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维廉那天晚上梦到了王义礼。他梦到他们去海滩玩,他跑去冲浪,但冲浪板侧翻,他跌进了海里。王义礼赶来救他。但画面一转就是他坐在岸边,看着浪头没过王义礼,他沉下去,又露出半个头。叶维廉始终茫然地坐在海滩上。

  他醒过来,看着昏暗的房间。那种作呕的难受涌上来。叶维廉习惯性地把手搭到身边去,叫了一声:“王义礼,给我拿点水。”

  但手只是落到了另外一个枕头上,身边是空的。

  王义礼这个人,叶维廉不理他之后,他就真的不再找叶维廉了。他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再见过面。叶维廉摁亮了手机,翻到王义礼的聊天框,他点了点王义礼的头像,但没发消息过去。

  第二天清早,叶维廉起床,一夜未睡,眼皮肿起,脸上都没什么血气。他大概收拾了下自己,先去了趟集团替叶世齐处理事务。突然要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看那些纷繁复杂的文件,叶维廉感到十分地疲惫。他不是个有事业心又有能力的人,他不是叶维莉。办公室里空调恒温在二十六度,茶点饮水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生活助理进来更新。工作助理过来给叶维廉讲解一些项目跟文件,向他通报接下去的日程。另一位助理推门进来,说:“打扰,叶总,O记警员过来搜证。”

  王义礼领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叶维廉正好站起身,扣上西服的扣子。王义礼出示了搜查证。

  叶维廉坐到了沙发上,看着警署的人搜查整间办公室。王义礼一旦开始做事似乎就有结界,对别的东西一点兴趣都不会有。他们把文件分门别类装进证物盒。王义礼要走进叶世齐连着办公室的休息室的时候,经过叶维廉身边,他顿了顿,表情板正地问了一句:“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叶维廉愣了下,没回答。

  大概半个钟头后,搜证结束,所有人又退出了办公室。叶维廉茫然地看着门边那个立柜上放着的石雕像,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晚上叶维廉回家陪叶世齐吃饭,顺便向他汇报工作上的事。叶世齐坐在书房自己照着棋谱下棋,看起来气定神闲。叶维廉说:“今天O记的人来过了。”

  叶世齐嗯了声,没说什么。

  餐桌上,他向叶维廉大概说了下集团的一些构成和近期需要注意的项目。叶世齐吃到一半,抬手看了眼表,说:“我还约了朋友下棋。最近把工作交给你也好,我乐得轻松咯。”

  他笑笑,拍了拍叶维廉的肩头。

  管家已经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叶世齐要去附近一个老友那边切磋棋艺。他前脚刚走,后脚上完预科班的叶维佳回来了。叶维佳由地库的电梯间走出来,看了眼坐在餐厅吃饭的叶维廉。她阿妈喊她先洗手,然后过来吃晚餐。

  叶维佳贴着叶维廉坐下了。她低头喝了口汤,又看了眼叶维廉。叶维廉说:“你有话和我说啊?为什么盯着我看?”

  叶维佳拿了手机出来,把屏幕举给叶维廉,说:“你看,我这张自拍适不适合发IG快拍啊?”

  屏幕上不是叶维佳的自拍照,叶维佳在备忘录里打了一句话:饭吃过之后,你说带我出去吃甜品,我有事告诉你。

  饭后,叶维廉带着叶维佳出去了。车子开出别墅区,往市区走。叶维廉问:“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又不能在家说。”

  叶维佳不响,他叫叶维廉开到一间小咖啡馆门口。他们下了车。咖啡馆里没什么人,苹果绿的墙壁,配几盏藕粉色的灯。叶维廉在灯底下,看到叶维玲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她的长发已经剪得十分短,穿一件牛仔夹克外套。

  叶维廉看了眼叶维佳。

  他们坐下来,要了两杯喝的。叶维廉冷笑道:“阿玲姐,龙天被抓,你现在也在被通缉,我现在随时可以打电话报警。”

  叶维玲看着他,说:“我这里有证据,可以证明阿莉做的所有事都是叶世齐叫她做的。”

  叶维廉说:“哦,你想救你阿妹。”

  叶维玲继续说:“我想,叶世齐最近这件案子他肯定已经派律师和阿莉沟通,让她继续顶下来。也就是,反正都是死,多一个罪名就多一个。”

  叶维廉终于收起了嘴上那点讥讽。他正色道:“你在说什么啊。”

  叶维玲杏仁般的眼睛里忽然溢满了眼泪,她的声音忍不住抖起来,说:“这就是我们的老豆。他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最后可以为了保全自己,把亲生女儿推出去送死。”

  她说:“阿廉,我不想阿莉不明不白的死。求求你帮帮她。”

  第2天, 叶维廉开车到警署去找王义礼。王义礼出外勤,领一队人巡街检查库房。他咬一个蛋牛治,钻过卷闸门,又钻出来,坐在街边围栏上休息。一辆灰色跑车停到他边上,阿超捅了捅王义礼。

  王义礼转头,看到叶维廉。两个人都呆愣了片刻,第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叶维廉说:“坐在街边吃东西,灰尘都裹进去了。”

  其他几个张口吃早餐的警员都顿了下。王义礼不响。叶维廉说:“我找你是正事,借一步说话。”

  他们找了个露天咖啡座。叶维廉问王义礼:“你们现在调查取证的结果是不是指向叶维莉了?”

  王义礼看着他,叶维廉问:“到底是不是?”

  王义礼说:“还在调查中,我不能随意透露。”

  叶维廉看着自己手里那杯冰美式,王义礼问他:“你最近有定期去心理诊疗室吗?”叶维廉拨了下挂到额前的刘海,站起身,说:“我还要回去返工,王sir,辛苦。”

  他顾自己上了车。半个钟头后,叶维廉开到女子劳教中心。叶维莉已经瘦了很多。她几乎不怎么吃东西,瘦弱得像从过去的身体上剥下来的一个影子。叶维廉再次走进女子劳教所的时候本来早有准备,但是看到叶维莉的时候还是惊了一跳。他说:“阿佳也想来看看你。”

  叶维莉茫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我们是哪种相亲相爱的家人吗?”

  叶维廉说:”我知你心里只把老豆当成唯一的家人了。所以你什么都愿意替他承受。”

  叶维莉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叶维廉继续说:“但家人不会是这样的,家姐。家人怎么可能会让你去死。”

  叶维廉情绪忽然像失控了一样,抓着听筒吼道:“他怎么可以让你去死?”

  叶维莉抬头看着他,有点讶异。叶维廉垂下了头,顾自己走出了探视室。叶维莉望着叶维廉的背影,别过了头。

  那天,叶维廉赶回集团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正午了。助理都等在办公室门口。因为联系不到他,叶世齐自己回了集团,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叶维廉推门进去的时候,叶世齐也没有抬头,他喝了口热红茶,皱眉盯着报表。

  叶维廉站在办公室中央看着他。叶世齐终于看完了一份文件,签了名,放到一边。他盖上了钢笔的盖子,摘下眼镜,看了眼叶维廉,问:“吃过早餐了?”

  叶维廉不响。叶世齐站起身,伸展了下手臂,看着落地窗外,说:“以后你要记住,做事要谨慎认真点,像这样一个早上联系不到人,是绝对不可以的。”

  叶维廉忽然开口问:“是不是只有赚钱最重要。”

  叶世齐回头看他,笑了声说:“我们做那么多事,不就是为了钱?”

  叶维廉说:“那就可以抛妻弃子,还可以把亲生女儿推出去送死?”

  叶世齐笑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办公室门忽然被打开,助理挡在最前面,但后边的警员推开她,出示了警员证和逮捕令。王义礼和梁诚也跟在后面。O记警员举着逮捕令说:“叶维廉先生,我们现在有理由相信,你和森茂大厦住户灭门案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

  叶维廉不可置信地愣了几秒,他看着屋里所有人的脸,王义礼在人群后面安静地看着他。叶维廉瞪着眼回头看向叶世齐,叶世齐看着落地窗外,好像那里有什么需要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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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讯室里。梁诚给叶维廉放了一份便当在手边。他摊开笔录本开始问:“请问叶维廉先生,十二月十九日这天傍晚,你在哪里?”

  叶维廉冷笑了一声,说:“王义礼呢,你问他啊。”

  梁诚说:“王sir做过笔录了,十二月十九日傍晚你放工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清吧。他说圣诞前的半个月你都没有准时回过家。”

  叶维廉忽然暴怒起来,把便当一把掀到地上,骂道:“那我为什么有半个月没有准时回家他知不知道?我为了做那个该死的圣诞礼物给他,花了多久他知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样,有我勾结黑恶势力买凶杀人的证据吗?那现在叫王义礼进来开枪打死我啊!”

  梁诚看了眼头顶的闭路电视。王义礼站在屏幕前看着。

  叶维廉被关进留观室。他不肯吃饭也不喝水。王义礼走过去的时候,叶维廉坐在留观室的床上,垂头看着自己的手。王义礼轻声问:“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叶维廉抬了下头,又落下去。

  “叶维廉。”王义礼叫他,“发现证据对你不利之后我一直在努力。你一定会没事的。”

  叶维廉很久都没回复他,过了会,声音低低地说:“我现在不想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