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炎热, 纺织厂也上新了牛仔短袖，再次遭到疯抢。
兵工厂也正式开始建设了，有燕正刚坐镇, 宋灵舒每天都要去报个到，开开会, 时不时去到生产线上巡逻巡逻。
偶尔有空的话，就带着秀秀去医院找童八月玩玩。
在那次三角恋真相爆发后的第二天, 朱炎就离开了上海。临走前, 她特意见了宋灵舒一面：“四小姐, 我已经无意去揣测你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什么角色，只是根据我与你短暂的交集来说，我欣赏你的为人，只不过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我不想再与燕家人有联系, 希望你能谅解。”
“我明白, 你是打算离开上海了吗？”
朱炎点点头：“最近学堂也招了好几位新来的老师, 我跟她们打过招呼了，这里不再需要我了。我打算去外面看看, 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我去做。”
“你要去哪？”
朱炎笑着摇了摇头：“就当是个秘密吧，我不希望再被燕西城打扰。”
“好，你等等。”宋灵舒取出纸和笔, 在上面写了个地址和电话, “这是戴琛的联系方式，如果你去北方的话，有事可以联系他, 他会帮你的。”
“不用了。”
“你拿着。”宋灵舒强硬地塞进她手心里, “放心吧, 戴琛不知道你与燕西城的关系，而且之前你们也见过一次。如果遇到困难，别一个人硬扛，可以向朋友寻求帮助，不丢人。”
朱炎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谢谢你。”
“不客气，其实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有事也可以联系我，不过我猜你不会再联系我们燕家人了。”
朱炎点点头：“对了，童小姐那边，你帮我带个话，我没有怪她的意思，我们都只是被蒙骗的可怜人罢了，希望她不要怪我在这个时候把秀秀抛下。”
“她不会怪你的，秀秀我会带到我家去的，你放心吧。”
当宋灵舒带着秀秀回家的时候，燕西城神色有些恍惚，抓着她就追问道：“她们呢？”
“你问的是谁？”
燕西城颓然地扶着楼梯，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神色恓惶，眼里布着血丝。
等她牵着秀秀经过身边时，他才骤然回神：“炎炎......朱炎呢？”
宋灵舒定了定，道：“她走了。”
“她去哪了？！”燕西城突然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在骗我对不对？她一个人无亲无故的，能跑到哪儿去？”
“天大地大，自有她去的地方。”
“燕西枝！”燕西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快告诉我，她到底去哪了？！”
“你放开她！”秀秀用拳脚去捶打他的腿。
燕西城低头看了一眼秀秀，才狼狈地后退几步。
宋灵舒整了整衣襟，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她去哪了，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我只知道，是你，把她弄丢的。”
燕西城无助地抬起头。
“是你图一时新鲜，就给了她海誓山盟、糖衣炮.弹，最后又亲手在她心上开了一枪。”
燕西城靠着墙，缓缓滑落在地，终于绷不住，恸哭不已。
那几日燕西城失魂落魄，胡子冒出来一茬，也无心打扮，手里提着个酒瓶四处闲晃，看见个短发女学生就冲上去喊朱炎，哪里还是上海滩有名的风流纨绔，活脱脱就是个流浪汉神经病。有次还被当成流氓送到了警局，是燕正刚亲自去带回来的。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燕正刚怒不可遏道，“你不务正业也就罢了，你现在还算是个大活人吗！？我燕家养不得你这种废物！”
那天半夜，燕西城便背着行囊，踏上了寻找朱炎的道路。
燕公馆一时间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在议论这二少爷是去哪里了，听说是被女大学生勾走了魂，私奔去了。也有的说是因为家产问题与家人闹矛盾，离家出走的。甚至还有说是不满燕西枝夺走纺织厂，想要出去自己创业争口气的。
众说纷纭，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但是其中并没有出现童八月的名字。
当童八月听玉凤说起外面的各种猜测时，便知道是有人刻意压下了她的消息。
毕竟她曾经去燕公馆小住过半个月，若是有人仔细往深了扒，说不定就能牵扯出里面的情感纠葛。
要说谁最有可能、也最有这个能力帮她的，只能是燕四了。
而且这一两期的燕报很精彩，出现了好多新闻八卦，新的话题开始覆盖，燕西城的事很快便会被大家忘记。
玉凤也没有问过她燕西城和朱炎是怎么回事，两人每天只有交换班的时候才能聊上几句，聊得大多都是师父的恢复情况以及戏院里的事。
当秀秀和宋灵舒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玉凤扯了扯嘴角，拿上包：“四小姐来了，那我就先去戏院了。”
“嗯，你注意安全。”童八月叮嘱道。
玉凤经过宋灵舒身边时，点了下头，便离开了。
宋灵舒回头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你看什么呢？”童八月问道。
宋灵舒冲她勾了勾手指，童八月好奇地走到她跟前，小声问：“什么事？”
“我怎么感觉玉凤好像有心事？”
“心事？”童八月新奇地看着她，“这你都看出来了？”
“她刚刚对我笑得很勉强，你没发现吗？”
“我难道要一天到晚盯着她怎么对你笑吗？”童八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照顾师父，“最近发生的事真是太多了。”
“你有空还是跟她聊一下吧。”
“好。”
晚上玉凤来换班的时候，宋灵舒在病房里教秀秀写字，童八月跟护工交代完事后，擦了擦手，把玉凤带到了天台上去。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下面还那么多事呢，可耽误不得。”玉凤说着就要回去，却被童八月拦了下来。
“玉凤......我被燕西城欺骗了。”
玉凤诧异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早在认识我之前，他就和朱老师是情侣关系了。”
一阵风吹过，童八月拂过面颊边的发丝，挽至耳后：“这些天忙着照顾师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提这事，挺丢人的。我一直在等你问我，可是你好像并不想知道。”
“你胡说什么呢！我不问，那不是以为你压根不想让我知道吗！”玉凤不满道，“之前你一声不吭就从燕家回来搬家，问你几次和燕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没吭过声。”
童八月道：“那时候我也还被蒙在鼓里，只是觉得我和他观念不相符，所以就搬家，打算让自己冷静。”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我也憋着没问了，其实这次看到报纸，我就大概猜到和朱老师有关系，但我不敢问了，我怕问了，你又不想搭理我。”
“我怎么会不想搭理你呢，可能有时候我是被情绪左右，没法马上告诉你，但过后想明白了，就会跟你说的，咱俩一块长大，情谊自不用多说。”童八月道。
“是吗？”玉凤瘪了瘪嘴，哀怨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觉得四小姐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童八月愣了一下，笑着拍了下她脑袋：“搞半天你是在跟她吃醋啊？”
“本来就是嘛！你现在有秘密都不跟我讲了，我就跟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可四小姐什么都知道！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养成了默契！你们俩还经常当着我的面讲悄悄话！我就像是个局外人，压根插不进去嘴。”玉凤宣泄道。
童八月听完，笑着拍拍她的胳膊：“好了，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以后有秘密，我一定都告诉你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玉凤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你老实说，在你心里，我和四小姐谁重要？”
“非要比这个吗？”
“对，朋友间也是会吃醋的！”
“那在你心里，我和师父谁重要？”
“哎呀，你们两人怎么能比呢，对我来说都重要啊！”
“我也是啊，你和燕四在我心里都重要。”
“可明明是我先认识你！”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童八月语塞，琢磨半天，也想不到该如何回答，笑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玉凤撇撇嘴：“算了，我也知道四小姐讨人喜欢，我也不讨厌她，就是稍微有点吃味罢了。”
“只是稍微吗？”
“很多，很多行了吧。”
童八月笑着挽起她的手：“好了我知道了，不管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和燕四继续做朋友，反正我们俩是永远不会变的。”
“这还差不多。”玉凤笑着和她一起下楼，“我先去戏院了，你注意着点嗓子，最近有几位大人物都点名要听你的戏呢，可别掉链子啊。”
“知道了，辛苦你了。”
玉凤离开的时候，宋灵舒把她送到医院门口。
黄包车在面前停下，玉凤却回头看着她，问道：“四小姐，你怎么一有空就来医院啊？”
“你们这里不是缺人手吗？有空就过来帮帮忙。”
玉凤突然笑了求起来：”但凡你是个男人，我都要以为你是对八月图谋不轨了。”
“啊这......”宋灵舒汗颜，眼神往别处瞟了几圈，”快上车吧，师傅都等急了。”
“再见。”
宋灵舒目送她离开，抬头看了眼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主线已经走完，故事该结局了。
在兵工厂忙碌了几天，付臻突然跑过来，把她从厂子里拽了出来。
“干嘛呀？身上脏着呢。”宋灵舒穿着一身牛仔连体装，衣服上沾了不少黑漆漆的脏灰，她拍拍手，抖落掉多余的灰。
“这时候就别讲究了，戏院那边都快打起来了！我要不是怕再被关禁闭，早冲上去了。”
“出什么事了？”宋灵舒立马问。
“边走边说吧。”
付臻把她拉到车上，才开始事情的始末，原来是前阵子童八月去山东演出一趟，在当地造成了一阵不小的轰动，有几位军阀子弟瞧上了她，于是一起结伴来上海，想要请她把戏台子搬到山东去常驻。
上海这边的票友听闻此事，就与他们争论，不许童八月去山东，两边就这么闹起来了。
付臻身份特殊，不敢在这两边争执的时候下场，不然容易上升到两地的问题。于是他想到了宋灵舒，既是生意人，这兵工厂又是背靠大帅，两边都得给她点薄面。
“师傅，麻烦再开快点。”宋灵舒催促道。
车子转过几个大弯，在戏院大门前停下，宋灵舒仓促地下车，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穿着军装的付臻，把他外套一把薅了下来。
“诶，你干嘛？”付臻喊道。
宋灵舒双手一抻，跨过门槛，外套披在了肩上。
付臻看得一愣，摸了摸头：“靠，怎么搞得比我还要帅上几分？”
前台已经没什么人了，小弟子告诉他们两伙人在后院。
她加快步伐，急冲冲地跑到后院去，老远就看见童八月被一群人围着，她三两步冲到门口，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她！”
屋里突然安静，众人纷纷回头看着她。
“你谁呀？”
“她是燕公馆的四小姐。”
“怎么跑这里来了？”
“长得还挺漂亮。”
“就是有点傲，一般人都不敢娶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宋灵舒不顾他们的谈话与视线，走过去将童八月从人群里拉了出来，正要带走，童八月却停了下来，问道：“这是要去哪？”
宋灵舒低声道：“先回我家，我看他们谁敢动你。”
“没人要动我。”童八月笑了笑，回头招呼道，“不好意思，燕四小姐是我的朋友，她找我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就不能再陪各位聊天了。”
“那我们后天再来听戏。”
“我们也是。”
一行人边说边笑地离开了后院，哪里有要干架抢人的意思，宋灵舒疑惑地看向门口的付臻：“你确定他们要闹起来了？”
“我确定啊！亲眼所见！”付臻也觉得奇怪。
“是要闹起来了，不过被我解决了。”童八月拉着她回去坐着，将桌上的茶递到她面前，“先喝口水吧。”
“你解决了？”宋灵舒惊讶道。
“对啊，戏院经常发生冲突，要是没点法子制止下来，咱们还怎么做营生？”童八月笑道，“怎么，你是听说出事了，特地跑来保护我的？”
宋灵舒端起茶杯喝水。
“还有我还有我。”付臻接话道。
“多谢付少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司令亲自找过来。”童八月温婉道。
“哎哟，是得走了，童小姐再见。”付臻一路小跑着出去。
屋里就剩下她们二人，相对而坐。
宋灵舒喝着茶，茶盖撇了撇浮沫，偷偷瞧了童八月一眼。
童八月拿起手绢，擦了擦她的额头：“怎么这么多汗。”
“天气本来就热，又跑得急。”
童八月浅声笑了几声，又细细打量着她今日的装扮，忽然一顿：“这军装是谁的？”
“付臻的。”
“我说呢，怎么这么宽大。”
“本来是想穿着撑撑场面的，忘记还他了。”宋灵舒将军装脱下来，放在桌子旁边。
“你今日都干什么了？怎么脸上都沾着黑漆漆的东西？”童八月越过桌子，又用手绢擦了擦她的脸颊。
宋灵舒视线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直直地盯着前方，恰巧是童八月纤细白净的脖子，连下颌线都这么漂亮。
她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去兵工厂了。”
“难怪......别动，脖子上也有。”童八月塌了下腰，盯着她的脖子，手绢在她脖子上揩了一会，才坐回去。
宋灵舒脸红得不行，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不小心把茶叶也咽进去了，忙偏过头吐茶叶。
童八月笑了起来，将手绢放在一旁，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等她转回头时，才问道：“今晚这里来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方才是打算与他们作对，带我走吗？”
“不成吗？”
“为什么要带我走？”
“保护你啊，今日没什么事便好，以后若是出了事，可以派人提前去喊我，我定然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童八月莞尔：“哪儿那么多人要欺负我啊。”
“谁让你生得花容月貌，又有一副好嗓子呢，谁见了都得心动啊。”
闻言，童八月撑着脑袋的手一松，落在桌面上，手指动了动。
她忽地一笑，眼尾微挑：“燕四小姐亦如此吗？”
宋灵舒握住那只手，攥在手心里。
“燕四亦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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