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之井与上次来无甚差别,还是由着原来的通道将人马传送到了那走尸毒虫遍布的涯山地带。
迎接他们的,是个身穿红袍的背影,他双手负于身后,捏着一个骷髅骨制作的骨埙。
这里千年尸龄的古尸成千上万,加之毒虫更多如星辰,那笑脸佛转过身来,却并未戴面具。
正是公孙朗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他双瞳赤红,邪气丛生。
此刻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笑道:“你们终于还是找来了啊。”
而远处的涯山之上,两道红白交缠的虹光透过那条裂缝,连接天地,直冲云霄,一个巨大的透明罡罩,将整个冰封的涯山之巅笼罩其中。
此时,嘈杂迅猛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阴邪之气扑面而来。
“这些都是数千年的凶尸,力量非常,魏公子,这些先交给你们了。”
魏无羡晃了晃陈情,“放心吧,对付死尸,我在行。”
“小心些。”蓝曦臣又冲江澄点了点头,“我们去涯山之巅。”
骨埙声响,蓝忘机朝公孙朗攻去,立刻就有凶尸上前阻挠。
忘机琴出,奸魔之声从指间抚出,直直撞向攻击而来的凶尸。
魏无羡更是抓出一大把符篆,用术法祭出,符篆闪着金光立刻成为锁链朝领头的凶尸缠去。
笛声紧接着奏响,埙声,琴声,笛声,刀剑砍削声,交织成为一篇诡异的乐章。
其他弟子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削砍着凶尸,此时,再从天而降一个人,伴随着叮当铁链撞击的声音,正是温宁。
他们身上都撒了不少魏无羡事先准备的药粉,专程抵御毒虫攻击。
蓝曦臣和江澄带着英栾直奔涯山之巅,而此时的涯山之巅,完全被笼罩在镇魂旗之下。
黑泽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浮盈被符篆锁在阵法之中,小脸煞白,痛苦不堪,身上的金光时亮时暗,周围的三个佛脸人正在朝浮盈身体灌输灵力,促使浮盈与金丹融合。
浮盈丹田处金光大盛,收放有序,眼看就要成功。
天崇已然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有些慌乱的骂道:“废物,都给我快点!”
视线一转,便看到了英栾。
英栾被天崇一看,顿时瑟瑟发抖,蹲在了地上。
天崇扯出一丝邪恶而玩味的笑,“来的好啊,小怪物,你带来的人,你自己去解决。”
随后,单掌结印,英栾苦痛的抱头嘶吼一声,随即双眼赤红,朝着蓝曦臣跟江澄袭来。
“英栾这家伙!就不应该让他一起来!”江澄三毒出鞘,紫电在手,避开英栾的攻击。
蓝曦臣则趁机想要破开镇魂旗撑起的罡罩。
此时,天崇分出一丝精力,抛出镇魂旗朝蓝曦臣砸来,生生逼退他好几步。
护卫在天崇身边的两个佛脸人也收了灵力,手持兵器朝攻了过来。
刀光剑影如此交手了二三十个回合,佛脸人被消耗了不少灵力,此刻倍显疲惫,英栾被江澄一鞭子击飞到角落,蓝忘机跟魏无羡才赶了过来。
魏无羡来到江澄身边,英栾跃然起身,匍匐在地,野兽似的低吼一声,眸子越发赤红,鼻孔噗嗤冒着白气,五指成爪,做出攻击姿势,又冲了上来。
蓝忘机与蓝曦臣并肩而战。
浮盈已然进入最后阶段,天崇小心翼翼的在阵法中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浮盈惊恐不堪,不住的扭动着身体。
而镇魂旗,在他们之间,隔出了一道屏障。
双璧双杰终于成功击退了前来缠斗的三人,一同冲向那道屏障之中。
镇魂旗忽然运转,屏障极速环绕,形成一个包围圈,又是那个削弱力量的阵法。
四人立刻跳出禁制区域,而在场的三个佛脸人与英栾再度一同扑了上来。
天崇早已忍耐得不耐烦,一掌过去,强硬的逼迫金丹更快的融入浮盈丹田。
浮盈顿时痛苦大声叫喊,整个人仿佛被火烧着一般,大汗淋漓,身上的衣物顷刻化为灰烬,赤身裸体的浮在半空,痛苦不堪的挣扎着。
消化金丹得最后时刻,只消再等一会儿变能成功。
天崇收了力道,召回镇魂旗,朝四人攻来。
天崇从黑泽体内祭出上百跟黑色细线,朝四人缠绕而来。
“傀儡术,小心!”蓝曦臣喝道。
四人避开那傀儡丝的缠绕,可立刻又被其他四人围攻,佛脸人和英栾都受了些伤,他们此刻赤目癫狂,根本不晓疼痛,越斗越勇。
天崇吸来放在一旁的青玉琵琶,开始弹奏。
诡异刺耳的乐声响起,四人俱是心神一荡。
蓝忘机立刻闪到一旁,取出忘机琴,撩拨琴弦,抚出安抚定神之音与之对抗。
恰此时,公孙朗颇为狼狈的落在山巅,见此情景,祭出腕间的轮刃,加入战斗。
魏无羡重重的骂了声娘,掏出一堆符篆朝他们砸去,什么定身的,着火的,带电的,噼里啪啦的全落他们身上。
天崇忽然将手中的青玉琵琶扔给了公孙朗,回到浮盈身边。
对方五人连同镇魂旗,不断的阻挠他们的进攻。
虽然那三个佛脸人不同程度受伤,因为觉醒,并不觉得疼痛,反而越战越勇。
江澄大有无力之感,对手强悍,有觉醒加持,竟然讨不到半分好处,眼看着浮盈就要与金丹融合完毕。
蓝曦臣瞳孔一缩,唤了一声忘机。
蓝忘机冲到他身前,阻挡了前方两人的攻击,四周冰屑纷飞,蓝曦臣一个闪身朝浮盈冲了过去。
天崇返身阻拦,蓝曦臣就此与天崇缠斗在了一块。
然,蓝曦臣与天崇实力相去甚远,不下五个回合就吃了天崇一掌,吐出了鲜血,鲜血浸入冰雪之中。
天崇再想用一掌击在蓝曦臣头顶,江澄一鞭子甩了过去,缠住天崇的手腕。
与此同时,涯山封印的缝隙中,挤入一个瘦弱的黑色身影,他快速打断了禁锢浮盈的阵法,浮盈吃痛,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天崇见状狂啸一声,立刻红了眼,要大开杀戒。
长生手执法杖,做好戒备姿态。
然此刻,忽然从地下生出数条紫黑色藤蔓,缠绕向天崇等人。
是幺娘留下的咒阵!
长生控制咒蔓变对方缠绕而去。
四个佛脸人和英栾退至天崇身前,天崇怒吼一声,妄图打断长生做法。
霎时,又打成了一片。
天崇镇魂旗在手,加之发了狂,将长生逼得节节败退。
长生嘲讽的笑了声,“丑八怪,你脸烂了。”
天崇摸了摸黑泽的脸,果然摸了一手腐肉。
黑泽的身体已经废了。
长生趁机扔了一道锋利的光刃过去,正击中天崇的胸口,顿时,右臂和右肩从身上掉落,碎开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天崇死魔鬼般的痛苦嘶吼一声。
怒脸人道:“大人快走!”
话刚落音,五人皆一同冲向了天崇,五道灵力攻击了过去。
天崇避也不避,生生受着,黑色肉身顿时炸裂成粉末。
长生忽道:“糟了!”
再一看,浮盈的丹田处出现了一个血窟窿,一道红色元神裹挟着那颗金丹穿过穹顶的缝隙瞬间没了踪影。
长生立刻追去。
浮盈挡在那众人面前。
意识到他们要逃,正想阻拦。
公孙朗却扔下几颗火雷,炸出浓烈的烟雾,待烟雾散去,只剩被咒藤五花大绑的英栾。
江澄这才发觉胸口微微发烫,他一摸,发现是茅山派天清道人给他的洪荒玉骨。
???
什么时候起反应了?方才打斗之中没有发现,现在只能眼看着玉骨上的光晕变弱变淡,然后消失。
“废物!”江澄低骂一声,“连一个活口都没抓住。”
四个佛脸人,身上带着伤,在他们面前逃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这让江澄如何甘心。
不对劲!
他们跟公孙朗交过手,而现在的公孙朗战力比先前强了好几个档次。
魏无羡若有所思,道:“你们不是不知道蛊疯子的战蛊都去哪儿了么?我猜想都被天崇给了这几个部下了。”
他看了看浮盈,道:“这小怪物身上应该也有,带回去让蛊疯子看看。”
蓝曦臣道:“你的眠声对战蛊无用?”
魏无羡道:“对付一般的蛊虫还行,对战蛊没用,盖清流身上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
蓝忘机道:“兄长,公孙朗……”
蓝曦臣道:“那笑脸佛就是他,先回去再说。”
江澄的视线却忽然被前方冰壁上的大窟窿吸引住了,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是一块完整的冰壁,是被天崇打碎的?
他思考不出更多。
山下的毒虫走尸太多,弟子死伤并不严重,公孙朗走后,这些走尸没受尸骨影响,倒是听魏无羡的控制。
他们趁机救出弟子,从崖山封印离开。
浮盈丹田爆废,从此无法再凝丹修行,天崇辛辛苦苦保护的圣灵体就此废了,大概气得不轻,不过,他夺走了融合之后的金丹。
怕是又要继续寻找下一个圣灵体了。
“二哥……怎……怎么样了?”聂怀桑在东海之滨等的着急。
江澄却哼道:“好得很,全拜你的好幕僚,好兄弟公孙朗所赐。”
聂怀桑脸色煞白,哆嗦着牙齿问:“他……他去了?”
江澄道:“天崇的好狗,主子有难,怎能不去。”
聂怀桑双腿一软,后退好几步,被弟子扶住。
蓝曦臣沉默半晌,才道:“我会差人去不净世,你先回去吧。”
“且慢!”唐泰大步走来,“泽芜君!小宝呢?小宝呢?!”
嗯?他怎么会问唐小宝的消息?他怎么知道唐小宝在他们手上。
“泽芜君,不好了!”蓝景仪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蛊疯子,蛊疯子带着唐小宝跑了!”
江澄有点想捂脸,这个天杀的臭小子,报信也不看场合。
唐泰攥起蓝景仪的衣襟,“你说清楚?我儿子被谁弄走了?”
蓝景仪这才认出眼前的人,自知失言,颤颤巍巍的盯着蓝曦臣。
蓝曦臣却不卑不吭道:“唐门主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个屁!”江澄一把推开唐泰,把蓝景仪从他手里抢过来立直,冷冷瞪着唐泰,“是你儿子不想要你,他愿意跟谁走是他的自由,你这个魔教走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旁人。”
魏无羡却嬉笑道:“唐门主你这样的态度可就不对了,我们从火海里救出你的宝贝儿子,再把他带离魔窟,你不感谢我们反而来兴师问罪,这说不过去吧。”
江澄又瞥了一眼聂怀桑,冷言讽道:“一个两个,贪生怕死,投靠魔教,活该!”说完便走了,人在蓝家手里丢的,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天崇,竟然就这样被他逃脱了。
不过,像天魔这种可以完全依靠元神存活的魔头,消灭起来实在太难,只能靠封印,再慢慢消磨,即便毁去他的肉身,也没有丝毫用处。
蓝曦臣这边耐心的给唐泰解释了一遍,并好言劝他好自为之,唐泰一个七尺男儿忽然哭的像个泪人。
“我也不想啊,我不怕死,可小宝怎么办,我唐门上下那么多弟子怎么办。”
蓝曦臣拍拍他的肩膀,道:“总有办法的,别急。”
关于蛊疯子为何要掳走唐小宝,蓝曦臣当下就有了猜测。
不会这么巧,唐小宝就是蛊疯子一直想要寻找的极阴之脉。
极阴之脉孱弱,一般十岁左右就夭折了,而唐小宝在唐泰费尽心机的养护之下,活到了十五岁。
既然人是在他们手上丢的,蓝家就该负责把人找回来,安抚下唐泰后,又得知魔教从璇玑谷撤走了,不知下落。
英栾被一道锁链锁在了幽蚀堡,加了禁制。
蓝曦臣于心不忍,可别无他法,他在等长生回来,取出英栾和盖清流身上的战蛊,而长生,却再也没了消息。
蓝曦臣心绪不宁,去消息问了江澄,江澄当然也不知,草草回了几个字,心乱如麻。
一晃就是年三十,到处张灯结彩,一副团圆美满的年景,每当此时,江澄最是落寞,金凌偶尔会陪自己过个年,不过,现在金麟台交到他手上,他没有办法再像以往一般,来莲花坞陪伴。
魔教没了消息,像是从未来过人间。
那帮人。
摘了面具换了衣裳,不定正在云梦的人家里,欢度节日。
弟子门人仆人,想回家过年的,江澄都准了假,留下来的,都是些孤家寡人,后厨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在院子里摆了好几桌,又买了零嘴酒食,笑笑闹闹的吃着。
饭后,在莲花坞上的栈桥上放起了烟花,绚丽至极。
江澄站在院子里,数着烟花,心里一片寒凉。
他叫了酒,云梦最烈的逍遥游,在院子里喝着,就着五光十色的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喝了到底多少,头脑尚于两分清醒时候,有弟子来报,说蓝先生来了。
一说到蓝先生,江澄自然想到的会是蓝启仁,可蓝启仁怎么会来?
此时脑中灵光一闪,是他!
不一会儿,弟子领着易了容的蓝曦臣进来。
江澄喝得有点多了,迷迷糊糊的见着个白衣素衫的高大身影自远处走近,竟有些头晕目眩。
“你怎么会来?”江澄再倒了杯酒。
蓝曦臣坐在他身侧,“想你了。”
“怎么?不陪你家里人过年?”
蓝曦臣揭下面具,深深凝视着他,低哑着嗓音道:“向叔父告了假,想来陪陪你。”
江澄冷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年年如此,好得很,不需要你陪,回去罢,回去陪你的家人。”
蓝曦臣按住他要倒酒的手,攥在手心,拉至面前,在脸边蹭了蹭,柔声道:“我若不来,怎知在阖家欢喜的日子,你独自一人在院中借酒浇愁。”
江澄把人赶得干净,随便他们怎么玩,只是不许来打扰自己。
弟子们敬他怕他,没有要事,自然不敢来扰。
“你来了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喝酒,呵,看我也看了,陪也没法陪,滚吧。”
江澄扯回手,斟满了酒杯,正要一饮而尽。
蓝曦臣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尽数倒入口中。
“你……”江澄有些发愣,也发晕,这货一杯倒啊,他喝醉了一会儿拉不住他他四处嚷嚷些不该嚷嚷的怎么办……
正想着,蓝曦臣忽然倾身过来,捏着他的下巴,堵上他的唇,手指轻轻一捏,江澄牙关一松,被含热的酒水便渡入江澄口中。
未等他下咽,那人的舌头又跟着过来了。
又是一口酒两人分尝的状态,江澄脑子有些迷糊,他知道自己喝得有点多了,被那人小心翼翼吻着,舌头搅动着口中的酒液,从彼此唇角溢出。
顺着江澄的下颌,脖子,滑入衣衫之中,身子一下就软了下来。
蓝曦臣放开他,彼此呼吸急促,见他起伏的鼻翼,便爱怜的在他鼻头亲吻了一下。
“你醉了。”蓝曦臣说着,温柔的将乱发别在江澄而后。
“醉了么?”江澄只看着眼前有两张蓝曦臣的脸,他伸出手去碰,想知道那个才是真的。
知他醉了,蓝曦臣把那只试探的手按在脸上,吻着他的掌心,“晚吟,以后我每年都陪你过,可好?”
那声音轻轻的,手掌热热的,而江澄此刻的感觉确实被酒精麻痹的,他看不清,也感受不真切,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你是蓝曦臣?”
“是我……”
“你怎么来了?”
“想你想的辛苦,便来了。”
“可是……”江澄忽然吸了吸鼻子,“我不想看见你。”
蓝曦臣低低的叹了口气,起身将他脑袋按在小腹,像长辈一般轻抚着他的头,“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当看不见吧。”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一阵酸楚,酒后吐真言,江澄当真是不想见他的,可自己还是没能忍住,在叔父大声呵斥下、在本家弟子疑惑的目光中,毅然离开了云深不住出,连夜御剑,沐着寒风奔赴莲花坞。
就想看看他,跟他问声好便回去了。
可谁知,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幕。
心疼多过心酸。
方才与他接吻吞入少许酒水,他身子微微发热,脑子也有些发昏。
手不知不觉滑到他脸侧……
水……
泪水……
“你哭了?”
蓝曦臣缓缓蹲下,捧着他的脸,见双眼禁闭,睫毛颤抖,泪痕满面,轻轻抽泣,“阿爹……阿娘……”
心里又是一阵钝疼,把人搂进怀里。
江澄像是回到小时候被父母责骂后,江厌离抱他进怀里安慰,温柔的摸着他的脸替他擦眼泪。
“姐……”
可这些人,都不在了。
“你还有我……”他横抱起江澄,大步走回了卧房。
撑着脑袋看着熟睡的江澄,蓝曦臣修长骨感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描摹。
要趁人之危么?这样的江澄,毫无防备——
最终,只能暗自叹息,若真是趁人之危,怕又是会惹他多厌恶几分吧。
喝醉的江澄睡得规矩,蓝曦臣心里平静,带着些悲切,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亲了两口,就这样搂着他,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