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到,蓝曦臣醒来,惊觉怀中空空如也,江澄早已不知去向,他一摸胸前,银铃也没了!

  老妇道:“啊,那位少侠天刚亮就走了,让我不要吵醒你,让你多睡会儿。”

  江澄走了,还带走他的银铃,他回卧房换上自己的衣衫,留下一些银两,道过谢便要离开。

  这时,夫妇俩的儿子回来了,满头大汗,看到蓝曦臣先是一愣,随后急忙道:“蓝家的仙人,你们快去十里外的松云埔去瞧瞧,那里出现怪事了,那里的人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要投河,拦也拦不住,魔怔了似的,都死了好几十人了,都说有妖邪作祟。”

  江澄有意避开他,再去找他也会避而不见,他现在或许已经带着金凌在回莲花坞或者金麟台的路上。

  蓝曦臣赶到松云埔,那些要跳河的村民已经被魏无羡拍了符定在了原地。

  听了些来龙去脉,无非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昨晚松云埔雨势小,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有人投河,天一亮就捞了三十多具尸体。

  魏无羡道:“昨天是松云埔的祭河大典,祭的就是这条黑云河,要跳河这些人都是去过祭河大典的,初步怀疑是有人在祭河神的熏香里动了手脚,乱了他们神智,而河底正好有一个吸引他们的东西,所以才会前赴后继的往河里蹦。泽芜君啊,我看这次事件更像是人为,并未检测到附近有什么妖邪。”

  蓝曦臣问道:“这邪香可有法子可解?”

  魏无羡道:“吸到脑子里,拿清心香熏上两日就好了,关键得想办法把河底的东西捞上来,那东西招邪,不定招来些什么邪祟,喏,水性好的村民们都在河里摸呢。”

  有人故意为之……

  在姑苏境内,怕是有意针对蓝家。

  蓝曦臣余光发现人群中有个神色怪异的人看着他,“忘机,右前方的人你可认识?”

  蓝忘机虚晃一眼,“上次在玉山有过一面之缘。”

  “玉山?”

  “我去找寻兄长,兄长与江晚吟正在追他,我的出现,让他逃了。”蓝忘机看向蓝曦臣,“兄长为何抓他?”

  跟江澄一起?追他?

  蓝曦臣揉了揉眉心,脑海一阵空白,“我真是,毫无印象……”

  魏无羡靠了过来,一乐,“很早就看见他在这里晃悠,鬼鬼祟祟的,抓了问问再说。”

  那人似乎接收道魏无羡邪魅的目光,转身要走,魏无羡一张符扔了过去,把人定在了原地。

  “你……你做什么!”那人惶恐。

  魏无羡把人拎了过来,“还想问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一直看着泽芜君?从泽芜君来这儿你眼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还是河底的东西跟你有关?”

  那人眼神闪躲,魏无羡不知为何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见他脖子上有个什么东西,便撩了他头发看去,见是一枚黑色胎记,像是一片树叶。

  “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仔细辨认了一遭,“你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哟,有眼光嘛。”魏无羡笑着拍拍他肩膀,“你这胎记我有印象,大概十几年前,我在东闽海里捞了一个年轻人,脖子上也有这么一个胎记,当时我还逗他说我叫魏大仙儿,他还傻乎乎的叫了,不会就是你吧?”

  那人眼光一滞,“你……你是……?”

  魏无羡哈哈乐道:“还真是你啊,我记得当时我还给你表演了几个小术法,看的你一愣一愣的,非得拜我为师,我被你缠得不行,才教了你两个小术法……”

  “对!是是是!哑巴吃黄连和定身术,大仙儿,真的是你!你竟然是夷陵老祖!”那人满目惊喜。

  魏无羡道:“没错,就是我魏大仙儿本仙儿!喂!还没告诉我,你一直看泽芜君看什么?莫不是看我们泽芜君长得好看……”

  “没有!”那人脸上立刻漫上了厌恶,很快又藏匿下去,“随便看看而已。”

  “兄台你很不诚实。”魏无羡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吧,我最近也得了个好玩意儿,有意思的紧,给你玩玩怎么样?”

  那人道:“什么?”

  魏无羡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纤细的竹筒,捏开了他人嘴往里一灌,“听话蛊,听说很甜,你尝尝究竟甜不甜?”

  那人猛咳几声,脸上吃屎般难看,“你……你……”

  魏无羡一个响指,那人便双目无神。

  “你跟泽芜君有仇?”魏无羡问。

  “有。”

  “有何仇怨?”

  “他害我被南家赶了出来,阿静也不理我了,我差点就成了南家的东床快婿,若不是他……都是他害的!我要杀了他!”

  双眼无神却情绪到位,魏无羡被他突然爆发吓退两步,又乐道:“泽芜君,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亚蛮啊?你连这个也忘了?”

  蓝曦臣揉着眉心,“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哪里见过。”

  魏无羡在他身上搜了搜,嗅了嗅,“亚蛮,这次松云埔是你在捣鬼?”

  亚蛮道:“引蓝家人来,我要杀了蓝曦臣。”

  这时,村民托着一块黑色玉璧过来,说是从黑龙河底捞上来之物。

  魏无羡对邪门玩意儿颇有研究,拿着看了看,神情凝重了起来,“魔教又开始动作了。”

  蓝曦臣问:“是天崇之物?”

  魏无羡道:“是毒宗花家的沉香璧,招邪不说,还吸人生魂,投河死的那些村民的魂怕都被装里边儿了。”他又问亚蛮,“这东西是你扔进河里的?”

  亚蛮点点头。

  “你从何处的来?”

  “一个年轻女子给的,让我扔进河里,就能见到我想杀的人,到时候给他闻了香,就会受我控制。”

  魏无羡忙道:“什么年轻女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模样如何?”

  亚蛮道:“身形如阿静,模样一般,算是清丽。”

  魏无羡问:“她人呢?”

  亚蛮道:“给了我玉璧就走了。”

  蓝曦臣挥挥手,“罢了,把他放了吧。”

  “不能放!”江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瞥了发怔的蓝曦臣一眼,又瞪了一眼忘羡二人,“总算逮住你了。”

  “江宗主。”蓝曦臣心跳加速,迫不及待的跟他打了招呼。

  江澄置若罔闻,冲魏无羡道:“人我带走了。”

  “啊?”魏无羡不解,“你带他做什么去?”

  江澄冷道:“送他上黄泉路。”

  “哎???”

  蓝曦臣:“……。”

  江澄道:“若不是他,英栾就不会变成那样,更不会死!”

  魏无羡道:“他?能害英栾?到底怎么回事?”

  “不关你事!”说完要走。

  “江澄,英栾他……”魏无羡正要说什么。

  “啊~~”远处传来尖叫声,众人赶去,发现是个吓破胆的年轻人。

  问他怎么了,年轻人说有个长着猴脸的红衣人朝西边跑去了。

  不用说,这人必是天崇手下的猴脸人。

  正当此时,东边河岸又炸出一道灵光。

  于是,忘羡二人向西追踪猴脸人,江澄和蓝曦臣迅速朝着那道灵光出奔去。

  只见河滩上躺了十几具尸体,尸体日尚温,刚死不久。

  “小心!”远处突然射出十几枚灵箭,蓝曦臣揽着江澄至一旁,那些尸体接触到灵箭,立刻化为齑粉。

  “我自己会躲!放开!”江澄皱起了眉头。

  蓝曦臣恋恋不舍的放开,“为何不辞而别?”

  江澄没好气道:“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心里没数?我不走难道留下来听你念叨那些莫须有的猜测?”

  “你拿走了银铃……”

  “那是我的银铃!”

  蓝曦臣无言以对,他冒犯了江澄,这下连银铃都让他弄没了,这叫他如何甘心。

  “还愣着做什么?追啊!”

  说完江澄自然率先追了出去。

  穿过树林,又在树林中发现被藤蔓吊死的干尸,像是被藤蔓吸干了水分。

  “有人在故意引导我们?”江澄算是明白了,他大清早准备直接回莲花坞,给金凌去了信让他自己回金麟台。

  可还未出姑苏地界,就追着一个身法鬼魅的人一路奔行至松云埔,黑衣人不见了踪影,却看到了在这里处理怪事的忘羡和蓝曦臣三人。

  那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子浅浅的香味,入了林子,便又闻到了,而且,味道来自哪些干尸。

  再向前搜巡一阵,见有一间破败的屋子,长满了青苔,屋檐尚在滴水,地面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而那屋子破败不堪,像是几十年没有人住过,可烟囱里,竟然冒出了炊烟。

  江澄自然想去一探究竟,蓝曦臣拉住他,“当心有诈。”

  江澄蹙眉。

  蓝曦臣把他拉向身后,道:“我先去看看。”

  江澄站在那里没动,亲眼看着蓝曦臣小心翼翼的进了那间屋子。

  时间不过刚去两口茶功夫,江澄便有些急了,“蓝曦臣?!”

  叫了几次那人名字,始终没有回音。

  便再也按捺不住,冲了进去,进门一刹那,便被被一团刺眼的白光吞噬。

  再睁眼,只见一道蓝色剑光迎面而来,江澄下意识一避,回首一看,竟是蓝曦臣拿着朔月逼了上来。

  江澄一霎有些发怔,这个蓝曦臣一头银发,双目赤红,眉心结出一条鲜红色的印记。

  这是入魔的印记?可这个人真的是蓝曦臣么?

  朔月很快再次斩了过来,江澄惊醒,拔剑格挡。

  “蓝曦臣!你给我醒过来!”

  而这个蓝曦臣此刻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厉声戾气的吼着,“金光瑶!金光瑶!”

  “你在叫谁!”江澄一股怒气自丹田直冲脑门,这是把他认作了谁!

  “杀了你!拿命来!”蓝曦臣完全失去了理智。

  江澄此刻才明白,蓝曦臣是被心魔控制了,他头发变白,也是因为心魔折磨,天知道他在闭关的那几个月中发生了什么。

  这里与外面的世界不同,江澄看到的是雪白一片,他们应该是闯入了一个幻阵结界,而这个幻阵里的什么东西,触发了蓝曦臣的心魔。

  战斗了十几个汇合,江澄被一掌拍飞,摔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

  看来那个人诱他们进入幻境,就是想让他们两两相斗,两败俱伤,最好的结果,便是都被困死在里面。

  “蓝曦臣,你醒醒!别被心魔控制了!”江澄不是魔化后蓝曦臣的对手,在这样下去,一定会死在他手上。

  他可以是很多种死法,却万万不甘被这个人所杀。

  蓝曦臣恍若未闻,“你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你坏事做尽还想杀谁!我不会再让你杀人了,我杀了你!杀了你!”

  “蓝曦臣!你冷静!金光瑶已经死了!我不是金光瑶你看清楚!”江澄捂着胸口一边躲避蓝曦臣的攻击。

  蓝曦臣入魔跟金光瑶有关,却不是因为失手误杀了他,而是把自己当成是金光瑶的帮凶,金光瑶害死的那些人他也有分,他感觉自己双手沾满了亲友的鲜血……

  他因自责入魔,因内疚入魔。

  “蓝曦臣,别被心魔控制,你之前能战胜它,现在也可以!你听到了没有!”江澄被蓝曦臣连连追击逼得不知所措,只能好言相劝,希望他能战胜心魔,变回那个蓝曦臣。

  记得他也好,不记得也罢,只要不是这副样子。

  “呃……”江澄又被踹了一脚,再次摔倒在地,三毒掉落在一旁。

  这次他来不及起身,蓝曦臣便冲了过来,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之感很快席卷了全身,他用尽力气护住气管不被捏断,大脑处于充血状态,两颗眼珠就要炸裂。

  “为什么要杀人?大哥对你不好么?阿愫又做错了什么?还有阿松,他那么小,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蓝曦臣狰狞的咆哮着。

  江澄更是难受,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那人的手却越来越紧。

  蓝家人本来手劲就大,一副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不肯松动半分,江澄死死抓住蓝曦臣的手,尚有三分清明的他还在思考应对之策。

  对了,清音铃……他吃力的摸向怀中,终于探到那枚圆溜溜的银铃,可是,才拿出来,便被蓝曦臣一胳膊打了出去,银铃躺在离他们不远处,不过两步距离。

  江澄死死盯着那银铃,用尽全力伸手去够,却始终差上一截……

  此刻,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喉咙里挤出绝望的低吼,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划过脸颊,落在蓝曦臣的作恶的手背上。

  蓝曦臣却忽然一颤,松了些力气。

  江澄趁机推开了他,咳嗽着朝银铃扑去,又一个滚身,拿回了三毒。

  他贪婪的呼吸着氧气,蓝曦臣还在呆呆看着他的手背,眸中红色的光芒暗淡了些,只见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手背上的泪渍。

  “蓝曦臣,你还不醒来!”说罢,他便要催动银铃,灵力才注入银铃中,蓝曦臣扭头,变回那个狰狞的魔鬼,双目红的更加剧烈,嘶吼着扑了过来。

  一手掐住江澄脖子,一手死死扣住他执银铃的手,迫使他之后脚尖着地,很快,窒息感回归。

  另一只手握着三毒,正要提起,便被蓝曦臣用膝盖顶掉。

  “不许拿剑!不许伤人!”蓝曦臣痛斥。

  江澄却是再也挣扎不动了,他死死盯着要杀他的男人,充血的眸子被痛苦的泪水淹没,“蓝曦臣……”三个字从嗓子和牙齿缝隙中挤出。

  “你会后悔的……”他确定蓝曦臣会后悔,一如他确定蓝曦臣对他感情的真挚,无关他失忆与否。

  再杀掉自己之后,怕是真的会被心魔真正吞噬。

  江澄缓缓闭上眼睛,丧失了求生的欲望,手也失去了仅有的力气,银铃啪嗒落地,摔出一阵清脆的铃声……

  这声音如同空谷露珠滴落山涧,如同微风过去撩动的悦耳风铃,如同春日里滋养大地的甘霖。

  蓝曦臣身子一顿,眸中的赤红色开始消散,满头银丝逐渐褪去了雪白,眉心一线魔痕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蓝曦臣才注意到手上捏着的是个什么东西,是已经陷入昏迷的江澄。

  方才入魔时的记忆涌回脑中,他急忙把人搂入怀中,探了探鼻息,还好。

  一股股精纯的灵力自体内源源不断输入江澄身体中,“晚吟,醒过来,求你醒过来。”

  仿佛失去了最珍视的宝物,他心慌意急,收了灵力,看到脚边的银铃,他捡了起来,看了半晌。

  上面刻着澄字,多亏着这枚铃铛,救了江澄,也救了自己。

  江澄没醒,蓝曦臣腰间的裂冰倒是一热,紧接着,雪白的灵气自裂冰中逸出,逐渐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泱长老!”蓝曦臣下意识的喊出这个名字,头脑中却一片空白,怎么会突然喊出这个名字。

  “是我。”泱长老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你先进来,是你触动了里面心魔幻境。”

  蓝曦臣紧紧搂着江澄,满腹疑惑。

  “我方才叫你泱长老?”

  “嗯?”泱长老有些疑惑,“你失忆了?”

  蓝曦臣道:“前段时间被天魔附身,很多记忆变得模糊,到现在也未能恢复。”

  泱长老迟疑了一下,道:“看来你也不记得我了,我是……”

  说着她又顿住,接着又道:“来不及解释其他,我剩余的力量不多,支撑不了多久,我是被这里的幻术唤醒的,知道你们遇到了麻烦,这个幻境是凶境,为杀戮所造,有人活着,幻境永远不会消失,该是天崇手笔。”

  “那当如何?”蓝曦臣搂着江澄又紧了几分。

  泱长老道:“我来破解,不过,我力量不够,你来助我。”

  蓝曦臣把江澄放在地上,眼见着泱长老凭空唤出一柄白色法杖,口中念念有词,一手疯狂变换着结印。

  蓝曦臣灵力源源不断的度了过去,半柱香后,幻境开始出现裂缝,碎琉璃一般咔嚓作响,蓝曦臣心脉震荡,呕出一口血来,而泱长老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待幻境消失,泱长老只剩一点轮廓了。

  “泱长老。”心脏突突直跳,血脉奔腾,该是心魔入侵时耗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又倾尽全力协助泱长老破除幻境,四肢酸软,体力所剩无几。

  泱长老虚弱的声音传来:“我马上就要消散了,消灭天崇的任务,就拜托你们了。”

  说着,她微微颔首,算是告别。

  泱长老真的消失了,留下三颗雪白的珠子,蓝曦臣抓在手中,收入怀中。

  江澄此时清醒了过来。

  “江宗主。”蓝曦臣过去扶起他。

  江澄猛烈的咳嗽一阵,蓝曦臣的手掌轻抚着他的背部,还好,还活着。

  “你醒了?”这话是江澄问的。

  蓝曦臣垂眸,“抱歉,差点杀了你。”

  江澄摇摇晃晃起身,推开了他,“遇见你就没有什么好事,以后离我远一点。”

  他捂着胸口出了门,现在还气息不顺,血脉动荡。

  “江宗主。”蓝曦臣虚浮着步子追了出来,“我扶你。”

  “别碰我,滚远点!”江澄心里揣着气,差点就让丫弄死了,这会儿他俩不亲不爱的,拉拉扯扯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