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天后,新年的春风第一次吹在祁子锋脸上。
“您好,现在是2107年3月4日,早上9:00,祝您开学愉快。”
祁子锋站在与简洁的楼堡空间相比,极具设计感的学院建筑前,看见一行大字显示在学校又高又长的阶梯上。
伴随着温柔的仿真女声给人们送来关心,似乎关心的对象也包括他一样。
这样美丽的虚伪如同他上午要上的课,特设心理学。
这类科目是针对像他一样有基因缺陷和基因风险的人专门设立的,听说开设的目的是为了让特殊的他们体会到世界的美好。
嗯,很宏观,很伟大,听名字就充满了人文主义的关心,但只有上过这个科目的人,才知道,这是个漂亮的幌子。
对于现在的祁子锋来说,他更加能分清在画廊里停驻的,穿梭的天使和恶I魔了。
因为,那里的每堂课都不是温柔的疏导,而是危险的测试。
祁子锋耳畔听着歌,在后面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跟别人脚步始终不在一个频率,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模仿带来的友谊。
本来,他们各自也都是在登自己的山而已。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需要走的,毕竟走路是件低效且无聊的事情。虽然B区已经发达到可以实现瞬时电梯全覆盖的能力,可为了保持人们一定的运动量,仍然只配备了六台。
但还是意味着有的人可以直乘瞬时电梯到达目的地,简单快捷且毫无负担,像那个人一样的某些天之骄子也都是那样做的。
他看见8点钟方向,罗玘和祁子黎说着话,走进了瞬时电梯。
讲话间隙,祁子黎忽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似乎在担心什么事,其他人也因为严肃的黎神和强势的罗玘而不敢靠前。
电梯幽蓝的运行光从头顶一跃而过,像一道笔直的脉冲波飞速地穿透了空间。
点状尾光快消失在穹顶时,人们的眼睛里还映留着蓝色的碎片,这是他们相隔整个寒假后的第一次见面,为期三秒的见面。
瞬时电梯上下升降的光柱里毕竟只能装下少数人的身影,因此,绝大部分的人都只能默默徒步。
由于B区常年炎热的气候条件而形成的生存习惯,即使在新风系统与低能耗制冷科技发展成熟的今天,也刻在人们的基因里没有被遗忘。
于是祁子锋可以望见,在漫长的阶梯上,穿着米白色宽松制袍的学生们络绎不绝地往上走着。
头顶有天光倾泻而下,他们就像一群年轻的朝拜者。
他们之中,有的神采奕奕,眼中野心勃勃;有的神情温和,甘愉但沉默;有的目光静若死水,脚步却例行膜拜着。
而祁子锋不拜什么,倘若试炼与规则都设在耀眼到看不清的圣坛上,那他就是披着黑篷而来的挑战者。
嘀当的铃声震耳而来,今日的第一堂课开始了。
“虽然是小雏菊,但也是可爱的小生命呐,我来看看大家有没有好好地照顾它们呐。”
一位头发灰白,但穿着鲜艳和服的四十来岁男人,像一只窜在座位间的花蝴蝶,他正在往每张课桌上方的小花盆里浇水。
中年男人保养的不错,他皮肤光滑,像抹了层浅浅的蜂蜜,但甜蜜的笑容在他脸上丝毫不显得油腻。
大概是听见脚步声,男人转头看向迟到的祁子锋,笑容依然亲切。
“早上好,祁同学。”
原本祁子锋脚步停都不停,直接忽视他也属于常态,然而今天这位同学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还从那由于伤痕而略显恐怖的嘴角飘出一个“好”字来。
这让浅井秋介略微惊喜了下,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祁子锋了。
完全不是因为这位学生,刚刚忽然流露出来的一点点的,少得可怜的礼貌,而是一种主动性的释放。
一个在霜雪之下紧抱的花骨朵,想要开花的想法,忽然,这个平静的早上变得有趣了些呢。
教室的另一边,一位身材婀娜,容貌姣好的韩裔助教金萱真,背靠在窗前,慢慢地喝着一杯热奶茶。
香朦的热气漂浮在她娟秀修长的睫毛之下,酒红色的嘴唇刚吸起一颗饱满的珍珠,她的眼睛比那黑珍珠还亮几分。
“对不起,我在教室里吃零食了,怎么办?真是不好的示范,请大家以后多多监督我”。”
她的声音让人听得很舒服,像早春时节,一条在人们脖子上轻轻拂动的柔软丝巾。
于是,大家很快原谅了她,还有一些人因为这个可爱的举动而笑了起来。这其实不容易,对在座的许多问题者来说,轻松愉快地笑确实是一件难事。
不大的空间里,一位笑容迷人的心理师在看着签到面板,另一位温柔可人的美女辅导员在捂着嘴,为刚刚的小事害羞,还有桌面上的十七朵小雏菊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某些时刻 ,这个世界,似乎美好得不像样呢。
每当祁子锋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分不清真实与错觉,但他很感谢这些画面,至少快乐不是一种错觉,即使向来短暂。
“好的,同学们。“浅井秋介搓了搓手,开始授课,
”看的出来,我们的金助教很受大家喜爱啊,真好啊,被许多人喜欢果然是种厉害的能力,幸运而充满魅力,但即使我们每个个体不能收获到那么多的喜爱,也没关系,也照样可以像一朵小花一样,守护着自己仅此一朵的芬芳和美丽。”
然后,浅井笑吟吟地望着他们,脸上泛起了褶子,
“所以,今天我想和大家畅聊的主题是——喜欢。有哪位同学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你认为的喜欢是什么呢?”
“庄溯同学?”浅井看向一个高个的长发女生。
“喜欢?我只喜欢与我有关的一切,其他无论怎样,都随便吧。”庄溯的语气很轻松自然,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因为她的基因报告,她被评为了极度自私且无同理心类二级人格,而根据B区的危险基因管理标准:一般三级及以上就属于高危类型。
“噢,最重要,最喜欢的人是自己啊,比起淹没在毫无意义的迷茫中,这样的想法或许是一件好事呢,那就请坚定为自己而活的信念吧,庄溯同学。”
浅井向她点头说道,接着又看向窗边的祁子锋,听说他在其他班也都是只坐在窗口的位置。对此,他给出的解释是—我对人过敏。
“祁同学呢?”浅井很自觉地没有靠近他。
“我不想说我的喜欢,我想说说别人的喜欢,以及他们为了喜欢付出了什么。”祁子锋说着站了起来。
全班的人因为好奇心作祟,都看着他,庄溯看见他接下来坐在了窗口上,在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下,竟然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特设心理班有点奇怪的事是正常的,没有才显得异样,而很多人已经处于这种“异样”状态(心理班的学生伪装出来的正常状态,在最近1个学年尤为明显)很久了,尽管在外人看来,这才是正常。
祁子锋明白,在这间教室里,真实宛若高悬于墙上的弓箭,在彼此的杯中化为了蛇影。
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以虚假抵抗虚假,犹如在他们头顶,在蓝天白云的巨型穹顶显示屏之外,遮天的雾霾正在屋顶香甜酣睡。
“噢,有意思”,浅井身体往前倾,表现出兴趣。他也知道,不需要他的任何许可,祁子锋想说的话一定会讲。
“我想 ”喜欢”得用事实说话。”
自加入这个可爱的班级以来,据我所知,后面5排3列的那位同学,因为太喜欢猫,而被老鼠吓死了。“
”前面2排6列的同学,因为喜欢橡胶,而掉入了模具里。“
”而不久之前,3排3列的那位同学,因为热爱游泳,所以被淹死了,在深夜,特种队的游泳馆里。“
”所以,看来喜欢,确实是我们生命中很重要的时刻。”祁子锋似乎不痛不痒地说着这一切。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祁子锋从来不说废话,他说的话,听起来越是云淡风轻,里面的东西就越恐怖如斯。
能跟祁子锋分在一个班的,所谓的基因危险程度都偏高,当然他们的智商水平也不会低。
因此,他们立马就明白了祁子锋的意有所指。
那三位同学遭遇过的惊吓,失足,溺亡,怎么会都是“喜欢”的诅咒?哪有那么多巧合的意外?哪有那么多相似的,悲剧式的喜欢?
故意吧,连环吗?
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具体的证据。只是曾经听过一些单薄的名词,譬如“特设”与“观察”。
但直觉是敏锐的,危险!他们直觉到危险,这件教室很危险!比圭带的实验室还要危险。
不,说不准,这里其实就是一间实验室呢?
外面,鸟在飞沙里徘徊,试图看清路径,里头,冷汗颤抖在毛发尖,想要安抚神经。
可恐惧太脆弱了,一碰就碎。
有人因为慌张,不小心把自己桌上的小雏菊花盆打碎了,发出的尖锐声狠狠地砸在了所有在座生的心理防线上。
他们的安全意识领域,现在就像一大面透明的地板,碎出了各自恐惧的花纹。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祁同学的笑话,这么冷啊,“虽然浅井朝祁子锋笑着,但笑容却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听到破裂声,浅井转身朝那名不安的学生走去,捡起“失足”的花朵,说:”哎呀,你的(笑话)也是。”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那名学生在浅井“亲切”的注视下,几乎把头摇出了重影。
“没事,没事的,多大点事呢?”浅井和蔼地微笑着,安慰着他。
就在他以为浅井的手要摸上他的脑袋时,那只手顿然停下了。因为教室里,一个女生发出了尖叫。
啊——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玻璃刀,瞬间划开了在场者的耳膜。
于是,所有人流淌着看不见的血,看向尖叫的引发源——窗口。
大开的窗口就像教室袒露出的洞穿的胸膛,刚刚坐在上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祁子锋从那跳了下去?!
祁子锋从那跳了下去!!!
此处配一个BGM(原创,没有调,自己哼就可以,或许RAP食用更佳)
以下进入——
我说
我在窗口
他们说
他们在距离星空最近的地点
让DNA展开了螺旋梯
人的屋顶被欢呼声抬到最高极
我说
我在窗口
看见
贪婪的猫在夜晚把它打翻
于是大钻石滚进了红色线团
啊,为什么
歌颂的纽带弯曲成了束缚
环绕的阶梯挥舞出了长鞭
里面竟然还有蚂蚁变成了巨人
它们日夜抽着
那座旋转不停的城,
疼?残忍?
抱歉,疼没有人关注
这里的生存法则是
学会走神
后来我才看清
那其实是一只陀螺虫
它拿着生命的钱,
不厌其烦地吐着无形的线
现在
他们搞不清楚
他们到底在哪儿
因为里面关满了时间罪犯
啊
所以
我在窗口
选一个逃离地点
发出尖叫的不是庄溯,在那一幕发生时,她被震惊得完全发不出声。但她是第一个冲向窗口的人,在其他人都愣在原地的时候。
由于跑过去产生的惯性,导致她小半个身体冲了出去,庄溯猛得向下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外面第一眼看去,是金灿灿的一片,再看,是白茫茫的一片,最后看是黑乎乎的一片,但无论是金的,白的,黑的,她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如果不是因为突然受到辐射性物质的影响,如果不是因为偶尔发生的低血糖状况,她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浅井秋介的第一感觉是不可置信,祁子锋虽然疯,但又不傻,没道理就这么崩溃了。
虽然有时候,这人做事确实是不讲什么道理的。
于是他一个箭步,长腿跨过椅子,闪到窗口,跟吓得跟炸毛猴似的的学生们,挤在一起朝下看。
因为他们所处的楼层很高,位于陀罗星城36层,要是真掉了个人下去,要是天气好,能见度够的话,在地面上大概能看得到芝麻大的点儿。
从上往下看去,陀罗城银白色的弧形外墙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阳光跳跃在光滑的壁面,画出陡然惊心的高度线。
烈日之下,银白色的建筑泛出了刺骨的寒光,众人站立的窗口犹如一只漆黑的眼,战栗在旷阔万里的空间前。
学生们头皮发麻,不停地调整着呼吸,哽咽着口水或者空气,似乎都在害怕一件事 —— 不小心把他们砰砰的心脏吐出去。
那位勇敢而不可理解的前者,应该已经淹没在沙丘里了,而他们,正心悬一线。
他们脑中强烈地回想着祁子锋刚刚的话,飘忽的视线不敢和身后的心理师有任何的碰撞点。
有的人甚至不敢转身,因为他的影子正被浅井踩在脚下,他恍惚地感觉到一种,或许一转身,就会立马被扯下一层皮的荒谬的痛苦。
他刚刚摔碎了花盆,而接下来,他摔碎了表情。
浅井的手冷不丁地搭在了他肩上,他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毒热的阳光里,他眉下微红的痣红得像要滴血,警备值急速上升到临界点,直到他视野内出现了一个面孔。
在下方7,8米左右的位置处,花瓣型的太阳能接收板缓缓地向外打开,上面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青年。
在一阵风沙中,他慢慢地仰起头,看向众人,最后眼睛的焦距定在了浅井脸上。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被听见。
他只说了一句:“他不是故意的,但我是。”
浅井的手忽然离开了自己的肩头,窗户玻璃上倒映着熟悉的笑,他眼睛眯得细细的,嘴巴也压得很紧,或许在里面咬牙切齿,但依然没露出任何锋利。
最后浅井微笑着点点头,说:
“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有趣的人。”
教室里的灯光忽然高频率地闪了闪,但被恐惧劫持了所有神经反应的学生没人发现这一情况。
祁子锋听完,冷笑了下,表示了他的不认同,“但你很无聊”,他脸上似乎写着这样一句话,然后掉头就走了。
只见他单手把脖子后的灰色兜帽扣上,背对着如瀑的风沙,走进了建筑物。
风沙撞上了浮堡,还是浮堡撞上了风沙,总有一个要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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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哥有点“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