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在上海住了四年，林展思还是不太适应这里的天气，尤其是四月。连着许多天时雨时停，每一寸空气都凝着水，厚重得仿佛黏在皮肤上。此刻他陷进略显尴尬的境地，在池旭飞的车里坐太久，古龙香浓得他发晕，可开窗又太闷热，怎样都不爽快。
车窗缓缓地下落，窗外的热气和嘈杂一下子涌进来，像回到人间。林展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又下雨了，下得很大，整片天都阴了下去，只不过他们一直在停车场里，没有发觉。
“几点了？”林展思问。不确定这种昏沉的天色是因为大雨，还是他已经失去感知的时间流逝。
“三点半，我估摸还得……一小时吧，”池旭飞也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早知道延误这么久，就先去喝个下午茶算了。我俩都多久没见了，从你开始实习就没见过了吧？”
池旭飞是林展思的发小，同一个小区里一起长大的那种。现在不住一起了，隔三差五也要见一下。林展思为了实习忙得晕头转向，成了两个人分开最久的一段时间。
隔了这么久再抽时间见面，倒也不为别的，接他们的另一个发小，单持白。
他们仨从记事起就是玩伴，同校一直念到初中，池旭飞的成绩就掉队了。之后的高中三年，单持白和林展思先是一起住宿，后来又一起住进学校附近的居民区。单持白要留学，请了家教老师，单持白在客厅里上课的时候，林展思就在卧室里做数学题。
后来他们都如愿了，单持白在三月份的时候拿到uncon offer，也没有回市里的家，勤勤恳恳地给林展思陪读。林展思也顺利考到上海，于是有了这次四年后的接机。
单持白的飞机将落地浦东机场，舟车劳顿，短时间内不愿再奔波一次，于是决定短暂在上海停留两天，见见朋友。
多难得的契机，林展思没有不来的理由。
只是飞机比预料里来得晚很多，好在今天是周五，林展思请了个失联级的假，这种等待不会影响到什么。
顶多就是百无聊赖罢了，其实他完全可以玩手机的，可是林展思此刻却异常焦虑，点开任何软件都只是茫然地刷两下就退出来，反复看过许多遍的视频也不能让他提起兴致。
雨越下越大，几乎可以遥遥地听见闷响。林展思叹气，烦，但似乎也不全怪天气。
他其实不想来。
说出来有点尴尬，也有点自我意识过剩，单持白有可能喜欢他，可能。
“可能”这样的用词很谨慎，但这个词在四年前是可以划掉的。在单持白出国之前，林展思完全确定这件事，他有确实的证据。
只是当时他就顾及朋友体面，没有戳破，以至于四年过去，单持白没有告白，也没有越界，林展思拿不准如今的单持白的态度了。
这种模糊放在往常倒也没什么，日子照过，二十年的竹马情谊和两家人之间深植的羁绊足够他和单持白囫囵地继续做朋友。可自从知道他要时隔四年地再次和单持白见面，他就开始无法自控地试图定义他并不曾真正定义过的问题。
单持白喜欢他吗？单持白还喜欢他吗？
距离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如今的他无论怎么定义，也找不到切实的佐证了。
池旭飞打断他的第87次猜想：“软件显示落地了，走吧，进去等。”
跨国的航班，落地后仍然有很复杂的流程要走，其实再晚一点进航站楼也没有关系。但透口气也好，林展思走进到达层的便利店，店内的温度还要再低两度，这种清爽感觉不赖。
其实没什么要买的，林展思在店里转了两圈，最后只买了一瓶阿萨姆和一个梦龙卷。或许单持白会饿，可以在去吃池旭飞提前订好的正餐前，先给他垫垫肚子。
结账的时候，林展思又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卖打奶茶？”
“打奶茶？”很遗憾，收银员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
打奶茶和梦龙卷，单持白在高中时期最喜欢的早餐搭配。带点苦味的奶饮料和甜的发腻的奶油能让他在早期的时候心里好受点，这是单持白在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亲口说的。
整个高三学年他们都住在一起，林展思也就亲眼见证了单持白吃了一整年一样的早餐，实在太印象深刻。
以至于并不爱喝瓶装奶茶的林展思，在走进便利店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买这两件。
可惜已经时过境迁，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打奶茶就退出了大众的视野，只好换阿萨姆作平替。
拎着袋子走出来之后，林展思才后知后觉，四年过去，单持白还喜不喜欢这两样东西都不确定。
就像他同样无法确定，单持白还喜不喜欢自己。
该怎么预设呢？预设他还喜欢，总觉得有些自负，毕竟这四年异地，再加上林展思自己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们已没有以前那样无间。
可若预设他不喜欢，林展思又有些迈不过这个坎，做不好心理建设。
这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谁也怪不得，只怪林展思自己多思，又太谨慎。说不定单持白早已迈入新天地，可他连问都不敢问。
还是太贪，舍不得竹马情谊，舍不下朋友面子，害怕这样的问题会让单持白难堪，怕让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怕来怕去，都在为他人，为彼此，不为自己，那苦果当然也该自己受。
见林展思拿着两样东西从便利店出来，池旭飞自然地接了一句：“什么玩意，单持白喜欢这么甜丝丝的东西？”
池旭飞没和他们上同一所高中，也就没见过他们苦哈哈早起背书的无数个早晨。但池旭飞会默认，林展思是最了解单持白的人，他买的一定是单持白喜欢的。
多奇妙，在林展思看来，他和单持白已经很生疏了。可是旁人的视线仍然将他们交织在一起，他们密不可分。
但在池旭飞面前，也没必要厘得那么清楚，林展思只含糊地说：“希望他还喜欢吧。”
所有林展思揣测数百回还不得解的问题，标答解释权都在单持白手里。这位出题家终于在那瓶冰阿萨姆被林展思的掌心热成常温的之后，姗姗来迟地出现了。
单手拉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另一只手高举过头顶朝他们晃了晃，像是很激动。可脚步却不疾不徐，悠哉悠哉地绕了一圈出了隔离线。
池旭飞已经等急了，凑到最前面，第一时间捶了下单持白的胸口：“变帅了啊。”
单持白笑了下，视线落到池旭飞身后的林展思身上：“好久不见。”
时隔多年，再次对上他的眼神，林展思居然有些不受控地无措。只好有什么说什么，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你买的，怕你饿，先吃点。”
池小少爷任劳任怨地给远行客拉行李，单持白才有手吃东西。他把阿萨姆和梦龙卷接过来，却没有立刻打开，反而是冲空着手的林展思说：“不抱一下吗？”
“是哈，电影里不都这么演么，不抱一下都对不起这机场这氛围。”幸好有池旭飞插科打诨，不至于太尴尬。
于是林展思尽量心安理得地向前一步走进单持白的怀里，像四年前的无数次那样，闭着眼，把下巴靠到单持白的肩窝上。
是肌肉记忆吗？就在这一瞬间，高中三年的岁月向他呼啸而来。仿佛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又可以看到堆满试卷的课桌、桌斗里的甜牛奶、留寸头的单持白和他晃荡的青春。
作者有话说:
存稿不多，欢迎催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