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就过, 这两周因着冰箱里囤积的食材,霍绯箴很多个中午都煮了份量充足的两人份午餐,有时甚至能多留一份作为摩尔的晚餐或者自己的夜宵。
不过, 该控制控制了,再这样吃下去可是会长多余的肉。
周一, 夜晚尚早的时候, 小区路口人和车都挺多, 正是人们夜间活动丰富的时段。有在路边等车的,有有散步的,也有穿了一身运动服夜跑的。
车子跟着前车靠边停下, 霍绯箴解开安全带,伸手往后座拿了她的包, 然后对开车的年轻女人说:“谢谢送我回来。”
“客气啥, 也是顺路。”
“这个顺路可是反方向的。”
对方浅浅笑了:“那改天你上班的时候,去你店里,你请客好了。”
“当然没问题。”
下了车,出于礼貌, 霍绯箴站在路边, 打算目送对方的车开走。
余光瞥见路边的前车也开了门,一个长卷发的女人从车上下来, 耳饰的位置闪了一下, 也不知道反了哪里的光。那人好认, 正是摩尔。
摩尔也看到她了,从车边退开一步, 还看了这边的车里人一眼——没见过的。
前车把副驾的车窗降下, 摩尔收回目光低头跟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那车就开走了。
霍绯箴把目光倒回自己这边, 车里的女人跟她摆摆手,也开走了。
两辆车都走了,剩下两个人都还站在路边。霍绯箴先发话:
“这么巧。”
“刚回来?”
“嗯。”
都是废话。
等摩尔走近了,两人并肩往小区里走去。
“约会?”摩尔问。
“技术学校的老师,顺路送我。”是兼职讲课的学校的同事。习惯性地避开了正面回答,但不妨碍听出就是没否认的意思。
“这么早回来?”
“吃个饭能吃多晚。你呢?”
“哦。刚刚那个,同事介绍的。吃个饭认识认识。”
“觉得怎么样?”
“还行吧,人挺和气,就是还年轻就有点秃。”
虽然笑别人秃不太好,但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看来是各约各的会,凑巧又都早早回来了,兴许各自的约会都还在观望阶段,也可能有点无聊。
再走过一段,霍绯箴忽然停下脚步说:“要不要去散步?”
“没事散什么步。”
“就是没事才散步嘛。”
两个人停在路上,一个要继续往家里走,一个停在原地等对方应承。结果很快就见分晓。
“去哪?”摩尔问。
“附近有个小公园,我还没去过呢。”
···
今年夏天炎热,连晚上也没多凉快。小公园里倒是热闹,跑步的跑步,慢走的慢走,聊天的聊天,老老少少都有。
灯光也装点得不少,连路边树上都挂了小灯和灯笼。
“晚上的公园竟然跟街上一样热闹。”霍绯箴看着眼前的人们有点惊讶。
“没想到吧?”
“比我想象中多十倍。”
“没试过这个点逛公园?”
“都在上班嘛。”
摩尔笑着摆了个欢迎的职业姿势:“欢迎体验普通市民的饭后活动。”
“我不是普通市民?”
“我说的普通市民,是早上上班晚上下班。”
“好吧,我承认我不普通。”
散步嘛,两人沿着公园的小路,随意往一个方向走。
走了一会儿,前面有个小广场,成群的中老年人正活力四射地跳着广场舞。小小的广场有好几个摊,有的在跳集体舞,有的在跳传统的国标,有的……不知道叫什么。
也是神奇,不同的音乐交杂在一起可吵闹,倒是跳舞的人们都不会受到旁边影响。
广场舞千奇百怪的民间舞姿偶尔看看也是种乐趣,她们站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霍绯箴还去旁边小卖部买了两个雪糕杯回来,一人一个打开了正准备吃。
“哎,你那朗姆葡萄口味的让我尝一下。”
摩尔瞥她一眼,雪糕杯递过去。
没想到冻得可结实,一人拿杯一人拿小木勺,配合不好半天挖不出来。摩尔干脆把对方的小木勺拿过来,挖了一块,也懒得换手了,转手塞到对方嘴里。
“还挺好吃。你试试我这个。”说着霍绯箴也拿过摩尔的木勺,往自己杯里挖了一块,也放到对方嘴里。
“好奇怪,那是什么口味?”
“乌龙奶茶。唔……不咋地,奶茶粉的味道。”
“对了。”霍绯箴腾出手打开手机在找什么,“夏天了,买点雪糕放家里。闲着吃,还可以做甜品……牛奶和巧克力口味,你喜欢哪个?”
“都要。别买太多,冰箱都被你堆满了。”
又说冰箱满,又说都要,真是的。
“那牛奶吧。买个小盒装的,能放进去。”
“自从你住进来冰箱就越来越满了。”
“大好冰箱当然要用啊。”
“巧克力口味呢?”
“行吧,也买了,两件有折扣……”
夜晚的公园,吃着冰淇淋,看别人跳广场舞,谈论着家里的冰箱——这不就是普通的平凡吗?
近处的大爷大妈们正投入地跳着国标。熟练的随音乐沉醉其中,生疏的还小心翼翼地顾着舞步。
霍绯箴又吃了一口雪糕:“你猜他们之中有多少真夫妻?”
“估计没多少,一半不到。”
“你又知道?”
“我是在哪工作的?结婚率一直往下降,离婚率居高不下。即使老年夫妻,单因为广场舞闹矛盾的也不少见。”
“哦,这样。两人相处几十年,天天见面,吃饭睡觉,这种生活想想还挺可怕的。”
摩尔已经有点习惯她这种话了,懒得应她。但她觉得,有多少缘分能走到暮年?单是存在本身就已经够难得了。现在她的想法跟以前有点不同了,有时觉得,只要还愿意维持着一个家庭,也许不该对一些形式上的细节过分苛刻。
不远处的长椅上有一对小情侣,也是手里拿着雪糕,正嘻嘻哈哈互相喂对方吃。
他们那样就很不生活,是腻歪——霍绯箴这样想着,打算迅速把手里的雪糕吃完,这个奇怪的口味确实不好吃。
“走啦,站着有蚊子。”
离开热闹的小广场,沿着公园的小路继续往前走。跑步锻炼的人时而擦肩而过,还有利用公园的健身器械在锻炼的。
摩尔一时兴起,也找几个空着的健身器械玩了一阵。回头看到霍绯箴挂在最高的单杠上,就那么双手吊着,倒是显得修长。
吊在单杠上的人也不下来,跟她说:
“以前练功,每天都要这样吊很久。”
“跟‘公园大神’学习的时候?”
“嗯。师父说腰腹和肩背是力量之源,每天都要练体能和拉筋。一开始练得我想死。”
“每天都练?”
“基本上是的,早上五点起床,去公园练一个半小时,然后去上学。”
“那么早你家人不说你?”
“我妈?她都不知道,她不管我的,也经常不回家。初中我自己搬出来住她就更管不着。”
“那很容易变成问题少女哦。”
“已经是了啊,就算我不惹事,事也会找上门。”
“我倒觉得你不太坏,从某个层面来说。”
摩尔走近了,仰头看着微微晃荡在单杠上的人,就像在随风飘荡。
“要坏透也不容易。”霍绯箴松了手,落在摩尔面前,“师父、师娘和维娜姐,他们一直劝我要读大学。”
“那你读了什么专业?”
“人类学。”
倒是没想到。
“我以为你是体育生,或者酒店、旅游管理之类的。”
“没差,反正也没认真读书,经常逃课。”霍绯箴想了想,又笑嘻嘻地问,“哎,你知道了,是不是对我有点改观?”
“没有。有点意外而已。”
倒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你呢?什么专业?”
“无聊的公共管理。”
“我也以为你会是艺术生,声乐或美术之类的。”
“没有才华的人选这些会潦倒的。”
没有才华吗?
总有客人打听她驻唱时段的人,能画出客厅那幅山岩与海的人,说自己没有才华。
霍绯箴低头看近在眼前的人,说不上多漂亮,她见过很多漂亮女人。可这个人眼角眉梢间却有一些特别,既有随波逐流的软弱,也有对生活的厌倦,还有一些不甘于此的倔强。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又带上些许勾人的风情。
这忽而让她好奇,想一层层撕开,看看最里面的是什么。
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摩尔也微微仰头看她,似有疑惑为什么她忽然不说话。
倒是来了个大叔,问她们还用不用单杠,打断了这场对视。
“走吧。我们沿湖绕一圈就回去了。”摩尔说着,把散在肩上的头发拢起随意扎在脑后。
霍绯箴走在她身旁,看那长条形的耳饰在她露出的耳朵上晃荡。
如果真的一层层撕开了,看到了最里面,然后呢?然后也就这样而已,谜底一览无遗的谜语终究会失去魅力。
没有撕不完的表面,人是有限的。与其好奇得到满足后,迎来那索然无味的的荒诞感,不如就这样让她吊自己胃口,永远留一层纱隔开。
“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摩尔问。
“没什么,有蚊子在你旁边,想打来着。”
然后胳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推。
“你下回预先说一声行不?上次打蟑螂也是这样。”
公园的湖不大也不小,她们信步绕了一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逗过草丛里的流浪猫,看过夜间偷偷钓鱼的人钓起了一条不知名的小鱼,然后这场散步也在蝉鸣声中结束了。
回到小区路口,却是比刚才更热闹了,夜间大排档都开市了,折叠桌沿街摆开,阵阵香气飘出来。
霍绯箴又停下脚步:“吃个夜宵?”
“你才吃完饭散过步。”
“晚餐吃的是素菜,撑不了多久。”
“你就不想回家是不是?”
“来嘛,陪我吃。”
也不是不想回家,一来是她真的饿了;二来,她突然想像个“普通市民”那样吃大排档;三来,当然有人陪更好。
就是这么简单又普通的理由,今天可是她的休息日。
“行吧,吃快点,我还要回去拿快递。”
“快递又不会跑。”
霍绯箴看出来了,其实摩尔很容易妥协,特别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只要赖皮点多要求两遍她就会说好。
选了一家看起来会好吃的,拉着摩尔找了张街边的折叠桌。
简陋的折叠桌,颜色艳俗的塑料凳,都是晚上才会摆出来。夏天天热也不会有空调,顶多支两个风扇吹着。能简则简的用餐环境,倒是充满市井烟火气。
摩尔坐下前犹豫了一下——这属于占道经营,作为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总觉得这占得太明目张胆。
不过算了,自己都下班了。况且这两年只要不是太过分,城管也是只眼开只眼闭。
一碟炒米粉,一碟牛肉炒芥兰,一碟紫苏炒薄壳,两瓶玻璃瓶可乐,两双筷子两个碗。
摩尔原本说不吃的,结果掰开筷子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她晚餐吃的是又贵又不饱的分子料理,相比之下,还是这碟大火炒出来的米粉更吸引人。
“刚刚谁说不吃的?”
摩尔扬起下巴扫视了桌面的三碟食物,表示这个量一个人吃实在是太多了。
“帮你吃一点。”
理由好听得很。
霍绯箴没反驳她,笑着赶紧再夹一大筷子炒米粉到自己碗里。还好她有先见之明点了大份的,小份的怕是不够吃呢。
比起人生的荒诞感,更永恒的是饥饿。无论之前吃得多饱,多么再不想吃一口,但随着时间过去,饥饿感还是会如期来临。
只要饥饿来临,食物就又会变得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