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沈寂眉心微蹙,主动后撤一步,退到谢浮身后。

  这种级别的战斗,他的确插不上手,与其白费力气,不如以自保为主,好让谢浮少一分后顾之忧。

  谢浮语气淡淡:“嗯。”

  沈寂看向对面。

  虚影操控六轮转珠,已经证明身份。

  上万年前的一段夙怨,至死都不休,这两位上古天神的怨气果然很重。

  系统忙说:“宿主,你要不要离大反派远一点,这个秘境是怨气化成的,天神陨落后的本能战斗意识留在这里,也会被怨气腐蚀,攻击欲望会变得很强,就好像打大反派的这个,大反派身上的太古金凤气息和他的仇家同宗同源,他肯定忍不了,你和大反派待在一起,很容易被连累啊!”

  沈寂扫过身前的银焰结界。

  从找到六轮转珠起,对方就把他和傻鸟一起圈进攻击范围,他身上早沾上“太古金凤气息”,被对方锁定,现在想走也是走不了的。

  天际。

  由远及近的阴冷笑声愈发清晰。

  “留下吧……”

  似有如无的话音被笑声裹挟,也顷刻传遍四面八方,层层叠叠,惹人心烦。

  谢浮单手掐诀,挡住对方攻来的六轮转珠——

  “轰——!!”

  一声猛然巨响震彻天地,掀起的骤风气浪狂揽起地面砂石,搅得暗影漫天!

  谢浮右手微颤,眸中轻闪,抬眼看向远处虚影,换作双手,法诀一再变化。

  沈寂注意到他的动作,提醒道:“金凤命羽。”

  谢浮手诀微顿。

  对上他回眸看来的视线,沈寂面色如常。

  一个一万两千岁的得道仙人,知道一些凤族秘辛不足为奇。

  谢浮一眼看过,便收回视线,自掌中祭出金焰焚烧的命羽。

  在它出现的瞬间,周围的笑声陡然疯狂,虚影的攻击也愤然杂乱无章。

  金羽中迸出道道金焰,布下密不透风的结界,守护着金凤本源。

  一旁执昌有意为谢浮分忧,可他身上没有金凤气息,根本不被虚影在意,即使举剑对战,也还是和之前一样,被一切攻击无形穿过,不能抵挡毫分。

  谢浮也看出端倪。

  但此时收回王朗身上禁制,稍有不慎,易受波及。

  他并指点向命羽,后者周身霎时再爆出无上华光!

  滔滔焚烧的金焰穿破天际阴云,凭空而落。

  火势照亮昏暗天地,与遥遥虚影分庭抗礼!

  渐渐,虚影忽地闪烁一次。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支线内容楚遮的机缘,获得奖励积分三点,目前累积一百一十一点五,请再接再厉!”

  系统的播报突然出现,沈寂心底却油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他看向远处。

  闪烁的虚影转瞬凝实,掌中盘旋的六轮转珠也不再是虚影。

  本该在楚遮手里的宝珠疾速上升,冲进云雾,无声投下一道宽阔光柱!

  阴云翻搅。

  闷雷阵阵。

  光柱一分二、二分三、三分万千!

  每一道光柱追逐着坠下的火影,正在疯狂寻觅火影的主人。

  悬停于谢浮身前的金凤命羽似乎也有所感,本就刺眼的光芒仍在大涨。

  沈寂转向谢浮。

  虚影用本命法宝如臂使指,谢浮却刚拿到金凤命羽,还没得到里面的传承。

  何况六轮转珠的作用还不清楚,而命羽目前的作用只是防护盾,此消彼长,谢浮其实基本没有任何加成,反而还带着他这个拖累。

  但以谢浮的个性,恐怕不会因此避让。

  也果然。

  谢浮神情不变,只是掐诀动作加快稍许,他一步未退,反而飞身迎上,由内而外散发的万钧威压惮赫滚滚,连空中六轮转珠的光柱都停滞刹那。

  系统哆哆嗦嗦:“不愧是大反派,上古天神纯粹的战斗本能被怨气加强他也要硬来……要知道天神的本命法宝,用起来可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啊……”

  但就在谢浮即将与虚影相对的瞬间。

  金凤命羽终于亮到极致,灼灼金焰化作的结界倏地向内收缩,将结界内的两人尽数包裹。

  来自太古金凤血脉的气息使谢浮强受压制,停在空中半秒。

  下一刻,金光一闪。

  阴冷得意的笑声紧随而至。

  六轮转珠的光柱已在这半秒间追上,合万为一,照耀在两人身上。

  沈寂先看到面前火海似的洞府,随即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

  “宿主……”

  “宿主……你别吓我……”

  “宿主,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系统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刻不停,机关枪似的没完没了,“宿主求求了,回我一句吧,你不要吓我啊!”

  沈寂抬手捏了捏鼻梁:“闭嘴。”

  睁眼就感觉头晕目眩,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系统的聒噪。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系统破涕为笑,等了许久,看宿主已经恢复,才委屈地说:“宿主,我们终于重新连上了,你不知道,刚才我眼前全黑了,还联系不上你,真的吓死我了!”

  沈寂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

  系统也很迷茫,“我看到你和大反派一起进了金凤的传承洞府,我还想提醒你,结果就黑屏了,我还以为任务失败了呢……”

  沈寂先看周围:“这是哪?”

  系统不确定地说:“好像是金阁?我们怎么会在这?”

  在它话间,一众凤卫忽然落地,把它吓了一跳!

  凤卫们训练有素,齐齐走向门口,却对门前的沈寂视而不见。

  见状,沈寂住脚。

  对方抬起的手直直穿过他的胸膛,推开了房门。

  沈寂按在毫无感觉的前胸。

  这么多双眼睛,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准确来说。

  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的存在。

  系统吓哭了:“宿主……你该不会是死了吧……”

  沈寂:“……”

  他懒得理会系统的奇思妙想,敛眸片晌。

  进傻鸟的传承洞府之前,他看到六轮转珠投下的光柱穿过结界落在他和傻鸟身上。

  他会来到金阁,还有他的异常,想必都跟这件法宝有关。

  沈寂问系统:“六轮转珠的效果是什么?”

  系统愧疚地说:“宿主,这个法宝书里没出现过,资料里也没有,我鉴定出来的结果大部分和楚遮有关,没写它具体有什么效果。”

  沈寂没再追问。

  看来关于这一点,他只能自行摸索。

  他再抬眼,看到一道金袍身影匆匆从门外走来。

  “陛下!”

  “陛下?”

  系统啧啧称奇,“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叫别人陛下,被大反派知道又要大发雷霆!”

  沈寂看着被称作陛下的男人。

  对方满面沉肃,眉宇间略有阴晦,无视一路向他行礼的凤卫,快步跨进门槛,来到一架屏风后。

  屏风后,站着几张眼熟的面孔。

  金阁五大长老。

  看到其中一人,沈寂眸光微凝。

  邬巡也在?

  系统还想再问,男人已经开口:“明尊。”

  盘坐蒲团上的老者眉发全白,皱纹遍布的脸上挂满疲态,却已释然。

  听到动静,她的头仍低垂,长叹一声。

  “陛下,我已将死,请听我一言。”

  男人眉头皱得很紧:“明尊实力强绝,何以遭此反噬?”

  明尊淡淡道:“窥见天机,合该一死。”

  男人皱眉愈紧:“是何天机?”

  明尊蓦地抬头。

  她明亮的赤瞳钉向男人,语气庄重:

  “白凤降世为尊,赤皇俯首称臣。”

  周围五人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男人的脸色则难看到了极点。

  “明尊,此等戏言,当不得真!”

  明尊又是一叹:“我言尽于此,还请陛下三思。”

  话落,她转向五人正中的女人,“簌曦,接任明尊,不可造次,切记……”

  话音未落。

  人已坐化弥散。

  男人看着转眼空荡荡的蒲团,双手猛然握紧。

  他的气息粗重半晌,忽而挥袖召出法旨,沉声下令:

  “今日明尊测算天机,凡为白凤者,诅咒加身,为凤族不容,一经降世,须送往金焱池焚化,不得有误!”

  他的法旨飞出屏风,飞向明煌城。

  “白凤诅咒!”听到这里,系统总算听懂了,“宿主,这是指大反派吗!原来大反派根本不是什么诅咒之身,他是被这个人陷害的!”

  沈寂看着男人暗藏惊惧的侧脸,缓缓握紧掌中玉简,眸光渐沉。

  下一刻。

  又是一阵地转天旋。

  —

  再睁眼时,沈寂看到面前已经不是金阁的场景。

  街上不知在庆祝什么,到处人满为患,讨论得很热闹。

  远处,是被云雾笼罩的宫殿,巍峨厚重,万丈霞光。

  明煌宫。

  只一眼,他又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系统也奇怪地说:“宿主,这个明煌宫看起来比之前小好多啊,而且也没有那么亮了。”

  沈寂听它说着,身后传来一阵哄闹。

  看样子凤族发生了什么喜事,正大肆庆祝。

  “连彦,我记得你们家小崽和殿下的日子差不多吧?”

  殿下?

  沈寂循声看过去。

  被称作连彦的男人笑得一脸温柔:“是啊,昨日破壳,姜燃正在家中看顾,今日应当已出世了。”

  破壳?

  沈寂点了点腰间的玉简。

  记起金阁中的对话,他扫过连彦,再看远处天边的明煌宫,一个荒谬的念头正在成型。

  系统又听得云里雾里:“凤族还有第二个殿下吗,怎么他们在说破壳,云烺破壳都一万年过去了吧?还有刚才,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沈寂已经收回视线,再看向说话的两人。

  提起话头的男人惊叹道:“哟,比殿下还早一日?了不得啊!”

  连彦笑说:“哪里哪里,侥幸而已。”

  男人说:“这可没有侥幸,队长虽是彩凤,可实力比赤凤也不低,说不得你家小崽就是个赤凤呢!”

  连彦笑意不变:“那便借你吉言了。”

  男人也笑了一声:“知道你心急,快回家去吧,晚上说不得还能抱着小崽赶上陛下大宴呢!”

  连彦笑了笑,向他告辞,转脚快走几步,振出双翅,腾身而起。

  沈寂看着他从身旁飞过。

  这张温和的脸五官普通,却莫名有几分熟悉。

  系统问:“宿主,这里好奇怪,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赶紧回去?”

  沈寂说:“不急。”

  他看着连彦迅速远去的背影,想了想,飞身跟上。

  系统看着宿主跟着陌生凤凰来到一个院子,心里万分好奇,不知道宿主到底想做什么,只好继续看下去。

  院子里寂静无声。

  连彦脸上还挂着维持一路的笑容:“姜燃,我回来了。”

  屋内传来一句女声:“还有谁?”

  连彦道:“只我一人。”

  房门才悄然打开。

  连彦不疑有他,快步走了进去。

  还没走进里屋,他笑着问:“姜燃,我们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床上,一只通体雪白的幼年凤凰伏在铺面,与众不同的雪羽光亮顺滑、熠熠生辉,缝隙里隐隐泛着灵光,姿态带着与生俱来的华贵。

  “这、它、这不是……”系统结巴了,“我没看错吧,这明明就是幼年期的大反派啊!”

  沈寂走近一步,看着床上只破壳一天的雏凤。

  雪白的一小团,羽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

  姜燃面露苦涩:“连彦,是白凤。”

  连彦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

  他手中带回的礼物跌落在地,滚进角落。

  姜燃深吸一口气,抬手抚过小崽的雪羽,从床上站起:“我也曾见过金焱池焚化的所谓诅咒之身,每一只,都是灰白青凤,却俱被密告护城凤卫,不得善终。”

  连彦嘴唇颤抖,语气不复温柔,只是痛苦:“这是我们的儿子,绝非诅咒之身。”

  姜燃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双肩,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的儿子,我要让他善终!”

  连彦神情一震:“你要怎么做?”

  姜燃遥遥看向明煌宫:“今日乃殿下破壳之日,凤族大喜,护城凤卫必有疏漏,你我何不联手,送我儿离开岐山。”

  连彦眼底酸苦也有平复,沉声道:“不错,妖界之大,以你我之力,何愁不能安家。”

  姜燃点头:“正是如此。”

  连彦又问:“何时动身?”

  姜燃看一眼天色:“时不我与,即刻动身!”

  连彦正要转身,被姜燃拦下:“不必收拾了,免得生事。”

  她回身抱起小崽,还未送入怀中,门外一人闯了进来。

  “队长,连彦!”

  姜燃立刻负手背后。

  来人只见白光一闪,再看空空如也的床铺,表情微动——

  系统忙大叫:“别变别变,我还没看完呢!!”

  但它的话阻止不了任何事情发生。

  屋内场景再次缓缓旋转。

  “天呐!”

  在沈寂睁眼之前,系统惊呼出声,“大反派的爹娘好惨……”

  沈寂抬头。

  入眼是一片血色。

  姜燃一臂已被斩断,血色浸透半身,身上也尽是烧灼痕迹。

  她面色冷沉,单手持枪而立,一双滚着杀伐的彩瞳看着面前的敌人,毫无惧色。

  神情和谢浮如出一辙。

  连彦和她背对,手持双剑,扫视周围,同样的彩瞳已然赤红,再无往日温柔。

  看情形,两人被追杀已经有一段时日。

  “束手就擒吧,陛下金口玉言,交出诅咒白凤,便可饶你二人不死!”

  姜燃冷笑,举枪虚点:“今日,你必死无疑。”

  来人表情慌乱,左右看了一眼,见援兵未到,一退再退。

  姜燃正对连彦传音。

  不多时,两人分为两路,爆射而出!

  沈寂跟在姜燃身后,一路穿遍各路小巷,来到一个隐蔽的地下庄口。

  她抬指在断臂处连点,掀起一袭黑袍罩在身上,快步走了进去。

  再进拐角,她抬手扣门。

  “噔噔,噔噔噔!”

  “谁啊!”

  一个粗嘠嘶哑的男声走近,一把拉开房门。

  姜燃闪身进去,落下面罩。

  男人看到她,表情微惊,往外探看一眼,忙合了门:“你不要命了!”

  姜燃脸色苍白,冷静托出怀中白凤,放在桌上。

  白凤淡银色的眼睛注视着她,似乎天生冷漠。

  男人问:“你这是何意?”

  时不我与。

  姜燃道:“我救你一命,你救我儿一命,你我两清。”

  男人皱着眉,还没出声,一个看着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从内间跑出来,连蹦带跳,双手搭在桌边,下巴搁在指头上看桌上的白色凤凰。

  他又看向男人,灵动的眼睛闪闪发光:“爹,哪儿来的弟弟?”

  “滚一边儿去!”男人没好气地把他拉远,“你瞎叫个屁!”

  男孩轻松躲过他的大手,又跑到另一边,对他做个鬼脸。

  姜燃没有时间看他们父子互动:“应,或是不应,给个准话。”

  男人看着她,心内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咬牙道:“就当是我还你的!”

  姜燃闭了闭眼,绷紧已久的心弦终于有一刻松弛。

  她再看桌上的白凤,眼眶涩苦,直把红唇抿成一线,才猛地拔脚离开。

  “等等!”

  男人叫住她,“你总要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姜燃不敢回头。

  “东山春酒绿,归隐谢浮名。”她冷静的嗓音也声声发紧,“我儿谢浮,愿他今世不求富贵,但求平安一生,大道坦途。”

  话落,她拉上面罩,抬手握住门闩,却站在原地,久久没再动作。

  男人劝她:“再看一眼吧。”

  姜燃一言未发,干脆利落地走了。

  她身上猎猎作响的黑袍翻滚着没入门后,晃眼不见。

  沈寂收回视线。

  他看向一旁桌面。

  谢浮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视线直直盯着门口,银眼一错未错。

  系统在他脑海里哭。

  “好惨,大反派的爹妈惨,大反派也好惨……”

  它哽咽着说,“宿主,凤族孵蛋的时候就会给蛋输送灵力,帮幼年期的凤凰成长,所以每只凤凰出生就有记忆的……”

  另一侧,男孩又跑到桌边,爬到凳子上坐下:“爹,这个弟弟怎么办?”

  男人抬手就拍了他后脑一把:“弟弟,弟弟,就知道弟弟,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搬家!”

  男孩被他打得往前一扑,忙去看他:“为何搬家?”

  男人睨了谢浮一眼。

  诅咒白凤。

  这不是弟弟,是一道催命符啊。

  见他不肯回答,男孩趴在桌上盯着弟弟,两条腿在桌下一晃一荡:“别伤心啦,你娘不要你了,以后有我陪着你呀。”

  男人边往储物法宝里塞东西,边骂他:“你皮又痒了是吧,少给我胡说八道!”

  男孩撇嘴:“没娘又没什么不好,我也没娘。”

  沈寂在两人斗嘴间走到桌前。

  谢浮已经原地躺下。

  它如今还小,隐藏情绪的工夫很不到家。

  气息不稳。

  雪羽起伏不定。

  让人一眼看穿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沈寂抬手,指腹堪要触及他的颈背——

  正在这时。

  场景又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