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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的病房里,中性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分外清晰。今天是星期天,樊月把作业带到了医院,一边看题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比起全心全意埋首学习中的其他同学,她不得不花费更多精力才能跟上进度,以至于手机振动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来电显示是蒋衡,樊月摁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衡哥。”

  “你好,樊月。”比起以往每次寒暄时的温和态度,樊月听出来蒋衡这次的严肃。

  由于樊世诚住院,谢颜颜艺考培训请了几天假,蒋衡从白蕊那了解到她家发生的事,他在电话里询问了樊月爸爸的情况,表示需要他帮忙尽管开口后,沉声说道:“有件事只有你能帮上忙。”

  “什么事?”这事肯定和谢颜颜有关,樊月莫名紧张起来。

  “马上就艺考了,培训班的学员要提前去景川参加考前集训,这是最后的冲刺,到那还会有专业老师进行指导。”

  樊月边听边点头,经过这种有针对性的训练艺考通过的几率无疑会更大,可蒋衡接下来的话让她心下一紧,“颜颜说她不去。”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去?樊月拧起双眉。

  蒋衡停顿了下又继续道:“我听白蕊说颜颜这一阵状态都不太好,感觉她像是要放弃这条路,这是一辈子的事,会决定她将来的命运,所以也许你能让她再慎重考虑下。”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和她谈谈的。”

  挂了电话,樊月望着纸上还没解完的题目,几次拿起笔都接不上先前的思路。她抬头看躺在病床上的樊世诚,嘴里喃喃道:“爸,快醒来吧。”

  轻而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谢颜颜走进病房,注意到樊月若有所思的模样,将饭盒放在床头,一面打开一面问她:“饿了吗?”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她进来时带了一身寒气,樊月瞥见她冻得发白的手被袋子勒出几道红痕。

  谢颜颜拧开保温盒盖子,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热气蒸腾到她白净的脸上,晕显一抹红晕。她将筷子递给樊月,说:“趁热吃。”

  樊月接过筷子没有动,抬头凝视了她一会儿后才问她:“为什么不去集训?”

  谢颜颜端碗的动作停住,指尖被烫得微红,回避了她的视线,敛起目光说:“不想去了。”

  听到谢颜颜亲口说出这个决定,樊月猛然站起来,一把扣住她手腕,压着嗓子吼道:“什么是不想去了?你努力了这么久,你说你想当演员,这是你的梦想!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谢颜颜嘴角扯了下,“我不适合走这条路,没有天分何必浪费时间。”

  “谁说你没有天分?蒋衡说你有!白蕊说你有!我也相信你有!”樊月稍微松开了点过于用力的手,望着她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不去,你担心我们,放不下家里。”

  她的语调放软了些,“这里有我,还有你妈,航航也长大了,我们都可以照顾好爸和自己,你不用为了我们这样。”

  正是因为她们这么辛苦,谢颜颜不可能在这时候放下她们去那么远的地方,樊月要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她心疼她的坚强和疲惫,她必须陪在她身边。

  谢颜颜没有回话,病房顿时陷入沉默,另一个病床上的老爷爷也是脑梗住院,老人昏迷的时刻比清醒时多,他家人很少来,请了护工负责照看,这个点护工去吃饭了。

  樊月一时忘了病房要保持安静,面对不发一言的谢颜颜心里不由蹿起股火,这么多天的压抑和情绪陡然找到了突破口。她上前将谢颜颜的手臂一扯,声音既高又急,“你走!你现在就给我走!这里不需要你!”

  被拉拽着的谢颜颜试图站定,樊月却使出了全力将她一直往外推。

  “我不要你可怜我!我自己就可以!你在这陪我们耗什么?这难道有你的未来重要吗?你就这样放弃你的梦想,我不但不会感激你,我还会看不起你!”在气头上的樊月说话的音调随着情绪骤然拔高。

  “醒……醒了。”谢颜颜怔愣出声,樊月以为她要转移话题,看到她望向病床的眼神,猛地反应过来,迅速回头。

  “爸!”她颤声喊了出来。

  樊世诚紧闭了那么多天的眼睛缓缓睁开,定定望着她俩,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有话在说。她俩立刻奔向床边,樊月双手攥住樊世诚想要抬起的手,紧贴上脸颊,滚烫的泪流下,“爸!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谢颜颜的手也覆了上去,樊世诚的眼珠转动,眼底泛起红,他的嘴太久没说过话,有如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般张着嘴发出不连贯的音,良久后才挤出几个词。

  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去吧。”

  他是看着谢颜颜说的,两个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们刚才的争执樊世诚都听到了,他不想要自己阻碍孩子的未来,尽全力醒来就是为了劝谢颜颜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这些天以来,谢颜颜坚强的不像个十七岁的女孩,在谢蓉和樊月焦急无措时,她给她们最坚实的依靠,她会为了樊世诚的病着急,也会心疼她妈妈跟樊月,会尽自己所能照顾好她们,却从没掉过眼泪。

  在听到樊世诚费力说出来这句“去吧”的一刻,积压的所有情绪仿佛顷刻崩断,眼泪倏地掉落,谢颜颜偏过头,撞上樊月的视线,她含着泪的眼也在说着同样的话:去吧。

  片刻后,谢颜颜重重点头,对樊世诚说:“好,我去,你快点好起来。”

  樊世诚的突然苏醒让樊月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谢颜颜先收拾好情绪去叫来医生,医生检查后说情况好转,很快便可出院,以后通过康复训练是很有希望能够正常生活的。

  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她俩立即给谢蓉和爷爷奶奶打了电话,当他们听到这个好消息赶到医院时,沉寂许久的病房里又有了笑声。

  过了些日子,谢颜颜要去集训了。

  房间的地板上放了个大行李箱还有背包,敞开的箱子里整齐摆放着衣服和日用品,樊月不放心地问谢颜颜:“听说景川冬天特冷,你衣服带够了没?保暖衣带了吗?”

  又去看她的背包,“身份证放好没?火车票呢?”

  “带了,都在。”谢颜颜打开包里的夹层给樊月过目。

  明天早上她就要和白蕊还有培训班的其他学员一起出发去景川,集训之后是初试,这一去就是一个来月。

  她曾经离开这个家三年,那时她走得非常决绝,这次只一个月的时间,她却觉得难以想象离开樊月这么久,发现自己还没走就已经放不下了。

  “那边好像特别干燥,我去给你拿支护手霜。”樊月想起这个就要回自己房间,一双手蓦地将她拉住,紧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怀抱。

  樊月的身体刹那间定住,谢颜颜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轻柔的嗓音带着眷恋,对她说:“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樊月有几分僵硬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爸和你妈,还有航航。”

  说罢抬起头给了谢颜颜一个笑,“等你回来爸说不定都能站起来了,你放心去吧,我们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谢颜颜环抱她的手松了些,樊月趁机抽出身,去给她合上行李箱将背包放好,又想起来问道,“路上吃的带了吗?”

  看她忙活的样子,谢颜颜将樊月按到床沿坐下,对她说:“别忙了,陪我说说话吧。”

  樊月不再乱动,可一停下她就没来由的心慌,一想到谢颜颜要离开,她心口像是漏了一大块,什么都填补不起来,通通地漏着风。

  谢颜颜挨着她坐下,手覆在她手背上很轻地挠了挠,一股微微的痒意从触碰的手蔓延到全身,樊月不自觉地缩手,却被谢颜颜牢牢握住。

  她忽然开口:“你还会和我一起去景川吗?”

  之前她们说好去景川读大学,但现在这个情况樊月还能离开吗,如果她留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去景川,那她俩面对的可不是这一个月的分离,这让谢颜颜心生犹豫。

  樊月向她郑重地点头,用轻快的语气说:“爸好多了,还有半年的时间,他一定会康复的,到时候我再和你一道去,你不要担心。”

  她调整了下姿势,和谢颜颜面对着面,抬手捏了把她的脸,笑着说:“你放心去考,我答应过和你去就绝对会。你没看我学习这么努力吗?你也要加油,把握住机会,好吗?”

  谢颜颜一眼不眨地凝视着樊月,即使在灯光下,那双眸子也尤其的亮,弯弯的眼角像天上的月钩,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她把樊月的手裹进手心,将掌中的暖意传递给她,眼中透出坚定与温柔,对樊月说道:“我会把握机会,我们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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