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背后的拥抱一如既往地轻柔试探。摩尔心里是有点怄气的, 想用手肘推开,但那样的话,就会像在甩脾气了, 于是她选择顺从。背后的人再贴近一些,徐徐收紧了双臂, 竟然也生出踏实的错觉。
霍绯箴抽手帮她把发丝挽到耳后:
“不高兴?”
“你明知我喜欢过她。”巧妙的一句回话。
否则无论说有还是没有, 听起来都像在闹脾气。
背后安静了好一阵, 才又响起声音:“你还喜欢那个司一冉吗?”
“你问过好几次了。我喜欢过的那个人只在十七岁。”这么说着,摩尔却觉得自己像撒了半个谎,于是又说道, “多少有点不甘心。”
这下半句,也还是像撒了半个谎, 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真话是什么。
摩尔能感觉到霍绯箴平缓的呼吸, 她抱着她的时候,呼吸总是这么平稳,似乎从来不会乱。
“如果你还喜欢她。”背后的人在她耳边慢慢说,“我帮你拆散她们。”
奇怪的强盗逻辑。
摩尔觉得自己抖了一下, 霍绯箴贴得这么近, 肯定感觉到了吧。
“就算拆得散,她也不会喜欢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不想试。”
“那你为什么哭?”
“我没哭。”
没哭当然是睁眼说瞎话, 哪怕房间没有开灯, 霍绯箴轻易就能摸到她湿漉漉的眼角。
“真的, 没有。”摩尔背对她又强调了一遍。
“嗯。”
也像上一次摩尔莫名情绪崩溃的时候,霍绯箴很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境况。她不会手忙脚乱, 更不会无用地说安慰话或问些乱七八糟的。你说她就听, 你不说,她就用自己的方法陪你度过情绪的爆发。
就这样静候时间过去, 就会受她影响渐渐平息下来。过后,她也不会多事地过问原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时,摩尔恨她的游刃有余。
“我想要爱,给我。”
“好。”
细密湿润的亲吻落在后颈,轻飘飘的有求必应,有时也叫人恨。
霍绯箴的“爱”是有时效性的,通常不超过一个晚上,顶多有时会延续到第二天午饭时间,然后一切如常,平衡依旧。
如果走钢丝的话,霍绯箴一定是高手,总能维持着如此微妙的平衡,哪怕偶有失衡,也会迅速归位。
在霍绯箴遇到的女人里,大概没有比摩尔更容易应付的了。
明明心里不高兴了,却一点都没在行动上表现出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平平和和,不会表现出要人哄的意思。哪怕这不高兴是你引起的,也没关系。甚至你要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表现出抗拒,还比平时更顺从。她也不要你猜她心思,她会更加直白地索取亲近。
仿佛只要抱抱她、亲亲她,对她的身体表现出足够浓厚的兴趣,就能把不高兴一笔勾销。
有时,霍绯箴觉得,如果此时把自己换成另外一个人,对摩尔来说大概并无什么不同。
···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这天晚上再早一点。
校庆的袭击事件后,古小姐会再次来店里迟早的事。本来就是熟客,霍绯箴又出手相助过,怎会不来道个谢?
这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古小姐一个人到来。照旧是比较晚的时候,照旧点杯玛格丽特。不过今天出于客气又多点了一杯。
“摩尔今天不来驻唱吗?”古芝蓝问。
“她今天有事休息。”
“那我下次再请她好了。”
毕竟霍绯箴说,多点单就是一种感谢。
第二杯玛格丽特做好了。
霍绯箴估计这位古小姐的酒量不算高,但也不至于两杯鸡尾酒就会醉倒。所以她悄悄往这第二杯里加了一些别的——对于调酒师来说很简单的手法,能悄然放倒大部分酒量一般的人。她觉得今天是个好机会,这位古诚生物的CEO可不好接近。维娜姐那边的委托说是长线活,但委托人正敦促她们快拿点成绩出来。
“经常跟你一起来,戴眼镜的那位呢?”
“她有事要忙,工作起来没完没了。”
“工作狂哦?”
“嗯,一根筋。”
“大科学家嘛,诺贝尔奖呢。”
古芝蓝浅笑,那表情很是自豪。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临近打烊时,酒喝完,人也终于醉倒了。霍绯箴把她扶到卡座安置好。
店里其他员工都已经下班走了,霍绯箴往门外张望一圈。她调查过了,古芝蓝并不是那种有保镖的有钱人。毕竟在古诚生物市值崛起之前,她也只是个崭露头角的小企业家而已。
关上店门落锁,关掉大部分灯,这样透过大玻璃窗从外面也看不清里头。然后她借着卡座的遮挡打开古芝蓝那精致的名牌小挎包,里头除了钱包钥匙随身化妆品,还有两台手机,显然一台工作用,一台私人用。
机主人在身边解锁并不难,但跟白予绛不同,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往她的手机里装监听后台简直是自投罗网。所以霍绯箴只迅速翻了一遍,拷走一些看来有价值的文件。然后就仔细按原样放回去。
做完这些,霍绯箴趁机端详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在商界大有名气的女人。她很少能这么近距离接触这个阶层的人。确实长得很漂亮,不是普通的漂亮,即使醉倒了,紧抿的嘴角边还是有一股狠气。
这位古小姐是个聪明人,但过于自信了,又或者说安全意识还是偏低,所以才会着了霍绯箴的小把戏的道。如果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落到坏人手里,可是不妙呢。
虽然霍绯箴也是坏人,但还不至于太坏,她只端详了两眼,把古芝蓝的祖母绿的耳坠巧妙卸下一边藏起来。
然后就起身给摩尔打电话。
···
繁忙的周末过去,霍绯箴终于有时间慢慢消化她拷出来的资料。之前一段时间她已经把她能找到的关于古芝蓝的资料都了解了一遍,就连她爸爸古院长的自传都通读过。她需要一些新的进展。
古诚生物的CEO嘛,手机里的文件当然有价值,虽然数量不多。
古芝蓝做事很谨慎,工作手机里几乎空空如也,显然是有每日清理的习惯。单从这点看来,就像在尔虞我诈的社会打滚多年的老手。
原本霍绯箴是不相信她有白手起家的本事,猜测无非是靠关系靠美色一时走运。可经过最近的调查,她有点相信,甚至有点佩服了。这个年轻的女人,是真的有本事造出古诚生物这艘大船。
大概比年轻时的维娜姐更厉害,当然了,她背景好,本来起点就比维娜姐高一截。世事从来就不公平。
也如维娜姐所说,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私人手机里是有东西的,她舍不得删掉关于司一冉的一切记录。虽然大多是一些早晚安几点去哪里吃什么之类的日常内容,但把这些仔细疏理,就能归纳出她的生活习惯行动轨迹。
哦,还有一个最有价值的文档,加密的。霍绯箴花了两天才破解开,毕竟解密这种事她不太擅长。
应该是一份司一冉的工作日志,有点像科研机密的东西,霍绯箴看不懂,但直觉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更有趣的是,这不单纯是一份工作日志,后半部分加了颜色标注的内容,竟然是长长的往事回忆!
是司一冉去年写的个人回忆录,那时她在西伯利亚科考,被地震引起的塌方困在地底坑洞,以为自己获救无望时写下的——当然最后还是被救出来了,新闻也简略报道过。这段回忆录虽然行文混乱,但充满了司一冉对古芝蓝的感情,以及更多的科研秘密。
如此信息量巨大的文档,直接卖掉就太粗糙了!拆分寻找不同的买家才是收益最大化的选择。
霍绯箴又熬了一个通宵才把这个费解的文档通读完——费解的是专业术语和混乱的行文。
顺便,也费解司一冉对古芝蓝的感情。
她可以理解司一冉从幼儿园到成年二十几年来都注视古芝蓝,毕竟她未曾得到过她。可她不能理解的是之后,现在她已经得到她了,为什么不会厌倦?为什么日日相见都不会觉得“不过如此”?面对一个如此熟悉的人,新鲜感从何而来?
···
熬完一个通宵,天早亮了。门外传来声响,是摩尔起床了,脚步声进进出出准备上班。
霍绯箴看着眼前文档的末页,满满一屏全是不断重复的“古芝蓝”,估计是司一冉意识模糊的时候写的,因为越往后越夹杂着键盘被压到形成的长串空格和标点符号……
就像那些写在借书卡上的名字,是司一冉在生死边缘写给古芝蓝的情书。
眼前的文档与门外的声响交织,霍绯箴忽然起身猛拉开房门。正好对上从对面房间出来的摩尔,整整齐齐穿着那身浅黄色的工作服,肩上挂着包,素面盘发,是她很少会见到的工作打扮。
摩尔没料到霍绯箴会在这个时间出来,愣了一瞬才出声:“这么早?”
霍绯箴盯着摩尔好一阵没说话,再被追问了一句,她却劈头一句:
“给我一个吻可以吗?”
“哈?”
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拒绝,霍绯箴就贴过来把她困在门框边上拿走一个深吻。
“干嘛呢?我要迟到了!”摩尔回过神来推开她。
“没什么。中午回来吃饭吗?”
“你今天有空做饭?”
“没空,有事要出去。最近都比较忙……先告诉你。”
“没事,我叫外卖。”
还是很反常的交代,但真的要上班迟到了。摩尔匆匆换好鞋又在鞋柜旁问:“你这是怎么了?”
“做了个奇怪的梦。”霍绯箴微笑着扯了个借口,“上班去吧,我继续睡了。”
大门关上,霍绯箴收了笑容,握了一拳指关节抵着鼻尖,心中自语:厌倦?这个嘴唇也亲过很多次了,但还没厌倦。
大门外,电梯的数字从一楼往上跳,摩尔盯着那数字却没看进去到底跳到多少。
是错觉吗?刚刚那个吻,拙劣得她都差点以为霍绯箴是爱她的了。
是错觉吧?拙劣只是一开始,只一个恍惚间,那些技巧又都回来了。
也是错觉吗?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霍绯箴房间里透出一点点冷光,像来自电脑屏幕的那种冷光。可据她所知,霍绯箴是没有电脑的。
直到清脆叮一声响起,摩尔才发现电梯已经到二十九楼了。
收起思绪走进电梯,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