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呼啸。

  白芒穿过悬崖间的云雾,熟稔地控制真气,无声落地。白芒和桃羽用的分明是同一种轻功,都是七月流火的“日”字步,可桃羽每次从高处跃下时,都如天外陨铁撞地般,轰一声砸在地面上,激起尘土纷飞,真气与地面撞出一个大坑。可白芒却一丝声音都没有,落地后,周边一片静谧。

  白芒安静迈步向前,倒是坠地时的失重感把她怀中的小猫吓了一大跳,探出头来茫然地“喵”一声。

  “没事儿。”白芒揉揉猫脑袋,把它抱紧一些,小步往前走。

  小黑猫呼噜呼噜地往她怀里钻。

  悬崖下是一片树林,林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知通向何处。白芒从山崖上跳下过很多次,也往小路中望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有沿着小路离开过,每次都是沿着山壁返回。

  这一回,白芒却没有犹豫,抱着小猫踏上小路,走进林中。在天空彻底被林荫遮蔽前,白芒回头看了一眼,桃羽没有追上来。

  应该也不会追来。

  白芒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没有再回头。

  身影很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

  与此同时,桃羽站在悬崖之巅,只差一步就要从上边跃下,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眼前是一片飘飘渺渺的云雾,白芒的身影消失的雾中,再看不见。

  桃羽稳住了脚步。

  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风吹起红衣,少女看着一望无际的云海,目光愈来愈冷,眸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接近癫狂。忽的,她一手捂在心口前,弯腰笑出了声:“白芒……”

  “很好,你很好。”

  桃羽直起身子,笑容收敛,情绪很淡。

  她只给白芒一天的时间。

  白芒那种柔弱无主的性格,在外边任性整整一天,也该回来了。

  ……

  白芒沿着小道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道路渐渐消失,周边只剩一排排树木。白芒曾经跟着桃羽奔波过大江南北,自是认得方向的,她抬头看一眼天空,再看茂密的枝叶,很快便选定一个方向。

  她也不知道这个方向通往哪里,她只知道,这是远离商都城的方向——东南方。

  不论是商都城,还是别的,她曾和桃羽一起走过的地方,她暂时都不想再去了。

  小黑猫刚开始还因为陌生的环境,被吓得瑟瑟发抖,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把它吓得颤一下。逐渐习惯后,小黑猫不但不怕了,还新奇地站在白芒肩膀上四处张望。

  天渐渐黑了。

  茂密树林中,树影随风摇曳,如骇人的鬼影一般。树林深处,也传来野兽的阵阵低嚎声。直至夜深,林中一点儿声音都不剩,只一片静谧。

  白芒像是察觉不到时间似的,不断迈步向前走,翻过一座座小山岭。

  直到小黑猫可怜地呜咽出声,去舔白芒脸颊,白芒才回过神来。

  “喵、喵……”小黑猫饿了。

  “对不起啊,我差点就忘了。”白芒揉揉小黑猫干瘪的肚子,一时间犯了难,之前在商都城中,每日都会有潜龙山的弟子给小黑猫送羊奶,可现在,她去哪儿找羊奶?

  白芒茫然和小黑猫对视,小猫瞬间更委屈了,喵喵叫得更大声。

  “别出声,我去给你找点吃的。”白芒点点小猫的鼻尖,小猫听得懂话似的,歪歪脑袋,不叫了。白芒将它踹进怀中,“月”字步轻功一动,身影无声消失在树林中。

  不到半刻钟,白芒捉着一只兔子,抱着小猫往林中掠去,几步后停在一处破旧的木屋前。

  木屋破败不堪,只立着三根摇摇晃晃腐朽了大半的柱子,顶部竟还挂着几片瓦砾,几乎不能称之为“屋子”,顶多算个勉强遮遮风的屋棚,应该是多年前哪位猎户留下的。

  白芒在屋中布置好一团篝火,熟稔地处理好兔子,就地取材,以青石板做砧板,用指尖石刀把一小块嫩肉剁成肉泥喂给小猫吃。

  白芒本来没有食欲的,如果不是小猫饿得喵喵叫,她压根没察觉到时间流逝。

  只是剩下大半只兔子……

  现在是夏天,保存不了多久。白芒如果不吃,就浪费了。

  白芒叹口气,把兔肉烤过一遍,逼着自己压抑住反胃吃了进去。她从水袋中倒出一点儿水,接在树叶上,给小猫喝。

  小黑猫吃饱喝足,在小屋里蹦蹦跳跳,欢快地打着滚儿。白芒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小猫,思绪一点点抽离,不再去想桃羽,脑袋变得空荡荡的。先前在商都城中,她就是这么看着小猫发呆,什么都不想,偶尔伸手逗一逗它,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喵!”小猫在地上扑腾着,忽然捉像白芒的脚踝,上边铃铛“叮叮”响了响,声音清脆。

  白芒脚踝上系着的那条银脚链,很多年前,她就能轻易控制住它不发出一丝声响了,这么多年过去,白芒差点把它忘了。

  小猫听到铃铛声,很好奇地再度扑过去,想咬着链子玩儿,白芒一把摁住它,拎着它的后脖颈把它拎远了。小猫茫然地“喵”一声,很快注意力又被旁边的一片枯叶吸引,跳过去撕咬。

  白芒盯着脚踝上那根漂亮的音色脚链,咬着唇,眸光闪烁。

  银质的脚链,上边挂着精致的星星和月亮图案,还有铃铛。白芒戴了这么些年,脚链颜色不但没有黯淡,反而还更亮了些。

  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桃羽送她脚链的那天。

  那时的她……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要一辈子跟在桃羽身边,生死相随。

  一晃六七年就这么过去了。

  “咔哒”一声。

  白芒解下脚链,放在手心,她看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扔掉它,也不再系在脚踝上。白芒将脚链的几颗铃铛堵住,她朝小猫招招手,小猫立刻朝她跳过来。

  白芒暂时将链子系在小猫脖颈上,等她弄到了行囊,再把链子存放起来,以后如果有机会,就还给桃羽。

  小猫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什么,嗷嗷叫着甩脑袋,小脑袋晃啊晃,渐渐的幅度越来越小,困倦地往白芒怀中一倒,睡着了。白芒抱着小猫,看着不远处的树林发呆,一夜未眠。

  接下来几日,白芒一直向东南方而去——漫无目的,只有个大概的方向,本能地远离以前和桃羽走过的一切地区。

  有些时候,白芒在山林里绕了圈子,她也不在意。有时她就在山中走走停停,陪小猫玩闹、瞌睡。等她离开这一片山林时,小半个月时间已经过去了。

  白芒离开山林没走多久,面前就是一条官道。

  离开明湖山庄那座高山,一路向东南而行,这条路应该是通往江南。

  白芒很小就听说,江南一带是富足的鱼米之乡,住在那儿的百姓从来都不愁吃喝。皇城中不少大家族,也是扎根于江南。白芒幼时听父亲念书,他说,这些年任朝堂更迭,不管外边多乱,江南一带都安安稳稳,像是世外桃源。

  然而这条通往江南的大道,却没有一丝安稳的气息。

  周遭草木凋败,一路上放眼望去,时不时能看见风尘掩面、穿着破旧的流民。

  白芒发着呆,只像前些天一样,本能地迈步往前走,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卷入一群流民当中。

  白芒往周围看,她身侧的这些流民大多是老弱妇孺。只两个年轻男子,拖着刀护在前边,却没丁点儿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眸中满是麻木。

  整支队伍都是死气沉沉的。

  再往官道前边看,远处的其他流民,也好不到哪儿去。

  通向江南的官道都是如此,更别说别的地方了。

  白芒这一年在山上,只听说外边越来越乱,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亲眼见了才知,竟然如此严重。她走在人群中,仿佛也受到他们情绪感染,心情变得低沉,脑袋一片混乱。

  就连小猫都不调皮了,蔫蔫地缩在她怀中。

  日光越来越盛,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流民们停在路边的河坝边歇息,白芒没有停顿,继续沿路往前,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拉住了。

  那是一位四十出头的老妇,她朝白芒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将自己手中的白馍掰成两半,递给白芒一半:“小妹吃些东西,休息会儿和我们一块儿走罢,这世道不太平,就算是官道上,小妹你独自一人,也……也不方便。”

  白芒本想拒绝,看见老妇关切的目光,最终点了头,接过那片白馍:“多谢姨姨。”

  一旁虽是河坝,但河水是枯的,里边除了一阵腥臭味,什么都没有。白芒要在山野中弄点儿吃的,也得再走一段路。她待会儿打只野兔,还了便是。

  白馍很干,入口时就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白芒咬一口便知,馍中没有下毒。

  流民们食物显然不多,老妇竟然把自己中午的口粮分给白芒一半,白芒努力咽下口中的馍饼,凉了许久的心底,竟然泛起一丝暖意,很细微的暖意,但她察觉到了。

  吃过午食,这些人恢复些许活力,也注意到了这边,有小孩惊诧地跑过来,牵白芒的手:“漂亮姐姐!”

  白芒摸一摸那孩子的脑袋。

  这一群流民,大多是三四十岁的妇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和善的。

  有位稍稍年轻一些的妇人走过来,问:“姑娘是要去江南?”

  因为长途奔波,妇人脸上、衣衫上满是灰尘,眼睛神采也很弱,却依然有种主持大局的气势在,显然她就是这队流民的领头人。

  “我……”白芒一张口,声音就顿住了,她茫然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向何处,一路只本能地往前走着,看着山间风景、逗着猫,不敢在一处停留太久,怕停得太久,就忍不住想要回去。

  见白芒神色茫然,那妇人叹口气,不多问了。

  她解释道:“我们是明台坡人,村里的壮丁都被朝廷喊去西南打仗了。偏偏我们村子附近又闹了蝗灾,大家吃不饱,就乱得很,匪贼到处都是。我们便想着,去南边的老家避一避。”

  “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道?”妇人轻柔道,“我们老家在安松,没到江南那么远,翻过前面那座山,再走两天就能到。”

  这世道越来越乱,像她们这种有家可回的,还算好的。不少人连家都再回不去,举目无亲。

  就在昨天,妇人亲眼看见路上横着一具尸身,本该是花一般年纪的少女。

  妇人再回想起那个画面,一次次忍不住干呕,因此今天看见白芒,她便想帮帮她。这么美的一个小姑娘,这世道,她独自流落在外边,不知什么下场。

  妇人叹口气:“我们虽然也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妇孺,也就那两个半大的孩子能装装样子,但人多一些,结伴而行,总归比姑娘一个人好。”

  白芒朝妇人指的方向看去。

  先前走在队伍前边的两个男子正低头小声说什么,还偷偷朝她这边望,一对上她的眼神,两人立刻脸红了,倏地转头。白芒这时才注意到,那两人分明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不过一身尘土掩住了那股朝气,才显得老成一些。

  见白芒犹豫,其他几人也来劝她同行。

  白芒看得出,她们脸上关切的神色是发自内心。

  “那便麻烦诸位了。”白芒点头,与她们同行,再度出发。

  沿路再走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官道进山了。白芒知道,除过岷山那一截鸟不拉屎的地块,这种盘山小道最容易遇见山匪打劫。这些妇孺邀白芒一道,是为她着想,白芒也是还她们的好意。

  若是真遇见山匪,白芒好歹能护着她们。

  队伍里多了一个新人,人群中的死败气息也少了些许,时不时有人好奇地靠近白芒,与她聊上一两句,或是逗逗她怀中的小猫。

  就这样一路走进山间小道,周边绿木逐渐茂盛起来,气温也降下去,风一吹,甚至有丝丝凉意,很是清爽。

  接近傍晚,暖色斜阳挂在天边,整个山谷都染上一层温暖的颜色。队伍中人松懈下来,几个小孩子打闹着往前跑,人群中响起一阵笑闹声。

  领头的那位妇人叫惠蕴,她也终于松口气,朝后边喊道:“大家一鼓作气走过前边的山谷,我们就找地方休息!”

  沿着山路往前看,不远处是一条狭窄的山道,两边都是陡峭石壁,一次只能一人通过。

  高高的山壁遮住漫天夕阳,裂谷中光线很暗。

  那两个男孩走在最前边开路,惠蕴走在他们后边。裂谷长百米,都快走到出口处了,惠蕴才发现,原本走在队伍末端的白芒,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白姑娘,再走一段路就可以歇息了。”惠蕴以为白芒害怕裂谷中幽暗的环境,轻声安慰道。

  白芒轻轻“嗯”了一声,抬眸往裂谷外看,眸光是一贯的温柔,看不出情绪起伏。

  眼看就要走出山谷,外边的夕阳再度洒过来,裂谷外就是一片平地,视野开阔,还能听见溪水潺潺声,很适合过夜。领路的两个男孩不由得激动起来,加快了步伐,几乎是跑出去的。

  “阿越,阿年!”惠蕴皱眉提醒一声。

  裂谷的地貌,最是易守难攻之处,她也听旁人说过,这种地方最容易出现拦路打劫的山匪。

  然而惠蕴的提醒仍然迟了,她话音未落,重刀划过空气的凌厉呼啸声响起。山谷外,一把泛着寒芒的大刀直直砍向阿越的脑袋——!

  惠蕴惊恐睁大了眼,喉咙发疼,脑海中想象的血腥场面却没有发生,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阿越身前,挡住了那把刀。

  “白、白姑娘,你没事儿吧!”惠蕴快步上前,夕阳正洒在她脸上,晃过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不然、不然她怎么会看见,那个纤弱如菟丝花一般的少女,单指捏住刀锋,将大刀捏得变形呢?少女轻轻将大刀扔掉,另一只手握向外边山匪的喉咙,表情仍然是温和无害的。

  白芒回头朝惠蕴等人轻笑了笑,夕阳下微笑的少女,美得难以描述。

  看着这样一个笑,惠蕴下意识就彻底放松了下来,回白芒一个同样的笑。

  然后惠蕴听见一声清晰的“咔擦”声,人脖子被拗断的声音。

  外边打劫的匪徒身子变得绵软。

  “没有危险了。”白芒垂眸,轻声道。小黑猫从她怀里钻出,奶声奶气地“喵”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剧情慢慢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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