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反派！！”
系统担心气愤的声音顿时变成惊喜的得意。
“宿主，大反派终于来了！哼，岳释这个混蛋，我看他现在还拿什么嚣张！”
沈寂还没说什么，面前半空银光一闪，谢浮已经到他身侧。
“可曾受伤？”
沈寂笑了笑：“有神魂之契，我受伤怎么瞒得过你。”
“宿主你不懂了吧！”
有了靠山，系统轻松多了，“大反派这叫关心则乱嘛！”
谢浮听不见它多余的解释，只蹙眉道：“你不该轻易涉险。何不等我，再做打算？”
沈寂接过他的手，任由他探入灵力检查：“因为我相信你能及时赶到。”
闻言，谢浮微顿，抬眼看他。
沈寂也看着他，笑说：“我也不会拿你的命冒险。”
对面。
被挡在银焰之外的岳释沉沉盯着他们旁若无人的笑谈，目光如匕，尖利阴冷。
但舍命一击被拦截，他的优势已荡然无存。
就在这短短几息之间，玄宸等四人亦如流光割裂烟雾，闪身转瞬而至！
四人的浩瀚灵力化为屏障，牢牢护住沈寂，蠢蠢欲动的绝域气息再无攻破的可能。
玄宸跨前一步，竖掌为令，施号天地，怒卷狂澜！
他沉声道：“诸位，还请助我斩灭岳释，万不可容他逃脱！”
沈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放心，他不会逃。”
云烺也看向身后，本想问此话何意，念及方才两人对答，猜到岳释必定忌惮沈寂那将之置于死地的实力，心下了然。
他回过脸，目光直直落在不远处、正张手鲸吞绝域气息的岳释身上。
魔龙早在谢浮开口时就化身本源，源源不断涌向岳释。
也许有所察觉，那双深埋于漆黑雾色中的血红眼睛倏然睁开，与沈寂遥遥对视。
他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情绪的起伏，唯有滚着孤注一掷的赤殷眼底，溅着爆裂沸腾的滔滔狂潮。
凶戾肆虐的本源煞气涌入他四肢百骸，无穷无尽，助他修为暴涨，也顷刻摧垮了他的紫府丹田。
他很清楚，待煞气枯竭，他必是残废之躯，比当年自玄冰出世尚且不如。
但无妨。
事已至此，他本也不必再有所顾及。
今日大事不成，功亏一篑，可束手就擒，狼狈赴死，他做不到。
纵使注定死路一条，他也绝不愿死得如此不堪。
此生一无所有，末了总要有所得，才不枉世间行走一遭。
原本的半数煞气既已不足以得到些许胜算，他便以魔脉为祭，耗尽绝域根本，在所不惜。
岳释心头百转千回，目光错也不错，抬手掐诀。
霎时间，迅雷烈电，波诡云谲！
天昏地暗。
龙哮风厉。
“岳释疯了！！”
空气中狂躁飙升的能量值让系统胆战心惊，“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能量，他是知道自己逃不了所以要拼命了吗！而且宿主，他盯着你的眼神好可怕，他是不是要报复你啊，要不咱们快跑吧！”
沈寂也深深皱眉。
岳释的实力已经暴增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便有足足五个人护卫在侧，他也感觉到周围空间被牢牢封锁，让他寸步难行。
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强行压制。
以他现在的修为，要做到这一点，难如登天。
同样的，岳释能轻松做到这一点，说明能做的更多。
但或许看出短时间内没办法改变形势，岳释放弃了击溃结界、扩散绝域气息，也不打算和在场所有人同归于尽。
沈寂动了动，立刻有无形的束缚将他困住，迫使他钉在原地，行动处处受限。
很明显，岳释透支包括性命的一切，只是用来换他的一条命。
这确实是一场报复。
足以封锁整个绝域的力量集中用在一个人身上，哪怕是谢浮，在岐山之外也难以保全。
这样做，付出和回报完全不成正比，是最不划算的交换。
以岳释的作风，原本不该这么冲动。然而他已经这么做了。
沈寂眸光凛沉，凝神静气，调动周天灵力，冲击这道牢不可破的枷锁。
他必须在岳释真正动手之前脱身。
如果只是他的命，换五界从此太平，代价倒也不算昂贵，可他和谢浮神魂结契，一旦他身死，谢浮不可能独活。
可惜，放进岳释丹田的本源火种受他的灵力炼化成印，谢浮不能调用，否则眼下的情形不至于这么被动。
“沈寂！”
在他四周，玄宸、云烺、九殷、执昌看出他的异样，齐齐掐诀助他一臂之力。
谢浮也早在第一时间察觉，当即抬掌轰向岳释。
遮天蔽日的银色凤凰俯身冲下，被盘旋岳释周身的魔龙虚影舍身抵挡！
“轰——！”
两人交手的末日景象让系统急了：“宿主你快用一个传送道具我们离开这——完了完了完了，道具怎么都用不了啊！！”
沈寂下颚冷硬，没有开口。
身处这片被封锁的空间，相当于谢浮的灵凤域，系统被屏蔽，功能受限。何况还有云烺的赤凤结界。
不过即便道具可以用，他现在也不能走。
岳释舍命操控的这股力量，足以单独和在场任何一个人同归于尽，一旦他离开，不论下一个被针对的会是谁，都是他的替死鬼。
但……
沈寂转眼看向漫漫黑云间唯一可见的银芒，眸光更沉。
如果他真的无法脱身……
“啊！”在响彻云霄的接连爆炸声中，系统突然转怕为喜，“宿主你快看！我们的任务！”
它先点开了通知栏，消息内的选项自动跳转进了任务面板。
之前，在最后一条主线任务结束后，任务列表已经彻底空了。
直到它收到通知，发现列表顶端的主线任务一栏，突然多出了三个字。
【主线任务（已完成）】
系统忙点开详情页。
【经判定，主线任务成功完成，宿主可随时返回主系统空间，获得相关奖励。】
“返回主系统空间！”
系统的声音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已，“宿主你不会死了！快快快，我们现在就回去，岳释想杀你也不可能了！！”
空中，席卷掀涌的煞气已然凝聚，化为一道巨大的黑影立在岳释身后。
黑影双目一如岳释，猩红似血，炽灼似狂！
在这双眼睛之前，无数煞雾凝成的长剑遮天盖地，直指沈寂。
系统焦急地催促着：“宿主！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
沈寂也加快语速：“去主系统空间，这具身体会怎么样，谢浮的神魂之契会有什么影响？”
“这看你自己，你喜欢的话就是这具身体直接离开！”
系统急得声音拔高，“宿主你别问了！回去你好歹会活着，可你现在不走必死无疑，大反派也会没命啊！！”
“轰——”
五人的合力一击和黑色长剑迎面相撞！
五界最顶尖的战力在这片海域殊死相搏，云烺的赤凤结界瞬间崩溃，威势绵延，冲刷万里，天海仿佛正在塌陷。
岳释抬手，他身后的黑影化为雾气，争先恐后涌向他掌心，凝成一把短剑。
“宿主！！”
沈寂闭了闭眼，无法动作的手握着剑柄，骨节隐隐泛白。
离开的影响未知，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但他知道，脱离任务世界肯定不会对谢浮造成致命伤害，否则早在神魂之契结成的时候，主系统就该判定任务成功，不会拖到现在。
系统说得没错。
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没再犹豫，传音护在身侧的几人：“你们先走。”
岳释的临死反扑耗尽了绝域气息，这里不需要有人防守，留下反而太危险。
看这情形，有他在，岳释不会关注其他人的去留，他们必须尽快离开，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玄宸皱眉，还没开口。
另一侧的执昌先道：“不！”
沈寂的视线转回身前。
他看着不远处顶天立地的银白背影，语气已经平静：“玄宸，你知道该怎么做。带他走。”
黑色短剑轻轻划过，割裂虚空，已经悄然吞没凤啼与海啸。
岳释孤身穿破阻截而来！
沈寂则不再徒劳冲击身上的枷锁。
经脉内的灵力转而汇聚丹田，他试着切断神魂之间的联系——
谢浮正变手诀，心有所感，猛地回身。
对上那双陡然疯狂靠近的银色双眼，沈寂感觉到胸膛里有愈演愈烈的汹涌惊悸在冲撞。
“沈寂！”
谢浮焦灼的沉怒震碎煞雾，穿过岳释的身影，炸响在沈寂耳畔，“住手！！”
岳释的短剑连斩身前屏障，在烧尽寿元和绝域本源的加持下，身形闪烁，如入无人之境。
不出沈寂所料，他看到玄宸等人强架起执昌退走，果然不出手阻拦；身后有凤皇虎视眈眈，他也没给自己留下半分余地。
“代珉，今日再见，是得天授意，此生我对不住你的，来世，我百倍偿还。”
他低声说着，攥紧手里全力施为的短剑，如电刺向沈寂！
空气里的能量越发狂暴不稳，躁动着可怖的威压，海浪一般浩然倾覆！
沈寂没有在意。
他的目光越过岳释，看到玄宸张开仙界卷轴，已经到了谢浮身后，心下微松，灵力也微微滞涩。
切断联系，他知道这只傻鸟一定会胡思乱想，但不切断——
“宿主！”系统急得声音发颤，“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寂闭眼。
他暗叹，还是打散了汇聚的灵气。
“任务结束，我会暂时离开。”
他最后看向谢浮，传音时语气冷静，轻言安抚，“不用担心，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岳释宛若毒蛇的短剑瞬间刺到胸前。
黑亮的光芒从岳释体内溢出，是自爆的前兆。
映入眼帘的这张脸被庞然灵力撑得龟裂破碎，早已不复当年的雍容潇洒，只剩偏执绝然的玉石俱焚。
倏地。
他动了动嘴。
但岳释想说的话，沈寂不感兴趣，他只听见远处传来的谢浮的声音。
第一次，他听到谢浮这样声嘶力竭。
“沈寂——！！！”
紧接着，一道不起眼的白光悄然闪烁。
下一刻，本该刺入沈寂胸膛的短剑刺入白芒。
岳释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影化为漫天尘粒，飞散不见。
在他怔愣间，撕天裂地的爆炸声撼震万里，威势磅礴的绝域气息顷刻将微弱的白光覆盖！
远处。
玄宸咬牙，掐诀拉开卷轴法阵，趁凤皇怆痛咳血、心神失守之际，赶在受余威波及之前，将人纳入法阵范围，一同返回仙界。
然而仅仅片刻，绝域封印处又有光芒闪烁。
片刻离去的六人去而复返，天地间岳释自爆留下的冲击已转淡。
一道银光骤然划过天际。彩色流光紧随而去。
玄宸立即飞身追上。
沿途眼见在这场自爆下化为虚无的整片海域，看着空中如雨落下的丝缕煞烟，他紧紧抿唇。
如此威力，若非岳释并未设下封锁结界、压制卷轴阵法施展，恐怕连他也非死即伤。
沈寂初晋帝君之位，尚不可全然调用帝君修为，遑论岳释莫名对他恨之入骨，占尽上风也只杀他一人，遭遇此劫，必死无疑——
等等！
玄宸猛地看向身前。
方才事出紧急，他竟忘了，沈寂与谢浮有神魂之契，若沈寂身死，谢浮怎会安然无恙！
如此说来……
沈寂没死？
—
“宿主！”
系统的声音带着狂喜，“奖励正在结算！我们的任务真的完成了！！”
它赶紧打开面板：“天呐，怪不得这个任务完成得这么困难，原来是宿主你运气这么不好，新手期就随机到救援司最高难度等级的任务！幸亏你够强……”
它的念叨声中，沈寂已经看到对面覆盖整面墙壁的巨大显示屏。
上面只有系统所说的六个字。
【奖励正在结算】
除此之外，周围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色彩和物体存在。
沈寂只扫过一圈，撩袍盘膝坐下。
胸膛里原本如同火燎的气息在脱离小世界后，瞬间变得平静，难以感应。
所幸，入定后他勉强能感觉到，神魂之契还在，即便对属于另一个神魂的感知已经微乎其微，甚至好像随时有断开的可能。
但它还在，就代表谢浮还安全。
确认过这一点，沈寂缓缓睁眼。
系统见他站起来，才喜滋滋地说：“宿主，任务结束我们会有休假期的，你要是累了，慢慢休息好了，不用急着去下一个任务世界。”
沈寂说：“没有下一个任务。”
系统愣了：“啊？”
沈寂问它：“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回到任务世界。”
“回到任务世界？”
系统又愣了，“任务都完成了，为什么回去？”
沈寂说：“回答我。”
系统想了想：“这个好像很少有先例，我这里没有记录，要向上询问。”
沈寂看着它在面板上操作，转而说：“我记得你之前说，完成任务，我会得到一次转生机会。”
“对！”系统忙说，“宿主你记性真好，没错，这个是你完成任务的奖励，可以在主系统空间内选择任意小世界转生，目的是获得高资质身体，对宿主很有好处！就比如宿主你任务的这个小世界，身体资质就非常强大，不仅对任务有帮助，回来之后恢复得也更快！当然啦，宿主念旧的话，还有一个选择是使用本源世界的基因，不过因为宿主你的本源世界经检测，基因资质很差，根本不能承受主系统空间的传送……其实我觉得宿主你这具身体就够好了，不需要进行转生。”
沈寂听它说完：“如果留在转生的世界，不再回系统空间，会怎么样？”
“呃……”
系统越不明白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先例，因为那样的话，就相当于脱离系统，所有奖励会全部清除，得不偿失啊，要知道失去系统保护，跟小世界的土著没区别——等一下！”
它终于反应过来，“宿主……该不会你……你难道宁愿留在这个任务世界里吗！主系统空间有无数任务世界，高等级的各个都很精彩，不比这个差啊，你不想见识一下吗？”
沈寂只在乎结果：“也就是说，这件事可行。”
系统难以置信：“可是这样一来，你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吗！紧急救援司的每一个宿主都要在大千世界千挑万选，资格最少，是最难得到的，以宿主你的能力，不愁在紧急救援司大显身手，等你升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在你经历过的小世界随便穿梭了，要是这样留在小世界里，你就再也没有这么珍贵的机会了！而且宿主，我们已经完成一个高难度任务，有了结算的积分和奖励，再进行任务会简单很多，你会有更好的未来啊！”
沈寂看到它打开的面板：“如果你想要，结算的奖励可以归你。”
“……啊？”系统震惊于宿主的大方，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讪讪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话间，奖励结算结束。
面板上仅仅积分一栏，就足足增涨十万点。
系统同时收到了来自主系统的回信。
它还处于刚才对话内容的迷茫，打开查看后才找回语言能力：“呃，宿主，你用现在的身体返回任务世界是可以的，但你积分不够，还差一半……要不，你再进行一次任务，攒足积分再去？因为转生的话，你会失去这具身体的所有能力，再失去系统的辅助，你修炼的速度再高，想达到现在的境界也要成千上万年——什么！宿主你……”
沈寂也看到了面板上回信的内容。
他在系统提议时，已经把账面所有、包括任务期间获得的奖励，如数选择了转赠。
无论如何，系统在任务里帮了他很多。
没有它的辅助，他的确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现有的境界。
既然注定不能以现在的身体返回，这些外物总也有点用处。
“宿主……”
系统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真的要抛弃我，转生小世界吗，那会很辛苦的……”
沈寂说：“没关系。”
系统委屈地问：“可是，为什么？”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它知道宿主一向说一不二的，可宿主好不容易才得到今天的成果，它也好不容易才和宿主渡过磨合期，突然就要面临残酷的解绑，不论为了宿主，还是它自己，它一时间都难以接受。
沈寂淡淡说：“因为有人在等我。”
如果没有谢浮，也许他会接受下一个救援任务，在一个又一个异世界穿梭。
是地球，或是其他任何地方；是救一个人，或是救一个世界。大同小异而已。习惯做到的事，多做几次聊胜于无。
毕竟从前，他始终没有真正的归属。属于他的，从来都很短暂。
但此时此刻，心底自私的念头油然而起。
回去的想法压倒性地胜利，他没考虑过其他。
谢浮在等他。
这是第一次，他确信有人会永远等他回去。
也是第一次，想见到一个人的欲望这么迫切。
失去所有，从零开始。
这倒不是第一次，再来一次无关紧要。
沈寂抬手，轻按在胸前。
神魂之契的感应若隐若现，让他只能感受到星点谢浮咫尺天涯的痛苦和期盼。
“宿主——”
沈寂打断了它：“003，最后帮我这个忙吧。”
系统沉默了足有五秒。
打从线路里，它不想帮宿主这个忙。
转生到最高难度的高等任务世界，失去系统，宿主要怎么样艰难的修炼呢？在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连生存都是难题吧……
它知道宿主有一堆朋友，可那些朋友的等级，都根本不是宿主一个刚转生的人可以接触到的，想让他们帮宿主渡过最困难的初始期，不太可能。
可是，跟宿主朝夕相处这么久，它最清楚宿主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就不会因为它去改变主意。
这样的话……
“好吧！”
系统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肉疼地打开自己的私统面板，“宿主，这最后一个忙，我一定帮你！”
它说着，在沈寂脑海里哭出声来，选择解绑。
沈寂看到一个白色的光团从额前出来。
有微凉的触感在他侧脸蹭了蹭，很快跳到他面前。
紧接着，一道不起眼的白光又在他胸前闪烁。
属于空间跳跃的迹象重新在他体内涌起。
“……宿主，”
系统的声音逐渐模糊，“祝你心想事成，永别了……”
沈寂笑了笑。
他抬起的手从蹭来的光团上穿过，身影悄然化为光点，眨眼消散。
“谢谢。”
—
“怎么样了？”
云烺低头看向身下，摇了摇头。
玄宸转向另一侧。
凤族执昌统领持剑遥立空中，已在此枯等半年，身形如山，纹丝未动。
见状，玄宸身旁的洛凝转过了脸，掩饰通红的眼眶。
玄宸也叹了口气。
距那日，已有半年之久，当日溃散瓦解的绝域，今日已渐渐风平浪静。
除去身下这片魔脉本源化成的煞气绝境，此处也早已看不出那时的惊心动魄。
但唯有他们寥寥几人知晓，绝境下，正沉睡着熄灭的明煌宫。
他不由记起当时的场景。
岳释自爆而亡，天地失色，化为一片虚无，唯独魔脉残余些许本源，化成的煞气浓雾连通虚空，深处凶险异常。
可谢浮未受神魂之契牵连，他原以为是沈寂逃出生天，不料几经搜寻，再没找到沈寂的气息。
期间谢浮调用秘法，以明煌宫之力涤荡五界，也并未找到一分蛛丝马迹，最后回到此处，不知为何沉落煞雾，至今无人得以靠近。
执昌统领屹立于此，亦不知是为守护凤皇，还是为这半年来毫无踪迹可寻的奢望。
如今五界太平，万族祥和，唯此地死寂依然，再难有半点往日明媚。
脑海浮现往日沈寂在时的谈笑，玄宸不禁又叹了一声。
转眼见洛凝忍声拭泪，他轻轻为她擦去泪痕，柔声安慰：“他定会安然回来。”
洛凝默默点了点头。
玄宸尚未再话什么，两道流光转瞬即至。
楚遮和九殷一同赶到，几人无言行过礼，一齐来到残败的前绝域封印上空。
岳释死后，残余的绝域气息分散周围，由九殷封于封印当中，这魔脉煞气亦需每隔一月合力清除，方可永绝后患，以免死灰复燃。
看到远处犹如石像的执昌，九殷针扎似的收回视线，只道：“有劳诸位了。”
楚遮脸色依旧苍白，来到此处，俊美的面孔略有恍惚，也是一言不发。
四人如约站定，正要掐诀，封印中忽然白芒一闪——
九殷眼神陡然凌厉，手诀变换。
其余三人也立时察觉异动，纷纷召出法器。
但不等他们出手，白芒刹那成型。
是一道人影形状。
洛凝人在半空，见到这道身影，脱口而出：“沈兄？！”
听到这两个字，众人反应不一。
远处的石像猛地转脸看来，身形最为敏捷，呼吸间已闪身而至。
“叔叔！”
沈寂睁开双眼。
看到执昌由远及近，他脸上笑意不减，不免感慨。
执昌能认出他，说明他不是转生重来，而是原路返回。
没想到，系统最后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
他看过主系统回信，完成任务的奖励积分填不了返回世界的巨额窟窿，系统这次自掏腰包，应该也花干了它自己的存款。
“叔叔……”
沈寂回神，抬手把扑来的执昌接进怀里，转眼扫过周围。
人都在。
只少了他想见的那一个。
他拍了拍执昌的背，拉开距离：“谢浮呢？”
话落，他皱了皱眉。
他已经回来，神魂之契的感应还是很微弱，连原本炽热的本源火种也黯淡无光。
难道……
沈寂看向执昌，沉声问：“他出事了？”
执昌没有浪费时间，意简言赅：“他在下面！”
语毕不等沈寂再问，直接飞身下落，当先引路。
“等——”
云烺来不及提醒。
沈寂已经和执昌一起沉入煞雾。
不多时，执昌被冰冷的杀意逼停。
他转向沈寂，低声道：“叔叔，谢浮自困半年，我亦不可接近，如今不知他在宫中何处。”
看到雾色深处，昏暗坍缩、不复巍峨震撼的明煌宫，沈寂皱眉更深，闻言，他身形也停住：“半年？”
他在主系统空间说几句话的功夫，这里已经过去半年？
执昌顿了顿：“是。”
沈寂皱眉一瞬，按在执昌左肩：“上去等我。”
说完，他沉身继续下落。
煞气阴森。
雾中混杂着半年前遗留的丝缕绝域气息，冰冷彻骨。
但即便凤皇真火熄灭，明煌宫周围，也没有分毫煞雾敢靠近。
沈寂疾速飞了进去。
比起宫外，明煌宫内杀气更浓。
然而无差别的攻击如潮涌至，却在触及他的瞬间，兀地消弭。
沈寂挥散沿途塌落的碎片，径直穿过缩减数倍的、这条熟悉的路，落在昭乾殿前。
殿门紧闭着。
沈寂走到门前，抬手按在这扇尘封的厚重桎梏。
原以为要花点功夫解除谢浮的封印，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
“吱呀——”
门开了。
丹田内的本源火种也倏地一跳，燃起一簇细微火苗。
沈寂跨进门槛。
殿内漆黑异常，打开的殿门没透进一丝光亮。
黑暗里，他一眼望见伏在床边的背影。
人影疲弱不堪，像病入膏肓，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真切。
沈寂立刻闪身到他身旁，看到他的发冠无影无踪，满头银发失去色泽，散乱铺展，和它的主人一样无力衰颓。
这只凤凰，从没有过这么虚弱的模样。
沈寂拧眉蹲身，抬手拂过谢浮身上银灰的乱发，五指缓缓收紧。
片刻，才伸向谢浮肩颈。
就在他的指腹触及谢浮的下一秒——
“砰砰”
不属于他的第二道心跳重重响在胸膛，短促，急切。
沈寂倏地抬眼。
但谢浮毫无醒来的迹象。
须臾，沈寂轻叹，把人揽进怀里，打横抱起。
就近看着谢浮熟睡如常的脸，他双手微微用力，才往前一步，到床边俯身。
只是他还没把谢浮放下，听到头顶传来“呼”地一声厉啸！
突如其来的银焰骤然点亮殿内看似枯竭的金凤明灯。
随即又是一声轰然烈烈作响！
沈寂转身。
漆黑的大殿霍然照进亮光。
是殿外辉煌腾飞的万丈金芒。
金焰煌煌，磅礴灿烂，顷刻驱散魔脉阴冷邪煞的昏沉，直冲云霄！
“砰砰——”
渐渐有力的心跳再度敲在胸膛，近在咫尺，清晰可辨。
沈寂双臂的力道又微微收紧。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正对上缓缓睁开的一双银眼。
大梦初醒，神色难以遮掩，这双眼底深埋着从未启齿、不愿流于表面的不安。
沈寂轻声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浮久久盯着他。
看出他暂时不想开口，沈寂没去多问，只全力为他输送灵力。
再过良久，谢浮闭眼落地，眼睑微颤。
他抬起右手，紧紧扣住沈寂手腕，久未出声的嗓音已然沙哑：“你说过，若你失败，会彻底离开，不再回来。”
沈寂一顿。
谢浮埋首在他颈侧，手上的力道一刻未曾松懈：“沈寂……”
沈寂反手握住他颤抖按捺的手臂：“我在这。”
话落扣紧他的肩膀，先解释一句，“任务成功了，我只是去走个过场，没想到会过去这么久。”
谢浮静静听着，左手按在沈寂腰后，力道由轻转重，几欲把他融进骨血。
明煌宫复又恢弘的滔滔金焰随之呼啸，闪耀夺目，如数倾泻而下，照得殿内四处通明，重现往日荣光。
沈寂抚过金光下已经莹泽的银发，听到有逐渐粗重的呼吸响在耳边，气息灼热滚烫，也重重喷洒在颈侧脉搏。
“沈寂。”沙哑的冷冽嗓音又响起。
“嗯？”
谢浮转脸看着眼前阔别的轮廓，良久，敛目垂首——
忽地。
沈寂抱着谢浮的手一紧。
颈侧熟悉的刺痛重得发狠。
但他散了自行护体的灵力，侧过脸吻在谢浮鬓边。
“是我不好。”
谢浮顿住了。
他退了一步，抬眼和沈寂对视。
不知几时。
重合的心跳渐渐平稳，动荡的神魂渐渐平静。
谢浮握紧沈寂的手。
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平复如初，沉凛强势：“……从今以后，不准再离开我。”
沈寂说：“好。”
谢浮又道：“也不准再去涉险。”
沈寂看着他渐渐明朗的脸色，对他有求必应：“好。”
谢浮眉间蹙起：“答应得如此敷衍，若你言不由衷——”
“谢浮。”
沈寂打断他，轻笑说，“答应你的事，我从不敷衍。”
谢浮抿唇。
“以我们的实力，只要天下太平，我没必要涉险。至于离开你。”
沈寂笑意加深，“陛下，现在我的任务结束了，而且再也离不开这个世界，已经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你好心收留我，再好不过，我当然要永远待在你的明煌宫。”
谢浮握住他的手掌一紧再紧：“你……”
“还有。”
沈寂说，“我知道，我答应你的还有一件。”
谢浮比他记得更深刻：“是你欠我的。”
沈寂含笑看他：“好，是我欠你的一场道侣之礼。这样你还担心吗？于内，我的神魂和你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于外，礼成之后，五界众人皆知，我沈寂是你谢浮的道侣——”
一道灼热的心跳正悄然激荡。
“——我身上刻着你的烙印，走到哪都要顶着你的头衔，就算我想离开，又怎么逃得过你的法眼。”
“砰砰！”
凤凰如火的银眸紧紧盯着漆黑的双眼。
“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
谢浮紧握的右手堪堪轻颤，忽被攥在掌心的力道轻轻拉起。
沈寂反手握着他，按在心前。
“谢浮。”
谢浮屏气敛息。
额前契印愈渐炙热，掌下沉稳平缓的心跳，仍旧真切坦然。
“听清楚。”
沉寂已久的明煌宫内，安静得悄无声息。
只有两道同样密不可分的心跳声，响在心底，如此分明。
“我回来了。我就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