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 四周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方才那个小插曲耽误了些时间,好在这几个学生还在食堂特地等宋灵舒。
等她们一到,就热情地带着她们去打饭。
童八月坐在一群学生中间, 有些拘谨,埋头吃饭, 掩饰慌张。
“燕小姐,你的朋友好美啊。”一个女学生忍不住说道。
童八月一怔, 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发觉说的是自己, 微微一笑:“谢谢,你也很美。”
“哇,原来你笑起来更好看!”女生惊艳道。
其他几个学生见童八月终于开口了,也纷纷加入到彩虹屁大军中, 打开了话匣子, 童八月渐渐融入她们, 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当得知她是戏曲演员时, 学生们眼睛都亮了起来,问了不少相关方面的问题。
童八月有些受宠若惊, 解答着她们问的专业问题,心里很是愉悦。尽管这群人平时不爱听戏,可对于这一行, 她们没有露出任何的鄙夷之意, 反倒很认真地向她请教,这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这份幸福来自于平等, 和尊重。
“她们可真好。”离开校园的时候, 童八月还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要是她们在上海上学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经常找她们。”
宋灵舒道:“我就在上海啊,你可以经常来找我嘛。”
童八月睨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啊”了一声:“我突然想起来,上午撞见的那个女学生,好像穿的是复旦大学的校服?”
“你确定吗?”宋灵舒缓缓问道。
上午她们遇见朱炎,还没来得及互相交换姓名,对方就被同学叫走了。
“不太确定......我只是在街上遇到过几个复旦的学生,没有仔细注意过她们的衣裳。”童八月说。
“有缘的话,就会再见的。”宋灵舒含糊道,“怎么,你喜欢那个女生?”
“挺面善的,而且读书好的女孩子,品性都不会差。”童八月笃定道。
“你说的有理,那改天要是见了面,咱们就跟她交个朋友,如何?”宋灵舒笑着搭上她的肩膀。
“谁跟你咱们咱们的。”童八月扒拉开她的手,“都是读书人,你怎么就没有学到人家的半分内敛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读书人也分很多种的。”宋灵舒顺手捏了她的脸蛋。
“我知道,你是属于流氓派的嘛。”童八月推开她的手,笑着说完就加快了脚步。
“嘿,皮痒痒了你,有本事别跑啊。”宋灵舒在后面懒洋洋地说。
回到旅馆,两人吃过晚饭后,童八月提议道:“你想不想看京剧?”
“怎么?”
“今天吴大师有一场戏,我想去看看。可是,我没有钱......”
“那还等什么,正好去瞧瞧大师的戏。”宋灵舒当即拍板,顺便把桌上的花生米打包,装进油纸包里,跟着她去了戏院。
大师的票更难抢,早就卖没了,但门口有几个人就是专门倒腾票的,在演出当晚高价售出。
“我告诉你,人最起码,至少不能做黄牛,听到没有!”宋灵舒指着面前的黄牛谴责道。
“不是,你谁呀你?骂谁是黄牛呢?就最后这两张票了,你爱要不要,不要就滚一边去。”
宋灵舒怒目而斥:“我买两张还不能便宜点啊!”
童八月:“......”你还真是能屈能伸!
正跟黄牛讨价还价呢,后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童八月。
童八月回过头。
“还真是你呀,你不是昨天就要回上海的吗?”来人是前几日刚与童八月一同参加聚会的同好,唱昆曲的。
童八月回笑道:“昨儿出了点事,就没走成,所以想来看看俞先生的戏。”
“那走吧,正好老俞给我们留了包厢,多你一个不多。”
“可是我还有个朋友。”
“没事,一起来,坐得下。”
宋灵舒得意地冲黄牛挑眉:“人最起码,至少不能做黄牛,听到没有!”
“你这朋友,有点意思。”同好笑道。
童八月笑了笑,然后扯着宋灵舒进去,压低声音叮嘱道:“这一屋子很多都是戏曲界的泰斗,你说话可小心些,不要得罪了他们。”
“我晓得。”宋灵舒一进屋,就喜气洋洋地跟其他人打招呼:“久仰久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有幸能与各位同坐,实乃我燕西枝三生有幸啊!”
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是?”
“我是燕西枝,燕正刚的女儿,家中排行第四。”宋灵舒自我介绍道。
“哦,原来是燕正刚的女儿,快请坐。”
旁人悄声问:“燕正刚是谁?”
“不知道啊,管她呢,来都来了,都是客人。”
宋灵舒坐在最角落,右边是空座,左手边便是童八月,然而童八月显然比她受欢迎多了,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戏曲的艺术,她一个人无聊的很,便小口小口喝着桌上的酒。
没多久,戏台上就开演了。
这里是二楼,将房门打开,就可以直观地看见台上的演出,众人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精彩绝伦的表演。
宋灵舒看了一会,也不禁为这艺术赞叹,独自酌饮,越喝越上头,已经有些脸红了。
到最后,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隔天上午,她头痛欲裂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童八月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吃中饭,再看看外面的大太阳,打了个哈欠:“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我当你起不来呢。”童八月好笑地看着她,“还记得自己昨天喝了多少吗?”
“好像就一点点吧?”宋灵舒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她的笑容很是诡异,不由愣住,“难道......我喝多了?”
童八月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乐道:“昨天的事,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灵舒茫然,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混沌的脑子才清醒一点,忽然间,一个断断续续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她端着酒杯,一脚踩在凳子上,豪气如拍拍胸脯:“大家都吃好喝好啊,今晚全场消费由我燕小姐买单!我这人就好交朋友,既然咱们有缘,不如就拜个把子!从今日起,我们就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了!来!大哥这杯我先干了——大哥,你叫啥名啊?”
救、救命啊!!
“昨晚坐我旁边那大哥是谁?”她无力地靠在门上,惶恐地问道。
“俞先生,他表演完就来和我们大家一起聊天,然后就莫名其妙被你认了个野哥。”童八月幽幽道。
“......”宋灵舒捂住胸口,“吾命休矣。”
童八月笑着吃了口热菜,才起身去给她盛饭:“先来吃饭吧,还有得你回想呢。”
“什么意思?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宋灵舒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就开始吃,吃着吃着,突然盯着大米饭愣住了——
“相逢即是有缘,我今天就给大家表演个空口炫米饭!先干为敬!”说完,她就直接把碗往脸上一扣。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童八月小心翼翼地拿走她手里的碗,露出一张沾满了大米饭的脸,舌头还不忘卷走嘴边的米粒。
满堂爆笑。
“我不想活了,八月啊,你就让我死了算了。”宋灵舒脑袋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去吧。”童八月道。
宋灵舒拔腿就跑到窗台边,这里是二楼,又让她想到了昨晚那个二楼的窗台上——
她坐在窗口边,对着一众来拉她的的人,哀怨又彷徨地说道:“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了,我在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童八月急切道。
“我在找我的刺,我是一只刺猬。”
众人一愣,互相对视:“刺猬精?
“不能吧,动物不能成精了,咱们要相信科学!”
宋灵舒深情呼唤:“书桓~~我的刺呢?”
众人纷纷问童八月:“书桓是谁?”
“我也不认识啊。”童八月一头雾水,“燕西枝,书桓是谁?”
“啊~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宋灵舒沉浸在自己迷人而走调的歌声里。
童八月转头给同好们解释道:“她的母亲叫书桓。”
“原来如此,想必是喝多了,就开始想家了。”大家纷纷表示理解。
——啊!!!
宋灵舒颓然地回到桌边,童八月道:“你母亲的名字还挺......别致的哈。”
宋灵舒两眼一闭,不愿再面对这无趣的人间。
一顿饭的时间,她回想起无数个生无可恋的瞬间,然而始终没有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你送我回来的?”
“不是,是你靠自己的努力,一路爬回来的。”童八月说。
宋灵舒一惊:“什么?我又是爬回来的?”
“又?”童八月惊奇地看着她,“你还真爬回家过?”
“......”宋灵舒反应过来了,“你骗我!”
童八月笑了起来:“看来你的糗事可不少啊。”
宋灵舒努努嘴,哼了一声,转身去收拾公文包,今天下午还要去拜访两位作家。她有信心今天一定能成功,毕竟她连陈阿双都搞定了,其他人一定会闻风而动。
“我出去办事了,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今晚还是去看戏,你那异父异母的亲哥哥邀请我们去看他弟子们的演出,还顺道邀请你也去一趟。”童八月打趣道。
“行,那小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办完事就过去找你们。”
童八月真是佩服她的心理素质,要是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出糗,她大概是十天半个月都不敢再见这些人了。
“对了。”宋灵舒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问道,“昨晚到旅馆后,我没再发疯吧?”
童八月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后神色如常道:”没有,你回来就跟死猪似的睡着了。”
“那就好,晚上见。”
童八月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无奈地看了一眼床铺。
昨晚这人一回来就吐了,她收拾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准备上床,结果对方睁开眼后,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她一个措手不及,失重栽倒了对方身上,费劲地撑起身体:“你干嘛?”
“童八月?”
“干嘛?”
“烦死了,怎么有你这种人?”
她脸色一凛:“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
“怎么会有你这么完美的人。”
童八月:“?”
“你为什么长得这么漂亮,唱戏还这么好?性格也数一数二的好,身材还这么好!真是令人嫉妒,可恶啊!”
童八月愣了好一会,才轻笑出声:“你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醉话啊?”
宋灵舒突然坐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童八月,你不要跟燕西城在一起。”
“为什么?”童八月好奇道。
“他配不上你,呸!呸呸!”
童八月沉吟片刻,无奈地笑了笑:“可是在别人眼里,都是我配不上他,难道你不是也这样认为吗?不然你总阴阳怪气做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嫁给他啊,燕西城那臭男人一点都配不上你,你千万不要信他的花言巧语,你可是要干大事业的女人,听到没有!”
童八月被她吼得一怔,笑着把她按到床上去:”行了行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醉鬼。”
“我没醉~”宋灵舒倒下去的同时,双手抱住了她的小臂,睡意昏沉地说道,“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啊?”
童八月用另一只手去扯被子,忽然间那双手圈住了她的脖子,她惊讶地转回头,险些撞上对方的红唇。
她身体微僵,一时忘了作何反应。
对方缓慢地眨着眼睛,左摇右晃地盯着她脸庞看了一会,突然凑到她耳边,用几乎是情人般的姿势,软绵绵地问:“八月啊,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秋天夜里凉,可童八月却觉得耳朵有些烫,怪就怪在只有这一侧是烫的。
她立即将人放倒在床上,然后用被子把她裹得像只蚕蛹,才吹灭灯:“听到了,睡觉!”
......
不出宋灵舒所料,今天下午两次拜访都有所收获,分别谈成了一个采访,和一个约稿。
等结束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在路边买了份饺子,坐上黄包车,一边吃饺子一边往戏院赶去。
今晚依然有很多观众,却少了一些铁杆粉丝。
她一下车,就看见童八月在大门外等候,见她来了,就迎上来,把手里的票塞给她:“今天我抢到票了,咱们用票去看,总得买次票进去。”
“行......等等,你哪来的钱?”宋灵舒问。
童八月:“你昨晚当着大家的面把钱夹塞给我的,说要请我看一辈子的戏,你忘了?”
“......”宋灵舒一拍脑门,“行吧,反正票钱也不贵。”
“你胡说什么呢?”童八月把票价亮在她面前,“这是北平最好的戏院,可不便宜呢!”
宋灵舒看着那数目,嘶了一声,直呼喝酒误事。
两人刚进院里,迎来就走来几个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曾在她的断断续续的画面中出现过。
“这不是我那异父异母的亲妹妹吗?”俞先生笑说。
一旁跟着的几人都是昨晚桌上的客人,都望着她笑了起来。
宋灵舒尴尬了一瞬,然后化尴尬为玉帛:“哥哥好!”
童八月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这厮脸皮比她们唱戏涂的油彩还厚。
俞先生哈哈大笑,其他人也是乐得不行。
“来晚了来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啊啊啊!!!”宋灵舒往前几步,不成想天色昏暗,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乱扔香蕉皮,她不慎一脚踩上去,脚下打了个滑,然后就当众劈了个叉。
所有人:“!!!”
宋灵舒:“......”
宋灵舒讪讪一笑,双手抱拳:“各位哥哥姐姐们好,我这就给大家提前拜个早年,祝你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哎哟,怎么还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俞先生上前就要帮忙。
“不用!”宋灵舒伸手拒绝他的好意,淡定一笑,“这是我献给大家的才艺表演,还没结束呢,麻烦大家让开一些,我要开始表演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纷纷让开,给她腾出地。
只见她支棱着双腿站起来,身体向后一仰,双手撑地,来了个后空翻,又来了一个,一气呵成接连翻了好几个。
“好!”俞先生带头鼓起了掌,“这功夫,不唱戏真是可惜了!”
“......等等,她是不是翻出门去了?”旁人看得呆若木鸡。
“我去看看,各位先去看戏吧。”童八月赶忙跑到院子外,就看见宋灵舒双手撑着大腿,一瘸一拐的身影,她上前问道,“你怎么样?”
“我的胯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宋灵舒凄凄惨惨地看向她,“我得撤了,这地儿跟我犯冲!”
童八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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