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和宋敛拎着行李到酒店不久,韩文青接了个电话,有事先行离开。

  他刚走没多久,宋敛也接到了朔风的电话,接通:“什么?见面吗?”

  “四点?哎好,您放心,我们肯定准时。”

  他挂断电话,扭头告诉江遇:“关总说晏眀浔签了,提前安排见面。”

  江遇刚把木头匣子拿出来,闻言,手一下子顿住。

  心绪几个沉浮,过了几秒,他喉结一滑,点头。

  “晏眀浔居然真的签了?不是说他傲么,我以为他肯定不会来啊!”

  宋敛十分惊奇,兴奋溢于言表:“这可太好了,他要是穿了你的设计,那就是我们I&Fire现成的宣传啊!”

  江遇没什么反应,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确实,他也以为晏眀浔不会来。

  现在看来,不仅来了,而且应该还是在看到名单后,冲他来的。

  也是。

  以晏眀浔那样敢爱敢恨的性格,爱他的时候死去活来掏心掏肺,恨他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江遇啊,你行李箱里的小药箱呢?”宋敛在地上翻了翻,挠挠脸问:“放哪了?我好像过敏了,脸有点痒。”

  江遇顿了顿:扔了。

  “扔、你把药箱扔了干嘛?”宋敛不可置信。

  江遇站着,垂眸看着他,拇指在怀里的木头匣子上磨了几下。

  宋敛瞪大眼睛,指着他质问:“你为了放它把药箱扔了?从伦敦出发的时候你怎么不扔?”

  否则还至于一路把木匣子放怀里捧着?

  江遇:国内买药方便。

  宋敛懂了。

  国外买药不方便,所以药箱不能扔,回国就肆无忌惮了是吧?

  他对江遇比了个大拇指,忽然皱眉,“那你那个药呢?”

  江遇一问一答:大衣口袋。

  “那就好。”宋敛松了口气,紧接着有点埋怨:“服了你了,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药店,买点过敏药。”

  江遇点头:抱歉。

  “没事儿啊。”宋敛摆摆手,走了。

  江遇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钥匙,指尖描绘出一个轮廓来。

  晏明浔。

  我们要见面了吗?

  -

  下午三点五十,江遇和宋敛到达朔风,有秘书一路领着他们到会客厅门口。

  江遇看似波澜不惊,脊背肩颈却一直紧紧绷着,眼角眉梢的弧度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冷漠。

  隔着一道门,他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关秦声音洪亮,相反另一道就低沉很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嗯”、“是”、“哦”地应着,很是敷衍。

  秘书敲了敲门,对江遇和宋敛伸出手,微笑道:“两位,请进。”

  会客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江遇站在门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强硬地撞入眼中。

  他眼底映着晏明浔的脸庞。

  四年过去,十九岁的少年褪去青涩,成长为了二十三岁的青年,变得更加成熟,也变得陌生。

  就只是一下,一眼,江遇的情绪喷涌袭来,眼皮开始发酸发涩。

  晏眀浔直起身,沉默抬眼,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江遇瘦高的身影,仿佛要将人刻进骨头里。

  在这样静默无声地对峙里,内心掀起的巨浪足以泯灭一切。

  不对劲。

  在场的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这几个字,莫名被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影响,一头雾水又不太敢开口打断。

  氛围持续僵持,仿佛平静之下藏了座随时会炸的火山。

  许久,江遇身侧的手指紧攥了下又松开,压下起伏躁动的心,像见到陌生人一样冷淡垂眼。

  这样冷淡的态度直接在晏眀浔心里点了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剧烈灼痛。

  凭什么?

  除非江遇失忆了,否则凭什么抛弃他的人在他面前如此理直气壮?

  “哎呦,哎呀,江设计师到了,快进来。”关秦也站起来打破沉默,“我来介——”

  “不用。”晏眀浔怒火中烧,冷声打断。

  他站起身,双目猩红汹涌,直勾勾地盯着江遇,冷笑一声:“哑巴是么?你好。”

  ……

  这一幕似曾相识。

  很多年前,江遇和晏眀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候晏眀浔十几岁,少年身形高挑,斜靠在巷子口,没什么礼貌地对他说:“喂,你是哑巴吗?你好啊。”

  现在几乎相同的话,晏眀浔的语气却截然不同,几乎每一个字音都往江遇的心口上剜。

  江遇从前见惯了晏明浔逗他笑,哄他开心的样子,如今还是第一次清楚地从晏眀浔的眼睛里看到了恨意。

  这样的眼神远比晏明浔的话更令他痛苦,江遇胸口闷疼,指尖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当年他浑身戾气,像一头刚刚经历过撕咬的狼崽子,拇指自下颌到喉咙斜向划过,冷冷地对晏眀浔比了个“去死”。

  之后的日子里,晏眀浔就熟识了这个手势,仿佛已经成为两人之间特有的习惯。

  现在也应该是同样。

  江遇竭力遏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撑着酸涩的眼皮,眼睫轻抬,冷淡又熟练地对晏眀浔比了个相同手势——去死。

  没人知道他的手在抖。

  晏眀浔看到熟悉的动作,呼吸猛地一沉。

  很好,好得很。

  当年他就是被这样的江遇一眼吸引,从此瞎了心似的对江遇欲罢不能。

  一场恋爱谈得昏天黑地,江遇却在他最爱他的时候,突然消失不见。

  甚至连一句“分手”都没有,就那么不要他了。

  晏明浔怎么能不怨恨。

  再来一次,谁栽谁是狗。

  晏眀浔阴森森地笑起来,眼睛依旧盯着江遇,脸却侧对着宋敛,冷声道:“什么意思?不懂,翻译。”

  宋敛:“……”

  我怎么翻?

  因为你呛江遇“哑巴”,所以江遇让你去死?

  场面已经很不对劲了好么!?

  而且那手势还不明显吗?都和“割喉”差不多了,连乔辰都注意到了。

  晏明浔还在等宋敛的回答。

  真是造孽啊!

  宋敛内心哀嚎一声,只好硬着头皮对晏眀浔胡说:“他的意思是,你好,你的下颌线……脸很帅。”

  “……”

  太扯了。

  鬼都不信。

  在场的没一个人信。

  结果晏眀浔懒懒地“啊”一声,对着江遇,恍然似的点头:“这样。”

  “谢谢。”

  心里想的却是:放你妈的狗屁。

  “江设计师倒是比我想象中的看起来成熟很多。”晏眀浔在“成熟”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不冷不热地说:“请坐吧。”

  “啊对对对,都坐下聊,尝尝我新到的茶。”关秦莫名出了一脑门冷汗,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得跟着打圆场。

  “好的好的。”宋敛赶紧用胳膊肘捅咕了江遇一下。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

  江遇被宋敛拉着坐下,他现在看起来正常,实际状态却不是很好,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

  他正好就坐在了晏眀浔对面,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谁都没理谁。

  关秦神情微妙,但既然两人能坐下谈话,就说明问题不大。

  他说:“是这样,现在你们双方合同也签了,按照合同,你们还是要服从我的安排的,你俩一组,我看你们也…也挺投缘。”

  晏眀浔嗤笑:“关总不愧是关总,可真会看。”

  关秦:“……”

  他咳嗽一声:“这个江设计师啊,在伦敦可是给很多贵族做过私人设计的,实力不容小觑。就是刚回国,国内的名声还没打出去而已,所以你们之间只是看起来有落差而已……那个乔辰,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

  新人设计师和当红的未来影帝,不就是制造话题和噱头么。

  乔辰看了晏眀浔一眼,客气地笑:“没问题,合同都签了,我们肯定听安排。”

  “那你们这边?”关秦不太放心地问了江遇一句。

  江遇眼尾的余光掠过晏眀浔,点头。

  宋敛翻译:“没意见没意见,能和未来的影帝合作是我们的福气嘛。”

  他还惦惦记着晏眀浔可以给I&Fire当免费模特的事儿。

  “那就好,皆大欢喜!”关秦两手一拍,看了眼腕表,张罗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晚上一块儿去吃个饭,你俩也可以在《Secret》录制前,彼此了解一点。”

  “这人与人之间呢,可能就是第一眼不是那么对付,其实一接触就全好了。”

  “像我和老韩就是,大家都是成年人,明事理,没什么过不去的。”

  关秦这话说得相当内涵,就差当面点出晏眀浔和江遇刚才那持续几分钟的暗潮涌动的气场了。

  他说了太多话,江遇开始还能听清每一个字,很快耳边就开始嗡嗡作响,喉咙处仿佛被一团东西堵住,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让人觉得恶心反胃,掐在喉咙上的手指逐渐收紧。

  宋敛答:“关总说得对。”

  关秦就打电话让秘书安排去了。

  宋敛和乔辰客套地聊了起来。江遇像个局外人,眼睫低垂着,除了手指掐着喉结,眉心微蹙以外,看上去没有其他异样。

  晏眀浔的身体靠在后面的沙发上,十指交叠在小腹,拇指对扣,似不经意地把视线落在江遇身上。

  怎么回事?

  江遇的嘴唇怎么那么白?刚才好像还没这样。

  而且江遇为什么这么瘦?整个人单薄脆弱地像被松垮的衣服壳子套起来的纸娃娃,他一捏就碎。

  在国外没饭吃吗?营养不良?

  那旁边那个瞎翻译的矮子脸怎么就这么圆?

  明明几分钟前,晏眀浔还被江遇的态度刺激得怒火中烧。现在冷静下来,再看江遇,发现他真的变了很多。

  虽然还是那副可以轻易令人神魂颠倒的骨相皮囊,随随便便就可以吸引人的视线,但头发长了一些,自然地搭在额头和脸颊两侧,脸上他以前养出来的肉没了,骨骼轮廓更加明显。

  以前的江遇是孤僻乖戾的,全身上下都裹着刺,现在却萦绕着一种脆弱而冰冷的美丽。

  皮肤也比以前白,指缝间隐约可以看到那颗喉结上的小痣更明显了。

  那里是晏明浔曾经缱绻贪恋,吻过无数次的地方。

  而刚刚江遇的眼睛里,那些曾经对任何人都保存的攻击性好像消失了,或者是收敛了起来。

  就像刚才让他“去死”一样。

  骨子里的刺不是被拔掉了,而是藏了起来。

  晏眀浔幽深的注视实在过于直白,半点不遮掩。

  哪怕江遇现在的状态让他反应略有些迟钝,也能察觉到。

  江遇动作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掀起眼皮,有些恍惚对上晏眀浔的幽深莫测的双眼。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喉结处,一下一下随着意识放纵地掐着,那一块儿皮肤红得吓人。

  晏明浔神色一顿,察觉到一点不对。

  “江遇,江遇!”宋敛在旁边,小声地喊了他两声。

  这让江遇勉强抽出意识,抓回一丝神志,猛地站起来,转身离去。

  “江遇!”宋敛慌忙跟着站起来,在其他人一圈关注讶然的目光中,抿唇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他感冒了,时差还没倒回来,可能身体不舒服,关总,您…你们别太介意。”

  关秦大度摆手:“没事儿,理解,晚上我让小赵订点清淡的菜。”

  乔辰不说话,转头看向旁边。

  果然如他所料,看到晏眀浔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

  江遇在卫生间里干呕,一手死死按着洗手台,一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指尖泛白,血压冲上来,眼睛里面红得像要渗血。

  他的手有些颤抖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透明药盒,倒出一片干咽着吞下去,然后双臂撑着洗手台轻轻喘气。

  过了一会儿,江遇平复下来,意识和理智回笼,就着冷水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

  见到晏明浔之后他才明白,一个想要靠时间忘记的人,是经不起见面的。

  也害怕见面。

  江遇苦笑一声,转身,却发现晏眀浔居然在卫生间门口站着,直直地注视着他。

  江遇愣了一下。

  晏眀浔是什么时候来的?看到了多少?

  如果他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心里会感到痛快么?

  江遇思绪万千,无声动了动唇。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晏眀浔也是刚到这里,他看到江遇嘴巴开合,掀唇笑笑:“江设计师想说什么?”

  江遇:“……”

  沉默片刻,江遇知道晏眀浔应该是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心里倏地松了口气。

  起码在晏眀浔面前,他还不想那么狼狈。

  于是江遇摇了下头,视线挪开,没有看他,冷淡抬手:我没事,走吧,有人在等。

  “别比划,看不懂。”

  晏眀浔说着违心的话,看江遇就要从他身边走过,一时冲动,反手握住江遇的手腕,压着怒火:“江遇!”

  “你没有话要说吗?”

  他力气很大,江遇被他握得手腕疼,皱了皱眉,用力掰开晏明浔的手,半抬着眼,目光有些冷:没有。

  没什么好说的。

  “你!”晏明浔有太多情绪想发泄想质问,可是在看到江遇这双红得像刚哭过似的眼睛,就喉头苦涩、发堵。

  他像个满腹委屈却得不到宣泄而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嗓音顿时变得嘶哑不甘:“你以前明明会跟我说话的。”

  而且是唯一一个,江遇只对他说。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晏眀浔:谁再栽谁是狗。

  后来的晏眀浔:汪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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