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像蒙着层灰色幕布。风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闷闷的,让人莫名心烦意乱。

  许尤休息够了,重振旗鼓继续弯腰栽种红薯藤时,身后坠着个小尾巴。

  小尾巴走一步跟一步,视线一直牢牢落在许尤身上。

  干活干得热起来,许尤脱掉外套,只穿了件白T恤。

  他后背被汗浸湿,T恤薄薄地贴在身上,弯腰时精致漂亮的脊背被勾勒出来,隐隐露出一截又软又白的腰线,细得像是一只手都能环抱住。

  男人眼神不受控制地出现了点变化,心如猫抓一般,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觉得越看许尤越欢喜。

  从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这种欢喜的情绪就在心底滋生发芽。

  他喜欢看许尤,喜欢听许尤说话,更只想和许尤待在一起。

  许尤全然不知身后男人在想什么,至始至终没搭理过他,只当对方不存在。

  他这会很累,累得心情也很烦躁,没时间更没精力去管对方。

  他不知道男人怎么离开的救助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过来。他能做的已经尽力做了,不想再和男人多纠缠。

  许尤顺着翻好的泥堆往前栽种红薯藤。

  他注意力集中,完全忽略了身后的男人。

  等再想起这件事时,才发现身后已经好长时间没动静了。

  他转头往后看,发现旁边那条泥堆旁,男人正斗志昂扬拿着红薯藤往地里栽种。

  短短一会时间,眼看都要赶超上自己了。

  察觉到许尤的注视,男人立刻抬起头朝他露出求表扬奖励的笑。

  许尤微微蹙眉,心头只觉得无奈。

  他不知道男人为什么总缠着他不放。

  他有很多事要做,没心情玩这种去而又返的游戏,况且这也一点不好玩。

  “你怎么会在这?”许尤朝他走近,边问道。

  男人没察觉许尤话里的不对劲,手里拿着红薯藤,一脸委屈道:“你那天怎么突然不见了?你都不知道,我遇见坏人了。他们不准我出门,也不准我去找你。还说你不要我了,是你把我留在那的。他们还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关起来。”

  “不过还好我聪明,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翻墙跑了。”说起这段经历,男人又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道:“我记得你住的地方,于是一路找了过来。还好,我顺利找到你了。你见到我也很高兴吧。我就知道,他们是坏人,都想骗我,你怎么会不要我……”

  “他们没骗你。”许尤突然开口打断。

  男人愣了下,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小心翼翼问:“许尤,你不高兴吗?是不是谁惹你生气了?”

  许尤深吸口气,觉得必须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是,我很不高兴。因为我好不容易把你送去派出所,你竟然又自己跑回来了。”

  “为……为什么?”

  “因为只有那里能收留你,也只有那里能帮你找到家人,送你回家团聚。你跑来我这,继续跟着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没办法收留你。我只是暂时在家呆一段时间,很快会离开。再说我们无亲无故,我凭什么收留你、照顾你?我没有这个义务,你明白吗?你要是明白,就赶紧自己回派出所。那里的人才能真正帮你,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回家……”男人喃喃着,哪怕记忆一片空白,仍出于本能摇头:“我不想回家,我想和你待在一块。”

  他急切道:“我可以帮你干活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吃得很少,一点剩饭就行。我也可以住外面。许尤,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见和他怎么也说不通,许尤也恼了:“你帮我做事,你能做什么?你根本是在给我捣乱,你这个栽法能结出红薯才怪,本来我只需要栽一遍,现在还得重新返工。”

  他说着边将就近的红薯藤拔出来扔在一边。

  他没冤枉男人,这些红薯藤的确得重新返工。他们这边的红薯藤用的是斜插法,男人这么直直地插下去,能不能存活都成问题。

  “你要真想帮我,就赶紧回派出所,别再跟着我了。我真帮不了你,你缠着我只会给我增添麻烦。”

  许尤语气很凶,说完这话也没心思栽红薯藤了,拿起外套和水壶快步往家里走。

  男人愣在原地,被凶得眼圈发红,无助又委屈。

  他犹豫半晌,迟疑着想要跟上许尤。

  察觉到他跟过来了,许尤头也没回地冷冷道:“别跟着我。”

  男人无措停下脚步,到底没再跟过去。

  他呆站在原地,目送许尤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

  回家后,许尤一直分神注意着周围动静,确定男人的确没跟过来才放心。

  他说那些话既是因为生气,也是故意为之,想用狠话把男人激走,最好能让他自愿回派出所。

  到这会男人都迟迟没动静,应该是回去了吧。

  这么想着,许尤心安了点。他让男人回去真是为了他好。

  次日清晨,许尤是被闹钟唤醒的。

  他还犯着困,只想再睡个回笼觉,但想到红薯藤还没移栽完,又打着哈欠逼自己从床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下楼,他如往常一样将鸡鸭放出去,简单做了个早饭,之后出发准备去地里干活。

  刚走出院坝,正好碰见隔壁张婆婆。

  张婆婆年过古稀,头发花白,身子骨却还很硬朗,这会大概刚从地里回来,背着个背篓,里边装着刚摘下的南瓜叶,可以煮了喂鸡鸭。

  许尤笑着和张婆婆打了声招呼。

  张婆婆应了句,往前走着,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疑惑问:“小尤,你家是不是来了个什么亲戚?又高又帅,长得跟电视里那男明星似的?”

  许尤听她描述立刻想起昨天见过的男人,心里一阵犯嘀咕,连忙问:“您见过他?”

  张婆婆点头,乐呵呵道:“昨晚我吃过晚饭出门散步,正好碰见他蹲在你家地旁边,见了我立刻来请教怎么栽红薯藤。我猜他是你家什么亲戚,就仔细给他说了遍,他学得倒是挺快,还说什么今晚一定要全部栽完,不然你会生气……人长得倒是高高帅帅,就是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她没明说,但许尤一听就明白,她这是看出男人心智犹如稚童了。

  谢过张婆婆后,许尤没再多说什么,加快脚步往地里走。

  昨天那块地离他家有一段距离,许尤绕过屋后竹林,往前又走了十多分钟,在地旁边的泥沟里发现了男人的身影。

  他说到做到,真将眼前一大块地栽完了,放眼看去整块地都绿油油的。

  也正因此,才会累得直接睡在了地里。

  男人睡得很香,许尤在旁边站了好一会都没醒,只能蹲下身拍拍他脸,试图将他叫醒。

  饶是这样,男人也过了好一会才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许尤,立刻一脸惊喜地翻身坐起来。

  “许尤,你、你来了。”

  他语气小心翼翼,边说边指着旁边的大片红薯地:“你看,这些我都帮你栽完了。昨天是我错了,但这些是我跟一位老奶奶学过才栽的,你仔细看看,肯定不会有问题。”

  他话是这么说,声音却明显透着忐忑,怕哪里做得不对,更惹许尤生气。

  许尤其实早确认过这些红薯藤都栽得没问题。

  他看看栽满的红薯地,又看看眼前一脸讨好望着他的男人,心情复杂难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许尤不说话,男人心情更紧张了,不安问:“我栽的对吗?”

  “嗯,是对的。”

  男人闻言笑起来,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兴高采烈道:“你看,我说能帮你就一定能。我以后也会好好学,做你的田螺姑娘。”

  许尤猜他压根不知道田螺姑娘什么意思,好笑道:“嗯,你就是田螺姑娘本螺。”

  男人只以为他在夸自己,满心欢喜道:“我还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你不想做的都可以交给我,我也会乖乖听你的话。所以……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说到最后,他语气透着满满哀求,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通过红薯地的事,许尤也看出对方是干农活的好手,学习能力强,力气大,动作也十分利索。

  只是:“你不想回家吗?”

  男人想也没想地摇头,打心底对回家二字感到抗拒。

  因为对方的执着,许尤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红薯藤栽完,马上到插秧的时节。

  他们家有近五亩田,秧苗是提前育好的,这么多秧苗靠许尤一个人根本栽不完。

  农忙时节,村里人都要栽自己家的,想花钱雇人都不容易。

  男人这番话倒正好说到他心坎上。

  他最后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回派出所?如果留在这,我可没法帮你找到家人。”

  男人坚定摇头:“不回,我想留在这。”

  许尤点头:“行。不过我们得先说好,我没办法一直收留你。等忙过这阵,你还是得走。当然,我也不白让你干活,你帮我干一天我给你一百,就当雇你了,还包吃住。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明显不在乎钱的事,听许尤说愿意留下他,哪怕只是一阵,也忙不迭小鸡啄米式点头。

  仿佛许尤说什么是什么,把他拉去卖了也无所谓。

  定下这事后,许尤看着男人满身的灰尘和泥土,让他先跟自己回去吃早饭,再简单收拾一下。

  两天没见,他胡渣长出不少,加上衣服上裹的泥,俨然有恢复成流浪汉的趋势。

  回到家,许尤将剩下的两个大馒头给他蒸上,又拿了盒牛奶。

  男人狼吞虎咽吃完,又被推上楼洗澡换衣服。

  只是剃胡须这事他做的还不利索,最后是许尤帮他刮干净的。

  一回生二回熟,对着眼前这张过分英俊帅气的脸,许尤这回淡定很多。

  帮着刮完胡须,许尤看着男人自己在那洗脸,想起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不记得自己名字,那我要怎么称呼你?”

  男人掌心掬起捧水泼到脸上,甩了甩脑袋,迅速接话:“你帮我取。”

  许尤没提防被甩了一身水,连忙往后边退了退,听他这么说,心头莫名涌上点恶趣味:“我帮你?取什么都行吗?”

  “嗯!”

  许尤大脑飞快转动,唇角忽地往上扯了扯,强忍笑意道:“那……叫富贵?”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