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是有停顿的。
秦安他们不认得, 加上他匆匆忙忙跑出来也没穿件正经衣裳,看起来倒像是方家下人,但打狗还要看主人, 堂堂方家太太在, 怎么也要给个喊停的时间。
可惜秦明月看好戏一样看着这边,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
那两个壮汉再不留余地,只两拳就把秦安给打得人仰马翻, 等秦安倒下后,沙包大的拳头就往他胳膊、腿上砸去。
死, 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但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随后,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 应该就是凭西口中的师父,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她也不说话, 等着秦明月先开口。
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只有秦安的哭嚎声冲天。
“主母,这么打下去,出了人命可怎么好?”柳氏有些急, 又挪移几步到秦安身旁,却因为那两个壮汉不敢离得太近, “小舅爷,你快给主母说两句好话,这些人都是不好惹的。”
“若是出了人命, 也只能写信给海州那边报丧了。”秦明月的声音不小, 连秦安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明月!”秦安愤愤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还不救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你别想好过!哎哟喂——”
“啧啧, ”秦明月咂嘴,对中年女子道:“这位, 你们的事,劳烦你们出去处理,这位姓秦,与我方家没什么关系。”
凭西的师父什么没见过,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给几个大汉使了个眼色。
几个大汉得令,一人一只胳膊一条腿,抬着秦安就要往外走。
“慢着,慢着!”秦安这下终于有些怕了,他四肢抽搐,试图从壮汉们手中挣脱,“不就是睡了你们的姑娘,要多少钱,你直说,难道小爷还没钱陪你不成?”
那中年女子冷笑,“这位公子,我想你想错了我们青坊,我们坊里都是清白姑娘,被人糟蹋了的,我们是不要的。既然事情你已经做下,我也不能不讲理。三千两,凭西姑娘归你。”
“多少?”秦安渐渐肿成猪头的脸也变了变色,“什么腌臜东西,敢要三千两?”
中年女子双手掐腰,冷笑,往四个彪形大汉身后退了退,“这位公子,没钱,就不要管不住自己,要不给钱,要不……我青坊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地方!”
“这位姐姐消消气,我们小舅爷年轻气盛。,小舅爷,你快别嘴硬了,给主母赔个不是,都是亲姐弟,有什么解不开的仇呢?”柳氏趁机道。
秦安骑虎难下,银子他没有,这风尘之所多有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也知道,这岫洲又不是海州,在海州他秦小爷振臂一呼能唤来的狐朋狗友就能吓死一个小小教坊,可这里不行,万一阴沟里翻船,可就糟了。
想了想,秦安道:“秦明月你想怎么样?画出道来,小爷接着。”
秦明月也不急,她等的就是这一句,“让我救你,可以,不过我有些话要问你。你如实回答,我兴许会帮你。”
“问什么?”
这个条件让秦安有些纳闷。
秦明月向凭西的师父拱了拱手,“这位,我们姐弟有些话说,劳烦在此等上片刻可好?”
凭西师父笑着点头,既然秦明月有意买走凭西,她与方家的冲突自然也不存在,就更没有理由得罪秦明月了。
秦安的屋子里,秦明月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她和柳氏。
“我问你,数月之前有个去往——”
秦明月把她知道的都复述了一遍,“当时那个队伍的镖师声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可知道,他们是在哪出事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少废话,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我说了你就帮我,不能反悔?”
“不反悔。”
“他们路过老虎山的时候被打劫了,人和货都没了。”秦安道。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
“秦平和你都没去讨说法?那丢失的货物怎么办?”秦明月问。
“那时候爹病的重,走不开。”秦安躲避着秦明月的目光。
“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交给外面的人,”秦明月道:“不怕告诉你,亨通镖局被范氏和秦平弄得一团糟,他们现在只顾着拆东墙补西墙,还指望你侵吞方家财产后帮他们填补,根本无暇顾及你的死活。”
“小舅爷,方才有故去镖师的亲眷求到了主母这里,”柳氏开口,“主母不忍他们声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才答应帮忙,你若是知道什么就都告诉我们,也好告慰亡灵。”
柳氏眼眶发红,倒像是真在为亡者伤心。
“我说的是实话,没去是因为、因为不敢。”秦安道。
“不敢?就算你和秦平功夫稀松,亨通镖局那么多镖师,难道上门讨个说法都不敢?”
秦安被问的急躁,“秦明月,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那些镖师跟我们都不是一条心,我们敢带他们去?只怕人还没到,就被他们给害了。”
秦明月见他的样子,知道秦安恐怕也只知道这么多了。至于他说的不敢,绝非真正原因,又不是替他们兄弟办私事,而是为同为镖师甚至自家亲戚好友讨说法,谈何是不是一条心?
与柳氏对视,只见对方也在看她,心里的猜测越发被做实。
没有再为难秦安,秦明月找到凭西的师父,花了一千两将人买下,直到她领着凭西往里走,才恍然,这怎么弄来弄去,倒成了她自己又往家里买了个风尘女子?
凭西跟着秦明月进入东跨院,秦明月的脸有些黑,信嬷嬷的脸也有些黑,柳氏低着头,看不出情绪,就连下学跑回来的方絮都愣住了。
方絮两个羊角似的小辫子歪歪扭扭的,身上都是泥,显然又跟何妞妞去沙土里面滚了。
“阿娘,她是谁?”方絮迟疑。
“她是……”秦明月竟然一时回答不出。
“她也有了小弟弟吗?”方絮又问。
“什么小弟弟?”秦明月不解,她只知自己名声变好有刘焱明的功劳,却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打听不到,而是她不关心,也就没问过。
“就是肚子里有小弟弟了。”方絮根本解释不清,“她们说,是柳姨娘肚子里有了阿娘的宝宝,是我的小弟弟,阿娘才把柳姨娘带回来。既然这样,那她是不是也有小弟弟了?”
方絮把疑惑换成认真,“阿娘,我不想要那么多小弟弟,可不可以有个小妹妹?到时候让她陪我耍大刀。”
秦明月换了几口气,硬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深重的误会。
“没有什么小弟弟,这位是凭西姑娘,是家里的客人而已。”
“客人?”方絮行了个礼,“凭西姑娘好。”
让信嬷嬷带着方絮下去,秦明月坐上主位,指了指自己身边,本该属于一家女主人的位置,要柳氏坐下。
“凭西姑娘,如今我买了你,可以给你两条路。”
凭西的目光火辣辣的,像是随时要燃烧起来,“主母不妨说说?”
“跟秦安走,当然,如果他愿意要你的话;另外,”秦明月拿了凭西的卖身契,放在秦明月面前,“你可自行离开。”
凭西明显愣住了,大概她想过许多种活法,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我不可能把你留在方家,秦安也不是什么好归宿,这要看你自己了。”
凭西想了很久,直到天彻底黑了,她到底还是选择了离开。
自然,没有天黑之后把一个姑娘独自赶出去的道理,加上白天才发生过那样的事,也不好把她安排在客房,最终,还是柳氏把她的房间让出来,给凭西借宿一晚。
入睡前,秦明月吩咐步生把平时柳氏睡的床褥都换成新的。
“小气鬼。”柳氏听了,小声道。
“什么小气鬼,本来也没有两个人共用一套床褥的,客房的那些每次有客人用完也都是要换洗的,再说这也算是格外优待她。”秦明月给自己找借口。
柳氏不戳破她的小心思,“主母先歇下,我去帮帮步生。不然客人三更半夜才睡,那就真的失了礼数了。”
自己吩咐的事确实有些多,秦明月没拦着柳氏。
夜幕阑珊,推开门,有低低的虫鸣声。
柳氏披了斗篷移步回自己房间,屋里凭西正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凭西道。
“我们算是两清了。”柳氏道,“你当真要改变计划,自行离去?”
“跟着秦安我也未必能活着到海州,至少这样,还能死在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对吧?”凭西反问。
屋里忽然沉默,只有步生更换被褥的声音。
“昨晚,你……”凭西问到一半,又放弃了,“你这样算计你家主母,一旦被她发现,你怎么办?”
柳氏摇头,“不怎么办,罚跪、挨打、饿肚子,都是些小把戏,她舍不得拿我怎么样,我也离不开她。还能怎么办呢?”
凭西绕着柳氏转了一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愧是一万两买回来的,连说话都这么硬气。好好珍惜你的福气,别作天作地的作没了。”
“祝你能顺利到家。”柳氏留下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多留,往正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