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老城区的巷子实在太窄太暗,齐慕没让柴思元他们送他到里面,自己下车走回家的。

  开门,关门,放下书包,躺在地上的凉席上,动作一气呵成。

  出租屋的灯本来就老旧了,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时候一闪一闪的,齐慕也一直没时间去换新的。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看灯光明明灭灭,脑子里在想刚才回来时,在车上说的那些话。

  ……

  “学神,那你之后怎么办,还打算继续在那里工作?”王岳川问。

  齐慕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的风景,脸上是外面连续倒退的树影:“之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柴思元说你们队里缺助理?”

  王岳川一顿,抬手拍自己的大腿:“对哦,上个月我们队里的那个助理辞职不干了,这还一直都没招到合适的人呢。”

  “对啊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王岳川越说声音越大:“那你来当我们的助理呗?到时候保准给你开比这边还高的工资,活还又轻松又安全,绝对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你麻烦什么的。”

  齐慕自己也在心里想了一下,助理这份工作绝对是诱人的,只是……

  “这么好的工作,去面试的人肯定会很多,感觉我被选上的可能性很小。”齐慕说。

  “哈?”王岳川绷不住笑了,他看看柴思元,再看看齐慕,然后说:“这你就放心吧,我们队里那群人都是暴发户富二代,因为平时懒不想干活,所以才需要助理,招人也都是找自己认识的熟人走后门儿进来,根本就不需要面试。”

  说到这,王岳川停顿了一下,单手托住下巴道:“唯一比较费劲的就是队里要进人得先跟教练打过招呼,同意了才行,不过也没关系,赶过几天我们教练回来了,思元跟他说一声,教练保准同意,到时候你每天放学了直接去上班就行。”

  柴思元在这时候适当地点点头:“你决定好就行,到时候我去说。”

  ……

  齐慕躺在凉席上深深吸了口气,灯光有些刺眼,抬手盖在脸上。

  “哗——”

  卫生间传来一阵巨响,听着像是水盆被打翻在地,齐慕连忙起身跑门口,只见狭小的卫生间里正蹲着一个男孩,一动不动盯着地上的脸盆看。

  他像是对这个东西很好奇,像小狗一样歪着头用鼻子去碰地上的盆儿,正常蹲着的高度肯定是碰不到盆的,所以男孩又改了姿势,变成趴在地板上,胸前的一大片衣裳都被卫生间地面的积水打湿了。

  见状,齐慕微微皱眉,在门口叫了他一声:“小黑。”

  齐慕的声音出现得突然,男孩明显被吓到了,‘呜’了一声躲到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

  ……齐慕很是头疼地扶额。

  这是那天秦燃在路边撞倒的那个男孩,因为不敢自己带回家,就放在了他这里,然而这个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不仅不会说话,连最基本的与人相处都不会,见到人就躲。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在他衣服角上找到了两个用针线绣的字——‘燕秋’,齐慕想这个应该是他的名字。

  但想起见到他的第一面,浑身都黑黢黢的,齐慕就还是十分主观地,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叫他小黑。

  值得一提的是,他对于‘小黑’这个名字适应能力极快,只要齐慕一叫这个名字,他就会立马停下动作看过来。

  当时秦燃还很惊讶,说:“我去,他不会真叫小黑吧。”

  “谁知道呢,不过他到底是怎么了?又不会说话,行为动作还这么奇怪,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就跟……”齐慕单手托下巴,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就跟动物一样?”

  秦燃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之前听人说有的小孩被扔到山里,被狼啊狗啊什么的给养大的,我记得咱们福利院的后山上不是狼窝吗,他该不会是从那里出来的吧?”

  越想越感觉错不了,秦燃还说:“而且,我当时就是在虞山脚下的马路上撞的他!”

  在那个时候,被抛弃的孩子有很多,抛弃孩子的理由也很多,而被抛弃的那些孩子能够进福利院,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有很多是不知道被遗弃在了哪里,也不知道死活。

  齐慕心里有些发酸,在洗手台的柜子前蹲下,语气有些严肃地对燕秋说:“掉在地上的东西都很脏,别用脸去碰,知道吗?”

  男孩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齐慕,又天真又无辜,齐慕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柔了下来,说话前还伸手摸了摸燕秋的头:“对不起啊,刚才是我说话着急了,先出来吧,里面空间这么小,待着会很难受的。”

  燕秋半张脸埋在膝盖里,露出来的鼻尖上还沾着水,看上去有点可爱,他鼻子里又像小狗一样‘呜呜’了几声,但也还是没有出来。

  齐慕耐着性子哄了有十来分钟,最后听见他肚子传来饥饿的‘咕咕’声,这才反应过来,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也不知道秦燃是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给他吃饭,这会儿肯定饿惨了。

  “我给你煮面吃吧,正好我也还没吃饭。”

  出租屋里一切都很简陋,齐慕在锅里煎了两颗鸡蛋,又煮了两碗面,端上桌的时候朝卫生间喊:“小黑,出来吃饭啦。”

  “……”

  “小黑?”

  奇怪了,齐慕放下碗筷,到卫生间一看,燕秋已经缩在柜子里睡得很沉了。脑袋靠着洗手台连通下水道的那根水管,手背无意识地搭在膝盖上。他的头发有些长,快赶上柴思元的了,不怎么整齐,一看就是之前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乱剪的。

  齐慕拍了拍他的脸,轻声说:“先醒醒,把饭吃了再睡……”

  熟睡的人睁开眼,齐慕正朝他笑,刚才趁着煮面的时间,把脏衣服换了下来,现在两个手肘上的绷带都露在外面。燕秋歪着脑袋看他的手,眼神充满探究。

  “有什么好看的,快出来吃饭了。”齐慕笑着又重复了一次。

  燕秋没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懂,但等齐慕离开卫生间后,他确实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齐慕坐在餐桌前大口吃面,饿了一晚上了。燕秋光着脚站在卫生间门口,闻到面的香味后,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出租屋面积很小,小到没有多余的空间再放第二张椅子,齐慕一只手端起碗,一只手将椅子拖到离燕秋最近的位置,自己则坐到床沿边,咽下嘴里的面,说:“你坐那。”

  燕秋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像是确定了这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后,快步走到桌子前,也没拿筷子,直接用手去抓面吃。

  那么烫的一碗面,齐慕吃的时候都要凉一会儿,燕秋用手抓着,几口就吃光了,连汤都不剩,吃完以后抱着碗定定地看他,显然是没吃饱。

  齐慕直接起身将自己碗里的面扩给他,转身又去厨房煮新的。

  齐慕平时很少会在家煮东西吃,白天学校食堂有饭,晚上下班了百佳乐那边是包饭的,家里只备了一点面,防止有时候下班回家饿了吃。

  这天晚上,齐慕一共给燕秋煮了三碗面,鸡蛋也都煎给他吃了,完了收拾碗筷的时候,齐慕还问他:“吃饱了吗?”

  燕秋眨眨眼,耷拉在额前的碎发乌黑乌黑的,把他衬得特别白。也是很奇怪,刚见到燕秋的时候,这个男孩浑身都脏兮兮的,像个黑人,但洗干净以后,却又会发现他的皮肤特别白,白到发光的那种。

  “没吃饱也只能等明天了,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等明天外面的小卖部开门了,我再出去买吃的。”

  说完,齐慕抱起碗筷往厨房走,突然感觉手腕贴上了一层温度,他脚步一顿低头看,燕秋的额头正贴在他手腕上,像是小狗在向人示好。

  *

  过了几天,某个周六,齐慕一大早就醒了,扭头一看,床上没有人,反而是门口有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眯着眼一看,燕秋正蹲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门把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呜’声,门外有人在喊:“小齐,小齐我来找你啦。”

  齐慕很是疲惫地翻了个身,打开门后,很不耐烦道:“来这么早干什么?”

  “嘿嘿,”秦燃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早餐:“来看你们啊,我还买了早餐。”

  关上门,燕秋躲在齐慕身后,偶尔会漏出半个脑袋观察秦燃,秦燃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像唤狗一样对燕秋招手:“饿吗?”

  燕秋将头缩回去,没理他。

  “嘿,你还不理人?”看见燕秋和齐慕走那么近,秦燃瞪大眼睛,一脸不服:“外,你可是我捡回来的,居然不理我?”

  燕秋依旧躲在齐慕身后,齐慕去卫生间洗漱,他也跟在后面。他想跟齐慕也没管,今天是周六,他要回一趟福利院,昨天晚上柴思元找到他,说助理的事情已经和教练说好了,让他随时都可以去,所以等到了下午他还要再去一趟百佳乐,把工作辞了。

  从卫生间出来,秦燃还在骂骂咧咧,齐慕看都没看他,抓起挂在墙上的书包,出门前想起前前两天回家时燕秋饿得接卫生间的水喝,又回头跟秦燃说:“我要去趟福利院,得晚上才回来,既然来了就好好带他,人是你撞的,要负责。”

  门砰一声关上,里面传来秦燃的抱怨声:“什么啊,都说了不是我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