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115

  下一瞬。

  佛子与其余几大门派的诸位长老上山,正好看见眼前一幕:

  白芒手持桃木剑,剑尖直指桃羽,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声音因为愤怒几乎变了调,咬牙道:“桃羽,所以你编出白魔令的谎言,只是为了骗我上山……?”

  白芒声音近乎沙哑。

  “是又如何?”桃羽唇边还挂着一缕黑色血丝,声音很低,脸上却带着癫狂的笑。

  “你疯了!”白芒周身真气漾开,又一道剑罡与桃羽擦肩而过。

  “白芒,分明是你一声不响离我而去,是你抛下了整个明湖教。我不过耍了些小手段骗你回来,算什么疯了?”桃羽轻轻笑,“看,你这不是回来了吗?天下苍生?江湖正派的命?你在乎,我可不在乎。”

  “更何况……”桃羽顿了顿,弯腰再次吐出一口血,羸弱道,“我这不是输了吗,成王败寇,明湖教,就任你处置了。”

  ……

  几大门派的领头人一字不漏地将这些话听了去。

  几人表情极其复杂。

  所以两枚白魔令压根不在桃羽那儿,他们分明是被她耍了?

  “这……这妖女!”九华山有位长老气得咬牙切齿,就要上前,却被佛子拦下了:“既是桃姑娘和白姑娘自己的事儿,我们还是不便参与进去。”

  岳南褚想起他在大漠时无意间看到的那个吻,面色古怪:“的确如此。”

  百花谷的人更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既然五大门派之三都表态了,九华山和丐帮的人也不好继续追究,反正这一回打上山后,他们与明湖教的损失基本上是五五开,收尾也用不着他们,交给潜龙山去做就成,也就是心里有口恶气。但自打白魔令出世的消息透露以来,这一两年里,江湖中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这回明湖教的事儿,反倒不算是什么了。

  山巅上,白芒和桃羽仍然在厉声争吵。

  佛子首先转过身去,缓步走开:“白姑娘与桃姑娘真是……唉,阿弥陀佛。”

  岳南褚摇摇头,叹气:“虽然荒唐,可这的确是桃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儿……”

  一行人就这么散开。

  明湖山上的喧闹,却持续了整整一夜。

  ……

  白芒和桃羽察觉到不远处那几人走远后,争吵声渐渐停下,白芒剑尖指向地面,桃羽收起手中不语刀,一时间相顾无言。她们方才是默契地骗过了正派的人,但桃羽也的确是输给了白芒。

  沉默片刻,白芒终于上前一步,不自在道:“先治伤吧。”

  刚才她们吵了那么久,就算是演的,各自心里的戾气也发泄了一大半。

  桃羽说的话真假参半,至少白芒现在不敢全信,但桃羽身上的伤是真的。白芒搀扶着桃羽回到屋里,自个儿先出门找到白云,交代一些事儿,再回到屋中,桃羽这时半靠在床头边,额上渗出汗滴。

  白芒坐过去,伸手探向桃羽手腕,渡一丝内力过去。

  桃羽经络中内力忽而细弱游丝,仿佛随时可能断掉,又忽而如海潮般汹涌,在经络中与白芒渡去的那一丝内力相撞,撞得白芒都微微蹙眉,更别说桃羽了。

  白芒探了会儿,意识到:“这是……中毒了?”

  桃羽轻笑,不甚在意:“百花谷的毒,这些日子我太忙,没时间把毒排出去罢了。”

  白芒想起,当初在百花谷时,桃羽就已经有了内力不稳的趋势。

  可依照桃羽的内力,中毒后只要静心休养一周左右,自然能将毒排出体内。而不是拖到现在,毒素遍布在经络各个角落,与内力纠缠在一起,每一次桃羽情绪起伏,调动内力,就会受到毒素侵扰。现在再要将毒素清除干净,就没那么容易了。

  沉默片刻,白芒轻声笑了:“……活该。”

  桃羽挑眉,张口,又将即将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道:“既然我已经输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那两枚……”

  “我们回潜龙山再说这事。”白芒打断她的话。

  “去潜龙山?”桃羽蹙眉。

  “你自己说的成王败寇,既然你输了,我不得把你捉回潜龙山交差?”白芒轻声道,“至于你的毒,我在潜龙山里留有一瓶专治百花谷蛊毒的药丸,等我们到了潜龙山,再看能不能治好。”

  “去潜龙山过后呢?”桃羽不由得问。

  “过后的事,自然过后再谈。”白芒起身道,“我答应了佛子,往后的日子要看好你,决不能让你继续在江湖中为非作歹。桃羽,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你先休息吧。”

  白芒走出小屋,桃羽坐在床上,迷惑地微微皱眉。

  她本想威逼利诱让白芒留在自己身边,白芒不仅没有答应她,还打过了她。她还以为自己再留不住白芒了,可方才听白芒话中的意思,白芒并不打算离开她?

  只不过,这回要她,跟着白芒回潜龙山。

  ……也没太大差别。

  虽然过程和想象中出入很大,但结果倒是和桃羽原本想得差不多。

  桃羽:“……?”

  ……

  修整几日后,其余几大门派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白云带领小半潜龙山弟子暂住在明湖山上,暂时接管明湖教。而白芒带着剩下的弟子回潜龙山。

  白芒终于再回到潜龙山时,已经接近深秋,一路上山间枫叶早已染得火红。

  白芷砚早早等在路口上,看见她们的车队,立刻策马迎上来:“姨姨——!”

  白芷砚一靠近过来,白芒就用真气探查到,她的内力果然浑厚不少。白芒不由得问:“突破第六重了?”

  “嗯,突破了!姨姨这一行,没有受伤吧?”白芷砚重重点头,关切道。这么些天过去,她一直在和宫里、白芒这边联系,基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芒:“没,好着呢。”

  白芷砚松口气,目光很快就忍不住往人群里瞟,“姨姨,芷、芷犹呢?她、她怎么样?”

  “在后边。”白芒顿了顿,“芷犹受了点儿轻伤,不严重,已经快养好了。”

  “她受伤了?”白芷砚喃喃出声,不等白芒把话说完,便立刻策马向队伍后方而去。很快,她便看见车队最后跟着一辆马车,桃芷犹正坐在马车车辕上,认真赶着车。

  桃芷犹脸上表情很淡,纤细的眉毛习惯性地微微蹙起,的确看不出伤着哪儿了。

  白芷砚这才松口气,立刻策马到她身侧,与马车一同前行:“小妖女,好久不见。”

  “芷砚。”桃芷犹看她一眼,淡声招呼道。

  “你、你伤怎么样?”快一年不见,白芷砚再度靠近桃芷犹身侧,莫名有些紧张。

  虽然这一年里,她们偶尔也会有书信来往,但她总感觉她们之间似乎生疏了不少。

  不,不是生疏,而是以前压根就没怎么熟过……

  白芷砚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有点慌慌的。

  桃芷犹语气依旧很淡:“多谢关心,我的伤已经恢复了。”这回说话时,桃芷犹甚至只专心看路,没有多看白芷砚一眼。

  白芷砚眉头一下皱紧了,微微张嘴,愣了愣:“桃芷犹,我们一年没见了,你、你见着我就这态度?亏我刚刚还在担心你伤得重不重呢。”

  桃芷犹察觉到白芷砚的情绪,神色竟也难得地慌了一瞬,依旧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声音却轻了不少:“芷砚,我待人向来是这般态度,如果冒犯到你了,我给你道歉。”

  “你……!当初我们被困在地洞里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态度!”白芷砚反而更委屈了,“桃芷犹,我们不过一年没见,你、你就不把我当朋友了是吧!”

  桃芷犹垂眸,低声道:“不是的。”

  几个呼吸后,桃芷犹继续道:“芷砚,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先去白姑娘那边吧,我不习惯驱车时有人在我身侧,会影响到我。”

  白芷砚眼睛一下子瞪大:“桃芷犹!你、你还想赶我走!”

  “不是……我只是……”桃芷犹干脆不解释了,安静赶车。

  白芷砚跟在她身侧,用力哼一声:“桃芷犹,你们明湖教现在被潜龙山接管了,你、你现在就是潜龙山抓回来的俘虏,阶、阶下囚罢了!只有我命令你做事儿的份,你还想赶我走?”

  马车的帘子在这时忽然被拉开,白芷砚话音刚落,就对上桃羽似笑非笑的目光。

  白芷砚整个人都抖一下,下意识扬鞭,离马车远了些:“妖、妖女,你怎么在这儿?”

  桃羽轻笑:“关你什么事,小家伙。”

  “我……!”白芷砚噎一下,又不敢离桃羽太近,立刻策马往前,委委屈屈地眨眼,“切,赶我走就赶我走,我去找姨姨去。”

  桃羽看着白芷砚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顽劣得意的笑,又弯起眉眼,推开马车门,拍拍桃芷犹的肩膀:“小芷犹,你还会哄人呢?”

  “啊?”桃芷犹呆呆的。

  “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方才那小家伙一生气,你就慌了,还低声下气地哄她。”桃羽用力在桃芷犹头上摁一下,她生气的时候,桃芷犹别说哄她了,能不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都是问题。

  桃羽趁自己心情好,多关心一句:“说吧,为什么赶她走?”

  桃芷犹犹豫一瞬,还是乖乖道:“我、我从小到大只有芷砚一个朋友,可是她……我看她从南疆寄回来的信上写,她在那边认识了许多朋友,我就、就……”

  “噗……”桃羽忽的笑出了声,“原来是吃醋了。”

  桃芷犹眨眼,没说话,耳根却红了。

  “行了,你若是吃醋,实话告诉她便是。”桃羽漫不经心打个哈欠,关上车门。

  桃芷犹虽然不太懂,仍然乖乖点头:“……是。”

  车厢里,又传来一阵很轻的咳嗽声。

  桃芷犹担忧地皱紧眉头,回头看一眼紧闭的车厢门,又往队伍前边,看见策马领在最前方白芒的背影,叹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有她的烦恼,义母和白姑娘,有更重的烦恼。

  ……

  很快便抵达潜龙山。

  白芒没有将桃羽安置在自己住的那间小院内,而是在不远处山中寻一处更清净的院子打扫出来,她与桃羽一人一间房,搬了进去。至于桃芷犹,则被白芷砚要去。

  回到了潜龙山的地盘,白芒才彻底松懈下来,稍稍休息一下,便去烧水替桃羽准备药浴。

  出发前,她们在明湖山那边就进行过一次药浴,桃羽中毒已深,药浴解不了她身上的毒,但好歹能缓解蛊毒深入经络、与内力纠缠时带来的痛苦感。

  烧好水,白芒再一桶一桶将热水倒进房间里的浴桶中,药香逐渐溢开。

  桃羽懒散趴在一旁书桌上,抬眸看着她动作。

  以前白芒经脉堵塞时,大多数时候都是白芒自己烧的水,现在轮到桃羽药浴了,依旧是白芒烧的水。

  药浴的水准备好了,还得再等一等,才能坐进浴桶中。

  白芒朝桃羽伸手:“青龙令和朱雀令。”她一路上都没找桃羽问过,现在回到潜龙山,终于开口提起。

  “没带。”桃羽挑眉。

  白芒直接弯腰,探向桃羽披风里,桃羽没躲,白芒很快便从里面摸出两块玉质令牌。一块淡青色龙纹令,一块绯色朱雀令,的确是那两块白魔令。

  白芒再拿出自己怀中的两块白魔令,将四枚令牌拼在一块儿。

  令牌背面的纹路,白芒看不见,只用手指去细细摸了摸,除了中间空了一小块儿,其余部分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水温差不多了。”白芒没有急着画地图,先探一探水温,示意桃羽坐进去。

  桃羽褪下衣衫,坐进浴桶中,忽然捉住白芒的手腕:“你不陪我一块儿洗?”

  白芒怔了一瞬:“我陪你洗干嘛?”

  白芒目光落在桃羽肩上,神色如常。

  “……”桃羽放开手,闭眼,调理经络,“无趣。”

  桃羽药浴的这会儿,白芒拿出一张纸铺展在桌上,再找出笔墨砚台,先往四枚令牌背面泼上墨,在纸上印出缩小的地图,再照着小地图画一份扩大版地图。

  不到一炷香时间,整张地图便成型了。

  白芒盯着地图中央那一小块空白处看了会儿,摊开自己手掌,缓缓将两只手的纹路,画了上去。她早就猜到,自己,便是白魔令的阵眼。没有她手掌上的纹路,就算找到四枚白魔令,也找不到魔教宝藏真正的位置。

  纹路不偏不倚,与地图上的线条接到一块儿。

  一副完整的地图就此完成。

  白芒低头看了许久,脑海里对照着地图,眼前闪过一幕幕山川河海的轮廓,许久,才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身后的桃羽忽然出声:“白芒,你知道魔教财产在哪儿了?”

  “差不多猜到了。”白芒最后将地图看一眼,当着桃羽的面,将地图送进炉火中烧干净,她走到浴桶边,认真道,“桃羽,我给你两个选择。”

  桃羽抬眸:“说。”

  白芒淡声道:“来了,再替你解毒。”

  桃羽轻笑出声:“你软禁我?”

  白芒舌尖莫名紧张一下,抵住上颚:“……是。”

  桃羽收起笑,问:“那第二个呢?”

  白芒:“第二个选择,你与我一同去寻魔教财产,但……在明湖教时,我问过百花谷的人,就算有解毒药,你的毒要解开,也需要至少四个疗程。出发前,我只给你两个疗程的药,剩下两个疗程,等我们找到魔教宝藏,一切顺利后,我再给你。”

  桃羽再度哂笑出声:“你要我带伤帮你做事,陪你去找魔教财产?”

  白芒认真道:“否则我制不住你。”

  “我与百花谷的人商讨过,两个疗程,你的内力已经可以发挥出九成以上,而蛊毒与内力纠缠时带来的痛苦感觉,几乎可以完全消失。”

  “……啧。”桃羽忽然起身,墨色的药水从她身上滴落,白皙的躯体露在空气中,她坐到床上,暂时缩进被窝中,“换水。”

  白芒换一桶清水进来,移开目光,面无情绪道:“只有这两个选择,明早之前,你给我答案。”

  “不用。”桃羽叫住她,语气有点重,“我选第二个。”

  “好。”白芒点头,“我给你两个疗程的解毒药,一周后我们出发。”

  ……

  另一边,白芷砚房间里。

  桃芷犹半跪在地上,弯着腰,正认真铺着地铺。地铺在窗边,离白芷砚的床还有一小段距离。

  白芷砚刚在外边安排山里弟子的去向,一回来就看见这么一幕,一下子睁大眼:“桃芷犹,你做什么!”

  桃芷犹茫然:“铺地铺。”

  “不是说了让你和我一块儿睡吗?”白芷砚气哄哄道。

  桃芷犹默然,坐到自己刚铺好的地铺上。白芷砚立刻上前几步去拉她,分明用了全力,却分毫没有拉动。桃芷犹抬头看她,神色很是无辜地眨眼。

  白芷砚武功不如她,自然拉不动她。

  白芷砚愤愤哼一声,立马转身到床上,抱起枕头往桃芷犹脸上一砸:“行,你不睡床是吧?那我陪你睡地铺!”

  “不、不用……”桃芷犹慌了。

  白芷砚坐到她面前,冷笑:“我是一直把你当朋友,对你好,你呢?才一年过去,你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还要赶我走……!”

  “我没有……”桃芷犹声音很低。

  “你还没有呢?今天我来关心你的伤,你不但不理我,还就知道听那个妖女的话!桃芷犹,我要你以后不许再理那妖女了!”白芷砚声音变得委屈。

  “我知道你觉得义母不是好人,可是义母对我不同……总之,义母的话我不能不听。”桃芷犹认真解释道。

  白芷砚愤愤转过身,埋下脑袋,不理她了。

  桃芷犹眉头一下皱紧了,手指焦急地捏住被子。说到义母,她突然想起义母今天在马车上让她说的话,桃芷犹立刻伸手,小心翼翼从后边握住白芷砚的手指:

  “芷砚,我没有赶你……我只是,我、我收到你从南疆寄来的信,信上说,你在镇南王府中认识了许多人,像是陆、陆小王爷……我便一直觉着,说不出的自卑,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我只有你一个朋友,我自己不通人情,比不上你的那些个朋友,所以我……”

  桃芷犹话都没说完,白芷砚就忽的又转过身来,脸上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新奇的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吃醋了?”

  桃芷犹呆呆点了点头。

  “可是……”白芷砚放低声音,朝她勾勾手指,桃芷犹就立刻倾身靠近,白芷砚唇角贴近她的耳廓,轻轻吐气,“朋友而已,至于这么吃醋吗?还赶我走。”

  “我、我没有赶你,是我自己……唔!”

  桃芷犹话音倏地止住,整个身子都变得僵硬,从耳廓染上一层绯色。

  白芷砚的唇轻轻落在了她的耳尖。

  作者有话要说: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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