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拟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沈寂看到腰间的传讯玉简闪烁两下。

  他抬手拿起玉简,又转向谢浮。

  谢浮正做批阅,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沈寂还是提了一句:“应该是玄宸。刚才的事,不知道他们商量出什么结果。”

  谢浮抬眼,看着他敛眸细听。

  对上这道视线,沈寂放下玉简,先说:“他们在太罗殿,我去一趟?”

  谢浮道:“你的去处,何必问我。”

  听出这句话里的默认,沈寂笑说:“那我走了。”

  放肆的身影自案前起身。

  谢浮听到他含笑的声音又传来。

  “这次我一定谨慎行事,不让陛下担心。”

  谢浮看他一眼。

  沈寂还没转身,冷不丁一眼对视,顿觉不妙。

  果然,下一刻,谢浮淡淡开口:“执昌。”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最恪尽职守的凤卫统领跨入门槛,面无表情行礼道:“陛下。”

  谢浮道:“送沈寂去太罗殿。”

  执昌道:“是。”

  话落看向沈寂,退了一步,侧身往门外虚引,“叔叔,请。”

  沈寂无奈:“不用了吧?”

  谢浮扫过他面上神色,再下笔行云流水:“执昌相送,或留于通明殿,你自己选。”

  沈寂于是转向走向执昌:“走吧。”

  执昌道:“是。”

  “我忙完就回来。”

  谢浮循声看向已空无一人的大殿,缓缓搁笔,银眸深沉。

  —

  太罗殿。

  沈寂和执昌先后在殿前落地,门内禁制有一瞬消解。

  九殷立即闪身而来:“仙君——”

  她的话在看到执昌后停住,又对执昌见礼,“统领。”

  见执昌随行,玄宸看向沈寂的眼神也带着问询。

  沈寂等四人客气寒暄过后,对执昌说:“人送到了,你回去吧。”

  执昌转身面向沈寂,微一点头:“是,叔叔。”

  他发间的玉簪在动作间荧光轻闪。

  朗朗日下,发簪上的玉色人影清晰可见。

  无需运极目力,只是一瞥,殿前三人古怪的眼神在沈寂和执昌之间转了两圈。

  沈寂有所察觉,转脸时发现这几位纷纷看地的看地,看天的看天。

  执昌行礼过后,已经飞身而起。

  洛凝拉起沈寂的袖摆,转而说:“沈兄,你快进来!”

  上次去通明殿,她与玄宸便已看到执昌统领这支明目张胆的玉簪。

  以往未曾见过,定是近日才有。

  虽是沈兄化名王朗时的模样,她却看得清楚,统领对沈兄的感情,定然深厚……

  可沈兄的感情实在千回百转,她已打定主意不去掺和为好。

  今日更要以正事为重。

  九殷玄宸也随后进殿,重新布下一层结界。

  大殿正中,是脸色苍白,盘坐疗伤的楚遮。

  六轮转珠在他头顶约三尺距离静静旋转,洒下的灰色华光形成一道屏障,将他笼罩。

  沈寂皱眉:“他的伤还没好?”

  玄宸道:“已算大好了。”

  沈寂往前几步,到楚遮身前,不想被华光轻轻阻挡。

  洛凝解释:“沈兄,这法宝不让我们近身——”

  她还说着,就见六轮转珠宝光闪烁,将沈寂也全然包裹。

  沈寂抬手掐诀,牵引灵力,凝神为他疗伤。

  洛凝张了张嘴。

  玄宸抬手握住她的手臂,传音为她解惑:“沈寂与楚江王熟识,此宝对沈寂并无恶意,你且宽心。”

  洛凝才点点头。

  直到良久过去,楚遮眼睑微动,双掌手诀变换,压下体内激荡的气息,长长吐纳。

  “怎么样?”

  楚遮睁眼看向沈寂:“好多了。有劳。”

  “客气什么。”沈寂伸手到楚遮面前,“你本来也是为我才受伤。”

  楚遮看着这只手掌,顿了顿,才生疏地抬手握紧,借力起身。

  沈寂说:“对不住,我没想到对你损耗这么大。”

  当初在秘境,六轮转珠生成的轮回能困住谢浮,甚至他在轮回的经历不是幻象,而是成真。

  这件事让他先入为主,忘了楚遮刚拿到法宝,磨合也需要时间,何况楚遮的轮回法也才大成不久,可能还没彻底稳定。

  楚遮这次受伤,责任全部在他。

  楚遮道:“不必自责,小伤罢了。”

  沈寂说:“之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楚遮颔首:“好。”

  沈寂拍了拍他肩膀,转向一旁。

  从进殿起,魔尊伏黎一直站在高台主座前,对周围的动静没有任何反应。

  他单手按在椅背,颤抖的右手里紧紧握着一串玉珠,背对门口,高大的身影挺立着,偏偏显得佝偻。

  九殷担忧地看他一眼,才看向沈寂,明艳的脸上只有肃穆:“仙君,楚江王,方才法宝所现情形,是真是假?”

  沈寂说:“当然是真。”

  六轮转珠重现的画面,就是他遇袭当天的场景。

  玄宸上前一步:“人已到齐,还请魔尊与公主实言相告,究竟是何人伏击沈寂?”

  六轮转珠下,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真切。

  在黑影在缭绕云雾中显形,即便没露出真容,也露了身形。

  尤其伏黎那一句“魔龙”,兼之九殷的“不可能”。

  魔界定知内情,他必须一问清楚。

  九殷眼神摇摆。

  玄宸眉头紧蹙,又看向伏黎背影。

  洛凝也握拳道:“公主,若你有怀疑的人选,也该告知沈兄才是,沈兄是在魔宫遭人伏击,先前还曾受人陷害,公主曾说沈兄于你有恩,如今又为何不肯说出实情?”

  九殷微震,红唇抿得发紧。

  她回头看了看岿然不动的伏黎,眼中的挣扎如水将溢。

  “岳释。是吗。”

  九殷骤然转向沈寂。

  伏黎掌下的椅座也霎时扭曲。

  他终于转身,浓黑泛红的双眼望向沈寂,威严的脸上残留着细微疲惫。

  沈寂接着说:“我只有一点不明白,岳释和魔龙有什么关系?”

  伏黎深深看他,眨眼苍老的目光从殿内五人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回沈寂身上。

  “此乃我族内务,还请诸位回避。”

  九殷皱眉:“父尊——”

  伏黎看着沈寂:“至于仙君一事,还请许我几日,必给仙君一个交代。”

  洛凝又握了握拳,这次她还没出声,就被沈寂抬手压下。

  “好。”沈寂说,“那我静候佳音。”

  他说完没再久留,转身和其余三人一齐离开。

  九殷皱眉又紧,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不由对伏黎道:“父尊,沈寂仙君为魔界所做良多,若有欺瞒,岂非恩将仇报?”

  伏黎沉默良久,忽而哑声道:“岳释,便是魔龙。”

  九殷瞳孔猛地收缩。

  她不由抢前两步,望向伏黎:“父尊……”

  伏黎的手从椅背垂落。

  他走到座前,按在扶手,慢慢坐下。

  九殷道:“表哥是魔龙?怎么可能!”

  她难以置信,正要提及姑母,却转念想到早已被幽离香铺满的东应宫,顿时恍若雷劈,惊在原地。

  伏黎道:“你猜得没错,东应宫的确与之相关。”

  九殷急急追问:“当年究竟发生过何事,父尊,到了今时今日,难道你还要瞒我?”

  伏黎摇头:“尚且不到你该知晓的时机。”

  九殷问:“那何时才是时机?”

  伏黎还没说话,门外忽然又护卫跪地急报:“尊上,东应宫异动!”

  伏黎脸色微变,来不及再为九殷解惑,挥袖打开禁制,飞入天际。

  临走之前,他对九殷道:“你留守于此,不必同往。”

  九殷脸色几经转变,看着他的身影转瞬离去,想了又想,眼中慢慢埋回坚毅,她看向行汤宫方向,也飞身而起。

  不论父尊因何缘由隐瞒至此,事关重大,她必须问清当年真相。

  既然问不出,她便另辟蹊径。

  —

  与此同时。

  行汤宫主殿。

  沈寂刚落地,还没开口,忽然一阵澎湃压抑的暴戾气息遥遥而来。

  天空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爆发的气浪瞬间涌遍魔宫!

  他横跨一步到洛凝身前,还没掐诀,看见玄宸已经落下结界,牢牢把打个寒战的洛凝护住,毫无他的用武之地。

  “怎么回事?”

  沈寂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系统惊呼:“宿主,那边不就是那个什么太子的东应宫吗!”

  郁华太子。

  常仪长公主。

  沈寂摩挲着玉简,随即看到它闪闪发亮。

  见状,玄宸带着洛凝,和楚遮一起回到殿内。

  沈寂已经接起电话。

  耳边很快响起谢浮的身影:“魔宫有变,可需执昌送你回通明殿。”

  沈寂说:“不用,我在行汤宫,先看看再说。”

  只这一句。

  电话立刻挂断。

  沈寂失笑,再发一条消息过去。

  “别担心,回去之前,我提前跟你联系。”

  这句话在耳边落尽,谢浮放下玉简。

  “陛下?”

  谢浮道:“下去吧。”

  执昌问:“叔叔是否需属下护送?”

  谢浮道:“不必。”

  执昌退了一步,转身跨出门槛,脚下未落,顿住须臾,又回身过来,木然道:“陛下担忧叔叔安危,属下有一法门,不知是否可行。”

  闻言,谢浮看他一眼。

  九千年至今,执昌从来心直口快,如今对沈寂上心,愈发畅所欲言。

  是否可行?

  他今日倒学来半分委婉。

  “讲。”

  执昌道:“神魂之契。”

  谢浮眸光微动。

  执昌却眼中空洞:“陛下与叔叔结契,叔叔自然安危无虞。”

  谢浮起身绕过长案,指腹捻过银白袖摆,负于身后,他略过心底轻轻撩过的痒意,只淡淡道:“我与沈寂并非道侣,何来结契。”

  执昌上前,分明冷漠如初的语气,今日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蛊惑。

  “陛下与叔叔多行道侣之实,无需道侣虚名。”他说,“叔叔如无此心,怎会屡次答应。”

  谢浮转眼看他。

  执昌又木然道:“若陛下无心此举,属下斗胆,楚江王亦为上选,叔叔放浪形骸,想来不会在意。”

  谢浮神情渐寒,眸底陡然沉得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