果Bai可以穿进这个身体,那那本小说中的人也可以穿进来。

  也许这具身体中的灵魂就是那本原著小说中的那个反派。

  不过楚寒很快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应该不是。他对这里很熟悉,语言也没有故障。”

  他们说的语言并不是本国的话,如果真的换了个人,不可能听得懂,还对答自如。

  修仙界的魔尊再怎样神通广大也不应该听得懂外语。

  他心底隐隐有了另一个猜测。

  也许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Bai自己并不知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不能让外界知道。”楚寒道。

  如果外界知道了,对Bai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好,我去处理。”苏陌烟道,拉着Jaylan便离开了。

  既是多拉一个人好稳定场面,也是人少些不让东方鹤感到压力。

  从刚才开始苏陌烟就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Bai醒过来后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似乎一直都很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受到伤害一般。

  尽管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想尽可能地让Bai舒适些。

  现在屋里就只有楚寒和东方鹤两个人。

  “想喝些水吗?”楚寒关切地问,尽可能地想让东方鹤放松下来。

  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东方鹤也没想到,这几个除了相貌外看起来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凡人,居然那般聪慧。

  他自认话里没有露出多少破绽,居然还是被对方猜到了身份。

  “你知道了我是谁,不把我送给那些要找我的人吗?也许会有很多钱。”他平静地看着楚寒,也发现一直以来不对劲的地方。

  刚刚他居然没觉得古怪,现在仔细看才发现,这些人穿的太少了些。

  “有钱的话,你就不必这般,衣不蔽体了。”他平静地说。

  楚寒的脸瞬间黑了下去,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在钱财方面这么嘲讽过。

  “这是演出服!没有衣不蔽体!”他强调道。

  “我很有钱,不必用你来换。”他有些咬牙切齿道。

  “他们还会给你灵石,普通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东西。”东方鹤平静道。

  “那也不要。”楚寒有些无奈道。

  他试图打开话题:“那些人为什么找你?”

  楚寒想到了东方轩,语气里不免带了些酸味:“是你的家人吗?”

  ‘家人’?

  东方鹤茫然。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家人。

  也许是有的,不过早在他堕入魔道的时候就不会再有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只有仇人了。

  于是他道:“不是家人,是仇人。”

  “那他们直接雇人杀你就是,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找你?”楚寒不解道:“找你做什么?”

  “大概是不解恨吧。”东方鹤道。

  ‘做什么’吗?

  他也有些茫然:“大抵就是些抽皮扒筋的手段吧。”

  也许还有别的,只是他并不怎么在意。

  不过烂命一条,再怎样也只不过是在死前多添些痛苦罢了。

  而楚寒却愣住了,良久才缓缓道:”……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话里都有些颤抖。

  他死死地握住东方鹤的手腕,却又不敢用力,怕伤到对方,垂着头,眼泪一滴滴地掉。

  楚寒其实一直都是个易怒又爱哭的人,只是后者很少有人知道。

  近些年来他的脾气愈发大了,没什么人敢给他气受,因而除了青春伤痛电影外他也很少在人前哭。

  但这次不一样。

  一想到自家的小鸟崽嘴里轻飘飘说出来的话,也许是真的经历过他就忍不住难受。

  他此刻无比想知道,那本书结尾,他的小白鸟究竟是什么结局。

  如果没遇到自己,Bai会遭受什么?

  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楚寒简直不敢想,此刻他除了悲伤,更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东方鹤有些惊奇。

  他这样的恶人,居然也会有人为他哭。

  他见过很多人的泪水,有悔恨的,有惊恐的,但极少是有为了他的。

  他有些新奇地用手捧住,温热的泪珠一滴滴砸在他的手掌上。

  他本应被割断了筋脉的手此刻却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只有手掌上的一片温热,像是什么极为鲜活的东西,让他倏地又收回了手。

  “为什么要哭?”他不解道。

  “我杀过很多人,这是我罪有应得。”他道。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你从来不是滥杀之人。”楚寒笃定道。

  东方鹤嘴角扯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几分笑意:“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也在为了他们的死亡痛苦。真正的滥杀之人不会这样。”楚寒道。

  东方鹤怔然地看着楚寒,有些没有理解。

  是这样吗?

  他原来也是在痛苦的吗?

  “再说你就算是滥杀之人又怎样,那些人又和我无关,我只在乎你。”楚寒无所谓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离谱。

  仙侠小说里杀人简直太过常见了,反而会因为杀人而感到痛苦的魔尊是极少数。

  为什么要在乎他?东方鹤有些愣愣地想。

  这句话太过离经叛道,可是东方鹤却忍不住反复咀嚼。

  那么多条人命,他的命当真能比得过吗?

  他知道不可能比得过的,却仿佛轻松了一些。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楚寒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为东方鹤一直说他没有什么事,只是取个心头血而已,楚寒便也半信半疑地打算把东方鹤送回家里。

  毕竟医院里住着确实不舒服,吃饭什么也不方便。

  东方鹤也发现了,一些明明极为陌生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好像就知道该如何使用。

  一直到楚寒说去他家时,东方鹤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很熟悉吗?”

  “当然。我们平时就是一起住的。”楚寒自然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东方鹤愈发迷惑了,他们这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才对。

  楚寒也就在路上简单地和他解释了一下情况。

  “……所以你就是摔倒了脑子,以为自己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楚寒道:“不过我觉得也有可能是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只是你自己不太记得了,觉得那只是一本小说。“

  他随意地猜测道。

  “……小说?”东方鹤皱眉道。

  他垂着头回想,那些人被他杀死的时候,滚烫的血洒在他身上,那么真实。

  这怎么可能是一本小说呢?

  不过,如果真的只是小说就太好了。

  他忍不住想。

  没有真的人死掉。

  “不过也有可能是你在武林的时候留下的什么隐患,等这里忙完了,你如果还没恢复,我们就回武林找找办法。”楚寒系好了围裙,一边切菜一边道。

  “武林?”东方鹤再一次感到迷茫了。

  那是什么地方?

  “叶鸣霄你知道吗?我们就去找他。那家伙点子多,肯定有办法。”楚寒切好菜,打开了水龙头。

  东方鹤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苦笑来。

  他神色如常,有些感叹道:“没想到你也会认识叶鸣霄。”

  楚寒回头,神色疑问。

  “还记得我和你说有人在找我吗?”东方鹤看着他,目光平静:“其中有一个人,就是叶鸣霄。他是最恨我的人。”

  他平淡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但他一定不会帮我。”

  如果是叶鸣霄的话,只恨不得亲手剜他的肉才对。

  此刻远在他乡、忙得想死的叶鸣霄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东方鹤垂下眼睛,道:“你不必觉得愧疚,这是最好的安排。”

  如果落到叶鸣霄手中,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楚寒回过神来就听见了这句话,开口道:“没事,我在一边看着,他不敢动手的。”

  敢动手他就让人拆了他们宗门,直接就是一个放火烧山的大动作。

  东方鹤动作微顿,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审视。

  那可是叶鸣霄,修真界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这个人看起来除了脸外再普通不过,如何能有把握面对叶鸣霄?

  楚寒浑然不觉,还在说着:“再说他师弟还用着你的剑呢,总归拿人手软吧?”

  东方鹤更疑惑了,不解道:“你说的是姜澈?他确实击败过我,我的剑也为他所用,这有什么联系吗?”

  楚寒微微一僵。

  一个故事中能打败反派的只有主角,他想到了什么,面色难看起来:“所以,是姜澈打断了你的腿?"

  还让他跪雪地里,这么欺负人?

  “嗯。”提到姜澈,东方鹤神情放松下来,缓声道:“那确实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又很刻苦,有他在,仙门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不对,楚寒的脸色愈发差了。

  “怎么了?”东方鹤有些担忧地问道。

  他没发现,自己的态度早不是面对陌生人该有的疏远了。

  “没事,就是饿了。”楚寒道,手下狠狠地看了一刀菜板,反而把自己震得手疼。

  “小白眼狼。”他小声嘀咕道。

  半月宗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因着东方鹤毕竟受了伤,楚寒只简单地做了一些肉粥,还一些菜。

  毕竟一直都在国外,他嘴又挑,时间久了厨艺自然也就上来了。

  他把饭菜都端到了桌上,让东方鹤试试合不合胃口。

  之前东方鹤是爱吃的,只是楚寒却拿不准现在这个东方鹤习不习惯。

  毕竟修真界里好东西应该不少,对方又是个魔尊,楚寒真没有多少把握自家小孩还能不能吃得惯。

  于是他语气不自然地找补道:“大菜我也是会做的,等你之后恢复好了再吃。”

  东方鹤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粥却有些迟疑,他很早就辟谷了,这些年一直都被那件事压着,很久都没有接触过食物了。

  他都有些快忘了,自己也还是个人。

  就算是修真界的仙人偶尔也会贪图口腹之欲,可他是魔尊,魔道从来都没有这些东西,他们喜欢的鲜血和生肉东方鹤也难以接受。

  堕入魔道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为他这个魔头烹饪膳食。

  东方鹤许久没有动筷子,楚寒便问道:“怎么了?”

  他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肉粥,猜测道:“呃,魔道不杀生吗?”

  东方鹤定定地看着他,道:“你如果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你会后悔今天这一顿饭的。”

  对普通人来说,这顿饭并不容易,还有荤腥。

  对方花了大价钱来款待他。

  面对这些东西,他居然有种羞愧感。

  楚寒搞音乐时那股中二劲又出来了,笑道:“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他随意揉了一把东方鹤的头,道:“好了,别想那么多,吃饭。”

  东方鹤身体下意识地一僵,而后逐渐放松下来。

  从来没有人敢摸魔尊的头。

  只是他好像也不怎么介意。

  那粥很烫,他浑不在意地一口口吞咽着。

  灼热的感觉顺着咽喉一直延伸到内里,和那天雪地中,他最后感受到的暖意一样。

  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好像他也可以被救赎。

  吃完饭后,楚寒便督促着他尽早休息。

  这种感觉很奇特,不过修行之人也不用睡觉。他虽然有时也试着休憩一会儿,但每每总是梦到过去的事,而后突然惊醒,因而后来也不怎么睡眠了。

  他推脱不过,便也躺在了床上。

  他本意为又是一夜无眠,或者是在冤魂们的哭喊嚎叫中醒来,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睡得很沉。

  一夜无梦。

  ……

  本来楚寒是想要直接带着他回武林看看的,然而那节目还有一期不能走,只能先把这段工作结束掉。

  去之前楚寒太过担忧他,反复叮嘱了他几次,生怕他露馅。

  后来却又说,露馅也没关系,但一定不能让自己委屈。

  他有些失笑,这些人究竟把他想成什么了。

  他虽然武功尽失,但到底曾经也是个魔尊,伪装做戏还是会的。

  他跟着他们来到一个古怪的地方,那些东西他虽没见过,却莫名觉得熟悉,好像他本来就知道该如何使用一般,没露出什么马脚。

  他们说那是什么直播间,他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举手投足间却自然地多了一份慎重。

  因着他受伤了缘故,所以他们组的表演他并不参与,只是全程呆在房间里坐着观看就好。

  他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配合着。

  他并不知道,直播间的弹幕都快炸了。

  【呜呜呜,小白鸟果然憔悴了好多,脸都白了】

  【气死我了,到底那些人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把人逼得自.杀啊?】

  苏陌烟虽然已经很快地处理了,东方鹤神智失常胡言乱语的消息并没有被人知道,但他疑似自杀的举动还是泄露了些许。

  虽然乐队并没有承认,但这个小道消息还是扩散地很广。

  有人猜测他这个举动是因为抑郁,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乐队的人对Bai很好,就像家人一样,根本不可能是受到了欺负。

  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评论,说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果然,那些事情还是对他有影响啊”

  “真的难受,明明那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我就知道武林不是什么正常人呆的地方,果然把人压抑得都抑郁了”

  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评论却又不说话了,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的吊人胃口。

  后来就有人说这些评论都是一个地方的,应该是Bai在自己国家的时候受了委屈,所以才会有这种举动。

  而且还有人扒出来之前的图,说其实Bai在他的国家风评一直都不好,说他脾气大耍大牌,一直都是全网黑的状态。

  而且有人送他的食物和水也做了手脚,里面还放了针。

  这些旧图一下就点燃了网友们的怒火,众人怒斥他们不识货。

  “不是,我就纳闷了,你们说这张脸耍大牌发脾气,你们自己信吗?他明明那么乖!”

  “眼瞎的*国人。就离谱,居然还有人和我说他很疯,我真求他睁眼看看,小白鸟明明是情绪最稳定的那个好吗?居然还网暴他,我气死。”

  “他们网暴他的原因居然是他拒绝打拳,那种运动又会流汗又很危险,说不定会受伤,他拒绝又怎么了?”

  这边的网友主打就是一个溺爱。

  那边网友也发现了这些人对东方鹤过于娇弱的印象,两方人此刻都觉得对方离谱得过分。

  偏偏隔着网线和墙,语言又只靠翻译器,大多数人又是打一炮换个地方,吵架都吵不清楚,两方的误会就更加深了。

  因而这边的观众对Bai就更为怜爱了。

  【没事就好,真的吓死人了,队长一定要把人看住啊】

  【他身体能撑得住吗?说真的现在在医院里呆着比较好吧?录节目的话身体能坚持住吗?】

  【谁说我们小白鸟耍大牌的让他过来看看,我们小白鸟明明那么敬业,到底要怎样他们才能满意?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东方鹤并不知道这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多的凡人了,有些新奇,也有些紧张。

  一开始他还是正道弟子时,凡人们敬仰他,感激他,后来他成了魔头,即使从未对他们下过手,他们仍是厌恶他,畏惧他。

  他并不怨恨他们。

  他做错了事,这也是他应得的。

  而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他们之中。

  一个人坐在他旁边,自然地往他腰后垫枕头,说这样可以让他靠的更舒服些,他有些僵硬地不知怎么回应。

  节目里开始打分了,似乎他们的成绩并不怎么好,有人小声安慰他,其实只是档期有冲突,他们该离开了,并不是真的成绩差。

  他们把他当做全然的新人那样对待。

  东方鹤有些听不懂,但他依稀觉得,他似乎被这些凡人当成了孩童一般对待。

  这种感觉再一次打破了他的认知,他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陌生人的善意让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羞愧。

  观众们也发现了他有些生疏地反应,既觉得可爱又有种心酸感。

  【大家都好好啊……】

  【他这个反应真的很可爱,怪不得大家都想逗他,但是也真的很让人难受,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事情,随手就做了,他以前难道从来没有感受过乐队外的人的善意吗?】

  【一想到那些评论我就觉得离谱,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对着这么乖的一张脸说他是疯子啊?不知道这种话很伤人吗?】

  节目很顺利地进行着,上午的直播和录制很快就结束了。

  午饭时众人点了外卖,有人来探班带了汤过来,那人也给东方鹤倒了一小碗。

  东方鹤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很认真地喝完了那碗汤。

  他喝的很优雅,也很快,那么烫的汤他也不吹吹,直接灌,旁边的人都有些龇牙咧嘴,急忙说汤很烫,让他等等再喝。

  苏陌烟有些担忧地问他:“烫得不疼吗?下次等凉了再喝好吗?”

  他想到Bai和他描述的那本书里他依稀能记起来的内容,心下只觉得更心疼了。

  这也算疼吗?

  东方鹤有些茫然地想。

  他堕魔之后灵力很充足,一般的小伤自己就能恢复好了,因而他也善于忍耐。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连这种极细微的痛楚也有人为他在意。

  他突然有些贪恋这种感觉,一时居然有了不想恢复的念头。

  如果能一直就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夜晚入睡的时候,他禁不住这样想着。

  节目录制的很顺利,下午分房间的时候因为他还受着伤,众人一致决定让他单独睡一间房。

  “你应该不怕黑吧?”有人居然还这样担忧地问他。

  “一个人睡能行吗?”

  “你在问我吗?”他睁大了眼睛迟疑道。

  他在修真界那么久的岁月里,还从未有人担忧过嗜血残忍的魔尊会不会怕黑。

  弹幕也刷得飞快:

  【笑亖,小白鸟迟疑:你说我?】

  【真的好奇在这群哥哥眼里我们小白鸟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感觉应该是把他当儿子看了……你们怎么比粉丝还要溺爱啊?】

  第二天他们睡觉的花絮也被剪了出来,不出意外这种节目里总会有几个整晚打呼噜的,自然也被剪了出来,观众们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人庆幸,幸好Bai那个伤患没和他们住一间,要不休息都休息不好。

  然而花絮转到Bai的房间时观众们就都笑不出来了。

  Bai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一直都在乱动,身体紧绷着,伤囗似乎都被撕裂了,冷汗涔涔,却并不说梦话,整个挣扎过程中都很安静,即使是观众这样的旁观者都感到压抑。

  剪辑下他似乎惊醒了几次,每次的神态都很茫然,都是有些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周围,而后才有些大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

  后来他也不睡了,干脆起来。

  他不住门乱晃,只是安静地坐在黑暗之中,等着天一点点地亮起来。

  整个他的部分都让人觉得压抑。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楚寒脾气那么差了,如果我的人让别人欺负成这样,我也会发飙的】

  接下来就是回武林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里毕竟还是离不开人,因而苏陌烟和Jaylan留下,楚寒带人和东方鹤回去。

  Jaylan本来也想跟着的,可是苏陌烟一人确实太过忙了些,因而便也留下了。

  “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别再一个人扛着了。”Jaylan反复叮嘱东方鹤道。

  楚寒拍了他头一下:“少操心,有我在,能有什么事。”

  离开前楚寒认真地询问了东方鹤的意见:“你真的决定要去武林吗?你如果不想见叶鸣霄的话,

  我们就不去。”

  而东方鹤也有些担忧,武林应该类似于仙门的地方,楚寒一个普通人去那里,真的能行吗?

  他现在没有灵力,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的话,他也许根本护不住楚寒。

  楚寒反复保证了他一定会没事东方鹤才半信半疑地同意楚寒送他过去。

  出发前楚寒特意给叶鸣霄打了个电话通知,让对方别乱跑,省得他们过去找不到人。

  楚寒问东方鹤要不要和叶鸣霄说话,或者视频。他解释了一下视频是什么,东方鹤只是淡淡地拒绝了。

  他们之间血海深仇,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

  那边叶鸣霄一头雾水地挂断了电话,只觉得哪里都古怪。

  离谱。

  而且明明云归和他才是最熟悉的吧?为什么都是外人给他们传话啊?

  他们才都是武林的人啊!

  而且电话里楚寒居然还警告他,让他不准对云归出手。

  云归不发疯对他们出手就算好的了好吗?

  于是他不客气地回怼对方:“你先保证云归不发疯再说。”

  他如果动手纯纯是为了自保。

  他和云归完全不一样好吗?他多热爱和平啊。

  武林确实忙得走不开,正好墨子容有空,叶鸣霄就让他去接人了,毕竟楚寒一个外人,省得他找不到路。

  然而事情就坏在这个上面。

  楚寒的车开得很快,上次来了之后设备也记下了路线,因而很快就到了,遇到墨子容的时候已经到了武林了。

  墨子容想和云归切磋很久了,见到他简直像条亲热的小狗,自己就蹭了过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云归愈发僵硬的神色。

  “这里不是仙门吗?怎么也会有魔道的人?”他震惊地喃喃道。

  墨子容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怎么在意,分系脑子不正常的多了去了,在他眼里云归也没有多正常,偶尔说几句疯话也可以理解。

  因而他只是自顾自道地兴奋道:“云归!要不要和我切磋一场?”

  魔道中的切磋,实际上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这个人虽然装扮变了,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人。这人是墨子容,魔道里罕见的有脑子的人,为人阴损,手段狠厉。

  只是奇怪的是墨子容居然喊他‘云归’,这是他在踏云门时的名字,早已无人记得了。

  他如今武功尽失,一丝灵力也无,根本不可能打败魔道的人。

  而他仍是笑道:“本座从前既杀过你一次,现在也杀得了你第二次。”

  那笑意有些古怪,明明仍是云归的脸,墨子容却感到有些莫名的陌生,只是他也没有多想。

  至于云归的话——分系的疯子谁还没说过胡话?

  正常。

  楚寒这时才下了车,问道:“怎么了?”

  东方鹤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声音对楚寒道:“你先走,去找叶鸣霄。”

  楚寒本能地觉得有些古怪,因而迟疑道:“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吧?”

  来都一起来了,这还分什么先后?

  “不,你先走,要快些。”东方鹤道,他忍不住有些贪恋地看着楚寒,最终还是闭了闭眼,说道:“我遇到了熟人,要叙叙旧,一会就过去。”

  他知道,魔道的疯子们虽疯,但是打架上头时不会刻意为难几个凡人。

  因为相比于折磨凡人,他们有更大的乐子要享受。

  “一定要找到叶鸣霄。”他道。

  叶鸣霄虽然和他过不去,但一定会保护普通人。

  楚寒一头雾水地上了车,墨子容也一头雾水,疑惑道:“你们不一起吗?”

  “不,我来陪你打。”东方鹤笑道,眼底透出惊人的疯狂。

  哪怕是同归于尽,他也要让魔道的人死。

  “来吧。”他淡淡道。

  云归主动要留下和他切磋,墨子容简直感动。

  “好!”他也笑着回应道。

  ……

  叶鸣霄看到楚寒的时候疑惑简直要具象化,他不解地问道:“云归呢?”

  不是说云归出了些问题,怎么这人自己一个人来了?

  “……在叙旧?”楚寒也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沈南尘疑惑道:“云归也没离开多久吧?真的有必要叙旧吗?”

  叶鸣霄皱眉,更疑惑了:“他们叙的哪门子的旧?”

  叙述墨子容怎么挨揍的吗?

  这样叙旧真的不会尴尬吗?

  叶鸣霄越想越觉得古怪,干脆把宗门事务一丢,也不管了,直接去接人。

  然而到了地方叶鸣霄才发现他俩居然打了起来。

  本来这在武林是蛮寻常的事,尤其是放在云归身上就更正常了,然而不正常的是云归明显下了死手!

  这又不是比试,这么认真做什么?

  叶鸣霄简直大惊失色,感到一种熟悉的头疼感:“云归!停下!”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这两人该不会是说着说着说急眼打起来了吧?

  他就说有什么好叙旧的!

  幸好两人都没拿什么武器,叶鸣霄一个闪身插了进去,勉强暂停了这场比试。

  他能感到云归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参与进来的时候猛地收了手,不然叶鸣霄根本制不住。

  墨子容稳住身体,居然还在那里笑:“云归,你果然藏了很多东西啊……”

  叶鸣霄简直想兜头给他一瓢凉水,刚刚他都差点死了,还在这里火上浇油。

  对云归他就没那么客气了,无奈道:“墨子容他一个分系的就算了,你怎么也认真了?”

  云归沉默的看着他,叶鸣霄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云归这种眼神盯得他有些心慌。

  叶鸣霄抿唇安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把墨子容和赶来的沈南尘、楚寒护在身后。

  云归漆黑如兽瞳的眼眸中仿佛不带一丝情感,沉沉地看着他。

  “你和魔道的人一起了?”他勾着唇道,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这明显就是云归发疯的前兆。

  叶鸣霄怔住,缓缓地:“啊?”

  什么东西?

  他皱着眉头,表情微妙道:”……疯了这么多年你的脑子终于不正常了?”

  云归盯了他一会,久到叶鸣霄都开始有些冒汗了,才忽地自言自语般道:“你不是他。”

  叶鸣霄面对他时,从来不会有那么轻松的神色。

  如果是叶鸣霄站在这里,只会恨不得立刻动手,亲自将他大卸八块。

  这人虽然对他也有警惕,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杀气。

  这个人不想杀他。

  刚刚他和墨子容交手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因为对方是魔道的人,他也没有多想,因而现在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谁?

  叶鸣霄感到莫名其妙的。

  他现在明白楚寒电话里说云归不对劲是什么意思了,果然很古怪啊!

  他低着声音对楚寒道:“我感觉我也整不了啊,这癔症有点棘手,要不你去大医院看看呢?”

  楚寒无言地看着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无语’。

  “好吧。”叶鸣霄硬着头皮问道:“呃,你想坐下来聊聊吗?我那有茶。”

  “是半月茶吗?”东方鹤突兀地问道。

  叶鸣霄有些没反应过来,迟疑道:“……啊,是。”

  半月茶是半月宗独有的茶叶,别的山上都喝不到,不过也只有他们半月宗的人爱喝。

  “那走吧。”东方鹤道,他的声音很轻,后半句话几乎没人听到。

  他说:“我已经等不及了。”

  堕入魔道的那些过往岁月里,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品过故人的茶了。

  ……

  半月宗。

  屋里只有叶鸣霄和云归两人。

  “你想和我聊聊什么?”云归看着他,神情似乎有些怀念,叶鸣霄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一时有些卡壳,当时只是缓和气氛随意说的话,谁知道要说什么啊?

  他有些干巴巴地开囗:“呃,我现在是该叫你东方鹤还是云归啊?”

  这是并不是一个高明的话题,生硬地好像在问‘你觉得今天天气如何'一样,有些尴尬。

  不知道为什么,叶鸣霄总觉得云归这好像并不是简单的犯病,他身上有些东西太过沉重,叶鸣霄只是作为旁观人都有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感到一种隐隐的悲伤。

  云归一怔,转而笑道:“叫我云归吧。已经很久没有人那么叫我了。”

  怎么会很久,两个月之前不才刚刚喊过吗,叶鸣霄暗道。

  “姜澈最近怎么样了?还好吗?”云归平和地问道。

  叶鸣霄只觉得摸不着头脑,云归人疯了居然还能惦记着姜澈。

  “那小子好的很,你的孤舟他使得很顺手,没给你丢人。”叶鸣霄道。

  “……‘孤舟’?”云归沉吟片刻,松开了眉头,道:“是了,时间太久了,我都有些忘了,那把剑确实叫孤舟。”

  叶鸣霄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道:“你回来一趟,不去踏云门见见清渊掌门吗?“

  “师尊还活着?”云归轻笑道:“啊,那很好啊。”

  “我就不去了。”他垂着眸子。

  他无颜面对踏云门的人,也无颜见师尊。

  ……‘师尊’?

  这个称呼有点怪怪的。

  倒也不必这么敬重师长。

  一时没再有什么话题可聊,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云归抿了一口茶,闷闷地笑道:“你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苦。”

  “和我第一次喝到的时候一样苦。”他道。

  叶鸣霄有些莫名其妙,之前各派关系紧张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坐下来喝茶的机会,后来各派缓和后,因为半月茶实在只有半月宗的人自己喝的惯,他们待客时从不用此茶。

  如果不是云归这次要求,叶鸣霄也不会用半月茶待客。

  因而这应该算是云归第一次喝半月茶,哪来的‘一如既往’呢?

  叶鸣霄虽心有疑问,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和一个脑子出了问题的人计较这些做什么,随他胡说就是了。

  云归道:“你知道吗?第一次喝你的茶的时候,简直要被苦的哭出来。那个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刁难我。”

  “后来师兄和我说,半月宗的茶水最淡,不苦不涩,我才知道原来你真的是在为难我。”他笑道,语气却并没有埋怨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怀念的神色。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很讨厌我。”他道。

  叶鸣霄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不苦不涩不为茶,苦尽甘来是好茶’。他应该是喜欢你的。”

  所以才会用自己的好茶来款待。

  那并不是为难。

  云归有些愣怔,他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释然。

  那种情绪太过复杂,聪慧如叶鸣霄,一时居然也难以看懂。

  “这样吗。”云归苦笑,像是一种解脱,又像是坠入了更深的深渊。

  他低垂着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道:“你劝过我回头是岸的,但是那时候太迟了,

  我早已下定了决心,再也回不了头了。”

  叶鸣霄没说什么,他有种感觉,云归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他并不需要谁来回应,也并不是为了讲给谁听。

  他只是想要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

  “抱歉。我知道你试图救过我很多次,可我已经没救了。我并不是贪心,我就是,没救了。”

  “我杀了很多人,对不住,让你亲眼见到杜聿风死在我的手上。你那时候应该是恨极了我吧。”

  “杜聿风死前有让我给你带句话,我那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说,师兄,对不起,我是鬼迷了心窍,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抱歉,再后面的我也已经听不清楚了。”

  云归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打着颤。

  叶鸣霄安静地听着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里暗暗决定要把对杜聿风的重视再提高一个档次。

  他早该知道杜聿风那小子生来就是为了给他添麻烦的!

  叶鸣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云归,他心下琢磨着要不把杜聿风那小子薅过来让云归看看?

  还是算了,别把人刺激得脑子更乱了,到时候楚寒绝对又要闹。

  云归抿了一口茶,半月茶的茶水苦得他几乎想要颤栗。

  “其实我当初也后悔过,后悔那时候不该有私心,不该那么嫉恨师兄,才会被那东西钻了空子……”

  “不过后来我又觉得这样也很好,不然那些事情要谁来做呢?”

  他抿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语气淡淡地说了很多。

  大部分都是叶鸣霄听不懂的话,但是他却莫名地心情沉重,并不打断,居然也听完了全程。

  云归说了很多,杯中的茶水也见了底。

  “仙门….…现在还好吗?”云归最后问道,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

  “嗯,哦,你说武林啊,蛮好的,就是事情太多了,等圣玉枫他们还有其他小辈成长起来就好了。”叶鸣霄道。

  他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杜聿风那小崽子也挺好的,就是更加没脸没皮了,之前还说什么时候你也能送他一把剑就好了。”

  “是吗?”云归笑道,这次叶鸣霄看出了几分真心实意来,“那把‘长风’给他吧。”

  叶鸣霄本想拒绝,毕竟这也太过贵重了,但是看着云归的样子,他莫名地就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于是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答应道:“好。”

  “多谢款待,你的茶很好。我要走了。”云归道。

  “这就走了吗?你的问题还没解决吧?要请长老们来看看吗?”叶鸣霄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必了。”

  “那你去哪?回踏云门吗?还是回武林外面?”叶鸣霄问道。

  “回哪吗?”云归歪了歪头,神色中罕见地有了一丝轻松的意味。

  “回——我该回的地方。”他道。

  他站起身来,却并没有站稳,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叶鸣霄动作极快,直接将人揽住,然而云归似是已经昏过去了。

  叶鸣霄有些茫然,明明云归并没有撞到哪里,怎么会忽然昏过去?之前和墨子容打的时候不还挺生龙活虎的吗?

  他急忙把脉去探,然而奇怪的是却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只能把楚寒叫了进来,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云归忽然就晕过去了,按理说不应该啊?”叶鸣霄道。

  楚寒想到之前的情况,心下隐隐有些预感,倒是没有像叶鸣霄担忧的那样当场发飙。

  “他没事吗?”楚寒问道。

  “应该是这样,很奇怪。”叶鸣霄皱眉道。

  “那应该是好了。”楚寒道。

  叶鸣霄迟疑地发出了疑问:“啊?”

  这简直比苏陌烟当时打电话说,云归这样是不是你们分系的人在背后扎小人还要离谱。

  “那好吧。”叶鸣霄无奈道。

  因着云归之前说并不想回踏云门,所以叶鸣霄干脆在半月宗给他们安排了地方,让他们至少住一晚上休整一下再离开。

  他后来又和沈南尘说了一下情况,沈南尘也摇头,表示从没见过这种症状。

  “算了,别想了,也许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好了呢?”沈南尘安慰道。

  叶鸣霄点了点头,便也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他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中醒来,眼前是一张带着些许傲气的稚嫩的脸,他不知怎么的,心中竟觉得有些欢喜。

  这是半月茶,他想。

  对面的少年小口抿着,似是动作僵了一瞬,而后面不改色地饮下。

  少年眉目桀骜,他却似乎好像听见谁在说:

  …….我那时候差点被苦的哭出来'。

  真的如此吗?

  他抿着唇笑,歪头去看那少年的脸。

  果然,那个气质孤傲的少年并没有哭,而是目光挑衅,像只怎么也不服输的狼。

  眼前模糊起来,似乎是过去了很久。

  他依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嘶哑得不成样子:“云归!回头吧!”

  他感到自己的嗓子撕裂般的疼,好像要吐出血来。

  有谁也在嘶吼着,声音被狂风搅乱:“我早就回不了头了!我怎么回头!”

  ….…好像有谁在哭。

  他好像看见了杜聿风躺在那里,眼神黯淡着,嘴巴像将死的鱼一般开合,破碎不成段的话一点点地挤了出来:“师兄……”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腹中爬了出来,淅淅沥沥的血滚落了一地,最终爬到了那个少年身上,消失不见。

  那人双臂猩红,表情冷淡,像是做了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再也忍不住,长剑穿透那人的身体,又从那人的背后穿出。

  漫天的血色糊住了他的眼,他再也看不清后面的景象。

  狂风刮过,他眼前的血色也一点点变得浅淡。

  似乎是又过了很久,他看到半月宗救下了一批少年。

  "这些都是那魔头没来得及下手的。”有人说道。

  他不想多谈,只是淡淡应道:“嗯。”

  他们似乎在幽冥山上,有谁在说:“这居然还有魅阁留下的东西,那魔头把魅阁灭了门后江湖上就没再见到了吧?”

  他们似是想试试那笛子般的物什还能不能用,有谁吹响了笛子,乐曲悠扬。

  谁料那些被救下的少年竟突然发了狂,他们匆忙应战,不得不杀了几个。

  而那些尸体中,竟爬出了当初和杜聿风腹内如出一辙的怪物。

  那怪物迅速地爬进了另一个少年的身体,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那些少年愈发地失了神智,他们不得不把人全部斩杀。

  直到最后一个少年死亡,那怪物再找不到宿主,逐渐地干瘪了下去。

  场面死一般寂静。

  江湖上从来没有这个怪物的任何消息,他们从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可怖的存在。

  他想到了什么,这种猜想几乎要让他支撑不住,膝盖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浑然不觉,只喃喃道:“错了,都错了……”

  “全部,全部!都错了啊!”

  他好像听见谁在喊,声音太过凄惨,不似人声。

  他忽地发现,那似乎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怔怔地回不过神来,而梦中又是数年已过。

  他跪坐在一片茫茫雪地中,抬手将已冷的茶水浇在谁的墓前。

  “……你一直都念叨着要喝的茶,可惜我从前恨极了你,烧尽了后山的茶树,这是最后侥幸剩下的一袋了“

  他喃喃,不知在讲给谁听。

  梦中他看不真切,忍不住探头去看那碑上的名字。

  可眼前却愈发模糊,他再也看不清了。

  他醒了。

  ……

  叶鸣霄怔怔地缓不过神来。

  云归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些沉重的情绪,他此刻终于全部都懂了。

  他忍不住跑到云归门外,发疯般狂敲着门。

  他鲜少有这般疯狂的举动,连杜聿风都疑惑着走了过来,问他怎么了。

  叶鸣霄一巴掌把他乎开,语气不善道:“小崽子,你等着,我一会再算算你的事。”

  杜聿风茫然又无辜:“啊?为什么啊?”

  他有些哀嚎道:“我最近没惹事啊!”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那边沈南尘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罕见地带着怒意:“杜聿风!”

  “小崽子你给我滚过来!”沈南尘那样温雅的人,极少这般暴躁。

  杜聿风动作一僵,瞬间逃得没影了。

  不是,他今天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叶鸣霄一顿,心下也明白了什么。

  门在此时开了,东方鹤走了出来,表情阴沉,笑道:“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

  叶鸣霄结巴似的道:“嗯,那什么……."

  他迟疑好久才找到音调一般,没话找话似的问道:“你要喝茶吗?我那里还有很多。”

  他几乎想要流泪。

  东方鹤迟疑一瞬:“啊?早上就喝浓茶?”

  “不太好吧?”他为难道。

  叶鸣霄这才发现了不对,试探道:“你不记得了?”

  “你指什么?”东方鹤莫名其妙道。

  确实是有些奇怪,他一觉睡醒,怎么就已经换了个地方了。

  “没事。”叶鸣霄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不记得也好。

  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最开始设定东方鹤和原身就是一个人来着()

  Tips:看好看的小说,就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