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倒映在水面上,如火般赤红的颜色烧满了整个窗户。

  窗外被提前干预修剪的椰子叶施然落下,浓绿划过绯红,让傍晚的小岛有一种末世的美感。

  鹿昭就这样望着坐在这幅背景前的人。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话赶话接上来的,可盛景郁注视着自己的那抹眼神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忘记了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是她忘记了,而盛景郁记得的?

  她们的确差点擦枪走火过,也亲密无间过。

  可是尽管有那句倾盖如故,鹿昭跟盛景郁在时间明确的刻度上,也才刚刚走过了一个月距离而已。

  想不起来,也无从想起。

  鹿昭回忆着自己这些日连贯的记忆,眼睛里铺满了茫然。

  “手臂怎么了?”

  而就在鹿昭陷入迷茫的时候,视线被挥起的文字打断了。

  盛景郁似乎跳过了这个话题,将她的视线落在了鹿昭的手臂上。

  “啊?”

  又是一下茫然,鹿昭寻着盛景郁的视线低头看去。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臂上斜斜的划着好几道结了痂的伤痕。

  那暗红的颜色抹在那一块区域,有些骇人。

  不过鹿昭小时候经常这样,而且练舞的时候产生的淤伤比这还要严重,她早就也已经习惯了,甚至不当做一回事:“嗐,擦伤而已,没什么。可能是刚才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划的,我自己找点药涂涂就行。”

  这语气实在是太过轻松了,可手臂上的伤口一旦被注意到,就显得格外惹眼。

  盛景郁罕见的产生了在意,连带着眉头也蹙了起来。

  她从一旁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东西,朝鹿昭抛了过去:“拿好。”

  “什么?”

  鹿昭刚看到盛景郁的比划,那东西就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该说她们默契,还是鹿昭眼疾手快,盛景郁抛过来的东西没有空落,牢牢地被鹿昭接在了双手里。

  草药味同鹿昭记忆中的某个味道契合在了一起,同样的,都是草木提取浓缩成的苦涩香气。

  不过一个是治疗伤口的良药,一个却是让人沉醉的酒意。

  而这些味道鹿昭都曾经在盛景郁的身上闻到过。

  像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鹿昭将视线落在了手里东西的包装上。

  棕褐色的老式包装纸将里面的东西包裹的严丝合缝的,让人猜不到里面是什么,又好像知道里面是什么。

  掂量触摸着,鹿昭猜测道:“膏药?”

  盛景郁点了点头:“里面的药膏效果要比其他普通膏药的药膏好一些,恢复的也快。”

  这些练舞跌损伤都快成了家常便饭,难得有人在注意到自己受伤的时候不只是嘴巴动动。

  想到这个人还是盛景郁,鹿昭心里就说不上的欣喜:“谢谢老师。”

  低头端详着,鹿昭注意到包装上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小楷繁体。

  上面的字她认得不是很快,但注意到了最后写着的那个地址。

  “南城……S市的。”鹿昭念着,若有所思,“这个地方我记得,我小时候陪着妈妈看病的时候去过那里,有个老医生,就是这样开药。”

  回忆在某处跟盛景郁的经历重叠上了,鹿昭想起了刚才她对自己的提问,惊喜抬头:“老师的队伍里是有那个医生的徒弟吗?”

  “是也不是。”盛景郁回答叙述的轻描淡写,有些晦涩,接着又补充道:“我的队伍里的确有他的徒弟,但这些药都是他本人开的。”

  盛景郁不太喜欢跟旁人讲自己的故事,但此刻站在她对面的人是鹿昭。

  她靠着软枕略放松了几分绷直的身体,不紧不慢的对鹿昭讲道:“我是在这边长起来的,家里跟他相熟,后来到了A市,这些药还是他供。”

  鹿昭只听到盛景郁话的开头,脸上就浮现出了讶异:“这么巧的吗?老师跟景韵一样,都是南城人!”

  ——而她之所以现在还记着南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盛景郁看着对面人惊喜的眼瞳,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惊讶也惊恐与鹿昭对自己用“景韵”的身份所暴露到外界的信息的熟知度。

  鹿昭对“景韵”的喜欢程度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那她会不会有一天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灰银色的瞳子深深的望着,周遭的景象被拉的很远。

  夕阳透过落地窗将整个空间晕染上灼眼的橘红色,灿烂的让人害怕失去,却也注定会失去这场灿烂。

  “原来老师不知道吗?”

  就在盛景郁眸色渐深的时候,略微带这些疑惑讶异的感叹打断了她向下的思绪。

  鹿昭并没有太多的发散联想,她只以为盛景郁此刻的讶异是源于她跟景韵竟然是同乡,主动的跟她介绍道:“景韵她跟你一样,也是小时候在南城生活,后来才到A市发展的,所以她有的的歌才会出现有两个版本的情况。”

  说到这里,鹿昭顿了顿:“想来这两边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吧。”

  就这么说着,鹿昭后退一步靠到了一旁的柜子前。

  她下巴微微抬起,看向窗外夕阳的眼神里映着些烂漫。

  盛景郁却在这个时候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倒也不一定。”

  鹿昭皱了下眉,不以为意的反问道:“老师怎么就知道呢?”

  “猜的。”盛景郁给出的答案很是平静,她低低的垂着眼睛,注视着这间曾经被人替她精心布置过的房间,“人总会记得美好的事情,忘记痛苦,这是让人活下去的原始意志。”

  这话听起来坚韧,可盛景郁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她的叙述没有声音,文字被通过比划的方式印在人的眼前,仿佛没有任何生命。

  活下去不只是用坚韧不屈的方式。

  还有一种被称作麻木的冷漠。

  这不是鹿昭第一次感觉到盛景郁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飘忽与世界之外的疏离感。

  可明明应该她被阳光偏爱的照射着,花团锦簇的活着才是。

  “不对的。”鹿昭声音坚定,走到了盛景郁跟前。

  盛景郁有一瞬的茫然,看着鹿昭走过来的身影抬起了头。

  而就是这样一个角度,鹿昭伸过手去,将分开的手指落在盛景郁的两侧唇角。

  轻轻抵着,盛景郁感觉到自己微抿着的唇被带着微微上扬。

  那柔软而温热的指腹就这样贴在她的唇侧,甚至微微侧头,她就可以吻到鹿昭的手指。

  然后轻轻咬住它,用勾过的舌尖含住。

  ……

  “老师,笑一笑,会好看很多。”

  影子笼罩在盛景郁的头顶,鹿昭的声音飘落到了盛景郁的耳上。

  那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弯着,充满了清澈又顽劣的笑意。

  盛景郁眼瞳一晃,恍若大梦初醒。

  她就这样看着鹿昭,甚至忘了素日的清冷,语气有些轻浮:“现在不好看?”

  “好看!”鹿昭肯定点头,不吝夸奖,“老师是超级超级漂亮的Omega!”

  话音未落,刚刚从自己嘴巴里说出的这句话就让鹿昭顿了一下。

  明明这是她第一次对盛景郁说这样的话,却莫名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夕阳慢慢褪下了热烈,褪了色的橘被黑暗慢慢吞噬着。

  夜幕降临,灯光闪烁,鹿昭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一抹光怪陆离的光线,她蓦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忘记了什么。

  方才还轻飘的眸子兀的变得认真的起来,琥珀沉淀了下来。

  手指抵在唇角,温热而暧昧。

  盛景郁意识到鹿昭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的瞧着她。

  “是那天在酒吧忘记了什么吗?”

  很是认真的,鹿昭问道。

  盛景郁眼色接着一变,直接否定:“不是。”

  鹿昭茫然,还有些明明知道自己忘记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浮躁苦恼:“那是什么?”

  罕见的,盛景郁露出了恼意。

  似乎是拒绝跟鹿昭说话一样,她抬手敲响了自己的手机:“自己去谂。” 。

  海岛的两天两夜过的很快,转眼间鹿昭就又跟盛景郁坐上了私人飞机。

  因着是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初升的太阳便划破了鹿昭刚醒的视线。

  晨光熹微,照的大地与天空干净崭新。

  明明只是几天不见,路边的绿意就肉眼可的浓了一倍。

  车子驶入了别墅区,熙熙攘攘的绿叶簇拥在一起,洋房的标志红顶忽隐忽现。

  司机刚在洋房门口停下车,鹿昭迫不及待的就拎着她抱了一路的罐子朝洋房走去。

  贝壳敲击着,跟鹿昭的声音一样清脆:“宸宸快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只是这一次,鹿昭没有等来宸宸的热情迎接。

  房间里安静的异常,宸宸站在客厅对鹿昭笑得客气,而就在离她不远处的沙发上,正端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耄耋老人。

  鹿昭登时就愣住了,脱口而出:“爷爷,您怎么来了?”

  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鹿昭妈妈秦曦的爸爸,秦倖觉。

  秦家虽然比像是鹿家那样有着积淀百年的财富,但如今在A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秦氏地产却是秦倖觉白手起家建立起来的公司。

  老爷子哼笑了一声,握了握手里的手杖:“出了那种事情,我可不得来看看你吗?”

  说着,秦倖觉就转头看向还站在玄关的鹿昭,漆黑的眼瞳如鹰如隼。

  他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孙女,看她衣着规矩,神采不错,道:“行啊长本事了,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的,自己倒是出去躲清净去了,还抱了这么一罐子玩意回来。”

  “我这是给宸宸的。”鹿昭抱了抱自己怀里沉甸甸的罐子,话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害我,我总不能让人家欺负了,还一声不吭吧,更何况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秦倖觉听着兀的就笑了,眼睛里的迫势也跟着少了三分:“这话说得在理儿。”

  鹿昭见状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问道:“爷爷,您不是对我的事不管不问吗?”

  “爷爷来看孙女不犯法吧!”秦倖觉不容忍冒犯,接着又瞪起了眼,“我前天就来了,扑了个空,没看到你,跟你这个小助理大眼瞪小眼的呆了半天,临了才通过人家告诉的我,我的孙女出国散心去了。”

  向来都是别人这样拜会秦倖觉,秦倖觉还没有这样对别人做过。

  他心里对这件事很是不满,哼声教训道:“做孙女的,倒是让爷爷三顾茅庐。你金贵着呢。”

  要说鹿昭的脾气随了谁,也只能是秦倖觉。

  两人都倔得像头牛似的,谁都不跟谁低头,谁也都摆不定谁。

  话说不到一处去,鹿昭干脆摆烂。

  她把怀里抱着的罐子往手旁的桌几上一方,跟秦倖觉展示着全须全尾的自己:“那现在好了,您在这里也看到我了,可以回了吧。”

  手杖敲在地上发出“邦邦”的声音,秦倖觉恼:“小混账东西,撵起我来了!”

  他也没有在跟鹿昭计较她今天这话,抬了抬手,示意道:“小念。”

  伴随着秦倖觉的话音,从鹿昭面前走过来了一个女生,“秦爷爷。”

  那乌黑的长发像是泼洒了的墨水,肌肤胜雪。

  浅蓝色的印花裙摆轻盈的停在她的膝盖上方,正好露出一双纤细修长的小腿。

  说不上这人有多漂亮,只是眉眼间的柔和让人觉得文静。

  鹿昭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被家里精心娇养着的宝贝,还是一个等级不低的Omega。

  警惕着,鹿昭的耳边就响起了秦倖觉的声音:“这位是城南建设的吴念陈,吴小姐,这周来秦氏学习。今天顺路带她过来,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作者有话说:

  鲸鱼:??????

  鸽子:今天的鲸鱼不是在生气,就是在生气的路上~(幸灾乐祸的路过)

  小鹿:老婆不用你动手,我来!(磨刀霍霍向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