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高架桥发出一阵阵轰鸣声, 浔阳市的天空总是被一层雾蒙蒙的云层笼罩,只有天气十分好时,才能勉强瞧见一两颗星子。
很显然, 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 从落地窗看去,只剩下黑蒙蒙一片。
屋里灯光微亮, 隐隐可见长卷发的女人侧躺在沙发上,薄被搭在腰间,眉眼紧闭。
不过很快就有窸窣的声音,将寂静打破。
刚从酒醉中醒来的人, 有些迷糊地扶着墙站在房间门口, 刚醒时便在枕边嗅出某人的味道, 所以江钟暮并不惊慌,待站稳后,又扶着墙壁往外走。
毕竟是年轻人, 骨头愈合得快,前几天⭕ⓜ就能曲着腿、蹦蹦跳跳到处走, 甚至上下楼梯时也能稍稍使点劲,早就搬回上铺去,不再睡硬邦邦的行军床, 而今晚的夸张轮椅只是为了方便出去玩。
屋子里的光线微弱,再加上醉意未消, 江钟暮走得缓慢,看到沙发上的谢知意后, 又莫名停在原地。
她穿的和在江镇类似, 不知道一向精致的谢知意是往哪里找出来的短袖、五分裤,穿在江钟暮身上居然还显得宽松。
短短一截路, 江钟暮走了半响,好不容易才在沙发前坐下。
客厅铺有毛绒地毯,被江钟暮压出浅浅的凹坑,好似抗议。
不过迟钝的江钟暮注意不到这些,她显得有些木讷,尤其是长发垂落遮住眼眸时,整个人都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难以辨别出其他情绪。
像个蹲在主人旁边的小狗,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是呆呆地坐在那儿。
许是坐累了,她又将一条小腿曲竖起,下巴抵在膝盖上。
随着酒精散去,那些零零散散的记忆一帧帧浮现。
江钟暮以手抵住额头,用力擦了擦脑袋。
确实是酒精上头了,才会在冲动下做出那些事情,现在清醒以后才觉得胡闹。
那躺在沙发上的女人也没睡着,这几日都睡眠浅,平日得靠着无聊的电影打发时间,现在只能躺在沙发上假寐,闭眼休息。
她等了一会才出声,声音沙哑温和:“怎么了?”
江钟暮被吓了下,慌忙扭头看她。
那人还闭着眼,让人不禁怀疑起方才声音的真假。
谢知意等了会没回答,又掀开眼帘看向她,眼眸清醒不掺一丝睡意,再次问道:“怎么出来了?”
江钟暮眨了眨眼,浅琥珀色的眼眸瞅着她,好似在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生气一样,好一会才迟钝地开口:“口渴了。”
烂得不行的借口。
谢知意淡淡回了句:“我在床边放了水杯。”
江钟暮狡辩:“我没看见。”
年长者懒得揭穿她,都能渴得出门走一圈的人,怎么可能看不见床头柜上的水杯,她眼神示意前面的桌子,又道:“杯子里有温水。”
她平常都会放一杯水在床边,以备晚上惊醒口渴之用。
“哦,”江钟暮答应了声,听话地伸手,拿起玻璃杯,浅浅抿了口,很快便放下。
紧接着她又问道:“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谢知意回答得很快。
江钟暮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不在房间睡?”
这次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谢知意又闭上眼,眉眼沉静。
夜晚的黑随着时间逐渐弥漫开来,攀上少女的脚腕,笼住大半条小腿,甚至将女人的面容都模糊。
江钟暮抿了抿唇,又问:“她们呢?”
没良心的小豹子,终于想起了她的舍友们。
“在附近酒店开了房间,我在前台那里留了电话,让她三四小时就去看一趟,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年长者做事一向靠谱,江钟暮得到答案就不再纠结,又呆坐在原地,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
谢知意等了一会才开口:“你不回去睡觉吗?”
江钟暮恍然,终于想起自己该问什么,于是呐呐道:“你怎么不回房间睡?”
另一人沉默,她又不是傻子,要是有房间睡、怎么可能睡沙发?不过是为了避开某人罢了。
江钟暮也不笨,只是酒精麻醉过的大脑迟缓,想事情只是一下一下的,像需要上油的齿轮,缓慢而卡顿,等她想明白了,就开口道:“你回床上睡吧,我睡沙发。”
年长者更不想说话了,她这人看似温和,实际小脾气不少,平日旁人进她房间都难,更何况睡她的床?
结果这家伙还不领情,有床不睡,非要和她抢沙发。
再说对方腿上还打着石膏,沙发狭窄,江钟暮又长手长腿的,要是一个翻身落下来……
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知意索性翻过身不管她,披在身上的薄被越发往下落,虚虚挂在腰间,长卷发越发散落开。
江钟暮视线不由往下,停顿了一会,这时候夜视能力好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就算屋里灰蒙蒙一片,也能清晰瞧见年长者姣好的轮廓。
谢知意偏爱丝绸睡裙,细长的吊带拉扯着那么一点单薄布料,松松垮垮地勾勒着身形,一侧圆润肩头露出,拢出一片月光似的白。
江钟暮不敢细看,又急忙往下挪开视线,结果坠落到弯曲下塌的细腰里,薄软腰腹像是轻轻一掐就能折断的花茎,最适合用虎口镶嵌填满。
屋外车流声滚动,霓虹的光也随着夜色变得暗淡,房间里的呼吸声重了些,再等一会又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声。
小豹子哪有那么容易放弃,在姐姐这儿向来是得了寸再进尺的,怎么可能甘心一直坐在地上,见姐姐不理她,她就要往沙发上爬。
很是自觉地把薄背掀开,继而跟着姐姐侧躺下,小麦色手臂往前一搭,只曲折压住小腹,便将人往自己怀里压。
谢知意挣了下,又不敢太用力,既怕不小心踹到石膏,也怕把某人挤下床,故而非但没有阻止,反倒往里头挪了挪。
江钟暮便越往里头挤,炙热皮肤与温凉体温紧紧相贴,连一丝缝隙都不留,幸好开了空调,不然一会儿就冒出细汗,黏腻且烦人。
江钟暮贴上来也不说话,就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劲瘦手臂微微绷紧,带着厚茧的手掌贴着薄软腰腹。
谢知意不禁皱眉,这人是真不知自己有多硌人,自以为自己抱的有多舒服,可劲贴着她。
说句不留面子的,连靠着冰凉墙壁都比她抱得舒服,起码平平整整一片,而不是这一块胯骨那一块手肘。
“江钟暮,”她忍不住斥了声,希望某人适可而止。
小狗这才松了松手,其实没放开多少,但总算不像条赖皮蛇似的缠着,好似要把人挤到她怀里去一样。
还没等谢知意松口气,这人又换了新花样,低头抵住她的后颈,毛茸茸的脑袋往脊椎骨上蹭。
年长者一下子绷紧,不知道这人是无意还是蓄意报复,偏要往这处靠。
随着大狗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声打在凸起的圆骨上,那难言的酥麻泛滥开,让人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在江镇的夜晚,那些不曾为人知晓的隐秘,像潮水翻滚着往外涌。
谢知意终于想起来躲,却早已被紧紧束缚住,无处可逃。
“让开……”她低声斥道。
江钟暮紧紧拢住她,故意把打着石膏的那条腿往谢知意腿边送。
这人坏得过分,直接将谢知意拿捏住,不敢动弹。
江钟暮则越发用力抱住,切身让谢知意体会了手臂如钳,将人紧紧束缚的感觉,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年长者肤质细嫩瓷白,平日磕碰都会留下青紫,更何况如此用力地勒着,相贴的地方都泛起红。
“江、江钟暮,”年长者忍不住痛呼了声。
小狗这会学会听话了,终于松开,又用额头贴着对方后脖颈,好像在说刚刚是姐姐做错事的惩罚,小狗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牙印,又黏糊糊地贴过去。
空调还在吹着冷风,却不是那么管用了,谢知意脖颈冒起细碎的汗,长卷发黏在上头,难耐极了。
她终于缓过来了些,刚想转身回头去给这个坏家伙一点教训,却又被覆上来的炙热气息打断。
谢知意低低嘶了声,曲起的指节揪住了单薄被褥,脊背也忍不住弯了点。
“别闹……”她试图制止,连指尖的红,扩散至全身,皆染上清软的嫣红色,原本温和慵懒的模样此时都化作可口的妩媚。
她微微仰头,试图往身后看,下颚绷成一条线,水润的红唇微微张开,气息凌乱。
江钟暮却不理会,她这人就是这样,沉闷的性格里憋着坏,平常一声不吭,等到憋不住的时候才会爆发,非大闹一场才行。
谢知意无奈,只能用手束住对方手腕,试图唤醒某人的清醒。
薄唇从下往上,一点点往上挪,泛起热气的潮湿一寸寸晕开,用年长者传授的方法,稍稍用力就能留下浅淡的红痕。
“江、江钟暮别留印子,”她挣扎下,后头虽然有长发遮掩,可也不是什么隐秘的地方,怎么可能让她胡来。
但江钟暮显然理解错了,不再往上留印子,贴着后脖颈不说话。
年长者还以为被放过,却感受到一滴滴潮湿的水落下。
她心一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江钟暮也不出声,连一个声调都不发出,却莫名让人心疼。
哭这事,其实也分好几种,家庭幸福受宠的小孩就会哭得大声,她哭是知道有人哄,故意引起家长的注意。
而另一种是知道自己没有人要,再难过也不敢哭出声,怕被旁人嬉笑,再难过也在会闷闷流着泪。
平日骄傲又夺目的小豹子,眼下就躲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咬紧后槽牙流泪。
好像打心眼底觉得谢知意不会哄她,所以才用方才那种拙劣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委屈极了又忍不住哭泣。
可怜巴巴的模样。
谢知意张了张嘴,却只是沉默。
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往常也算是朋友心目中可以需求宽慰的存在,但之前可以脱口而出的安慰,现在却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潮湿的水将布料打湿,谢知意背后下起了大雨,淋湿了一整个房间,束着自己的小臂颤抖,现在可以轻易挣脱了,但谢知意却觉得比之前还压迫沉重。
屋外喧闹声逐渐减少,耳畔只剩下极力压抑的声音。
谢知意不知道听了多久,只觉得这时间格外漫长,还不如被江钟暮紧紧抱着、硌在怀里舒服。
落在脖颈的眼泪终于有了停歇的趋势,紧接着有人沙哑声开口:“谢知意,我看到你和她的照片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年长者想了下才反应过来,之前和那人一起拍了照片,当时被作为证据发到各个平台,江钟暮想看,也很容易找到。
没等谢知意开口,她又道:“我好讨厌她。”
小豹子很少那么直白的表达对一个人喜厌,这次甚至用力抱紧谢知意表示自己的排斥。
“姐姐,我想过要是我早一点、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她带着委屈至极的哭腔,哪里还有小豹子的威风。
“早知道我就跳级,比她更早找到你,”这事江钟暮不知道想了多少遍,语气里全是遗憾。
“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我不是她,不会重复她的错,”江钟暮不知憋了多久,才终于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
“谢知意,我不想胡闹了,”泣声掩在无能为力的叹息里。
“我给你时间,如果有一天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她重重叹息一声,带着潮湿的炙热气息在后脖颈留下酥麻感触。
谢知意张了张嘴,却道:“你喝醉了。”
“嗯,我喝醉了,”江钟暮点头承认,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酒醉。
人就是那么奇怪的生物,酒醉时坚持自己没有醉,用各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醒,酒醒时却咬着牙说自己喝醉了。
谢知意闭上眼,凌乱的长卷发遮住面容,看不清神色,将一切都掩饰在暗处。
江钟暮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抱住,只硬邦邦道:“谢知意,我不会等你很久的。”
“我也有很多人追的,那天你看到的学姐、钟宛白还有很多人,如果你不早一点想清楚,我就不等你了,”她好像在赌气,又好像在认真阐述。
而谢知意只是沉默,拍了拍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低声道:“知道了。”
晚风喧嚣,灯火逐渐暗淡,万物归于宁静,包括掀起波澜又不再有声音的客厅,后脖颈上的湿痕干涩,最后化作烙印,紧紧黏在上头。
谢知意静静听着身后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