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回来了, 阿婆。”
“怎么今天那么晚?”
“和小勋去抓了点黄鳝,等会炒了吃。”
此刻夕阳下落,黄昏已至, 溪流染上橙红, 与天空连成一片,婆孙两站在阴凉树荫下说着话。
穿着白短袖黑五分裤的江钟暮, 手里提着竹筐,正递给阿婆瞧里头的东西。
“挺肥。”
“这段时间的黄鳝都肥,我们过去的时候不少人都在抓,”江钟暮说了一句。
“六月嘛, ”阿婆笑了笑, 便要去将铁盆拿出来清洗这黄鳝。
而江钟暮则往树下小板凳上一坐, 眼神看向谢知意。
这人一直坐在树下没搭话,风吹起浅蓝牛仔裤的裤脚,又换回了衬衫长裤的打扮。
原因依旧是因为某个人, 以前为了拉远距离,现在是为了遮掩痕迹。
想到这人做的事, 谢知意抬眼一瞥,水波流转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嗔怪。
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锁骨以上还好, 有年长者拦着,可下面……
连短一些的裤子都穿不了。
江钟暮不明所以, 却依旧咧开嘴对她笑,脸颊边的酒窝深陷, 透着几分稚嫩。
谢知意定定看了一眼
怪有趣的, 毕竟这家伙五官长相不同于女孩子的柔和,更显锐利些, 带着股偏中性的俊逸,打眼一看,虽能知道是女孩子,却也会被人称出帅之类的词。
尤其是此刻,小麦色的皮肤在黄昏中锐化,浅琥珀色的眼眸盛着光,如同草原的猎豹掀开眼,懒洋洋看向锁定的猎物。
也不怪江南雷等人左一个姐右一个钟暮姐的喊,有些人就是这样,不需要用什么拳打脚踢的方式证明自己,单站在那儿就有人主动弯腰尊称。
可她在谢知意这儿就不一样,唇边的酒窝时不时就陷下去,眉眼温驯如大狗,恨不得将不存在的尾巴摇起,以表忠心。
“你下午吃东西了没?”江钟暮见对方不开口,主动找个话茬。
她生物钟准,下午只睡了半个小时就惊醒,替谢知意盖了被子后就慢悠悠下床,离开了房间。
“吃了点,”谢知意答了句。
天气炎热,江钟暮没炒什么热菜,做了道凉拌鸡丝和白米粥,再加上一小盘咸菜,即便放凉了也能吃,甚至更能开胃些。
“好……”江钟暮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犹豫,踌躇了下才继续:“你、你腰还酸吗?”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些许沉默中。
年小那个是不好意思,床上脸皮再厚,下了床总要拘谨一些,话一说完就扭头看向另一边,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尖。
而年上那个是不想说,嫌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烦得很。
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好,好歹是第一次,而且还一下子折腾了那么久……
晚风拂过,雅淡的缅桂香掺杂些许洗浴后的香气拂来。
江钟暮没话继续找话:“你洗澡了?”
谢知意无奈,怎么可能不洗,身上全是汗淌流干后的黏腻,她一醒起来就回屋洗了个澡。
看着那个还在傻乎乎等答案的家伙,谢知意心一软,叹着气开口:“洗了。”
得到回答,江钟暮便笑起来,一副吃到糖的傻样,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谢知意随意抬手,将吹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阿婆恰好在这时走出,不单是拿了盆,里头还装着不少配菜,底下压着砧板和菜刀。
江钟暮起身接过,将东西理好,便要提着黄鳝等物去水管那儿,这东西处理起来麻烦又血腥,总不好在谢知意面前折腾,怕她看了害怕。
木板丢在地上,人往地上大刺刺一蹲,一手拿刀一手抓黄鳝,干脆利落地往头那一剁,再丢入阿婆准备的大碗里。
从小就承担起一半家务活的少女动作麻利,半点不见磨蹭。
阿婆坐到江钟暮之前坐的位置,笑着和谢知意说起话。
谢知意收回停留在那边视线,边折菜边和阿婆闲谈。
红日不断下落,树影被拉得斜长。
江钟暮低着头,将去了头的黄鳝划开,刨去内脏后洗净,再用盐一遍遍搓洗。
她和阿婆平日里很少吃这些,但是江南勋家爱吃,平日都是一口小酒一口肉,故而江南勋善抓江蟹黄鳝,这次也是他带江钟暮下的网。
黄鳝切段,青椒洋葱切块,再备好葱姜蒜。
老样子起锅烧油,加入一勺豆瓣酱爆香,紧接着丢入青椒洋葱。
点燃的大火舔舐着锅底,香味一下子涌出来。
而对面的江钟暮看起来没有之前轻松,没有再单手颠锅,而是选择老老实实拿起锅铲翻炒。
体力再好也撑不住一整夜闹腾,然后又握了一天的手柄雕刻,手臂早已泛起酸痛,只是小孩面薄不肯说,一直强撑着没事,只有在此刻才显露一点。
锅里的东西热至八成后倒出,重新倒油烧热,加入生姜蒜爆香后才倒入黄鳝,大力翻炒时再加料酒、老抽、盐。
狭窄的厨房都是被香味填满,从窗户门缝中挤出。
再等片刻,锅中加水、白糖再烧开。
江钟暮擦了擦额间的汗,又空出手来揉了揉小臂。
等锅里的水变少时,她才将之前的洋葱、青椒倒入。
等她从饭桌出来时,阿婆两人已将饭桌摆好,一如往日的三菜一汤。
江钟暮拉扯着小凳子坐下,拿起饭碗。
旁边的阿婆忙着给谢知意夹菜,边道:“这黄鳝补气血、温阳健脾,最适合你这种体质虚的人吃了。”
谢知意脸上笑容一滞,眼神虚晃了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虽清楚阿婆只是善意的关心,但……
旁边的江钟暮突然笑了下,也跟着迎合:“知意姐姐多吃点,这东西挺补的。”
最后三个字被刻意加重,平日里从来不肯叫的称呼也冒了出来,虽然面上一本正经,但年长者还是听出揶揄的味道。
但听出来也没办法,谢知意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江钟暮夹来的黄鳝。
一旁的阿婆看见,只觉得江钟暮终于乖巧懂事几分,脸上笑意更浓,又道:“钟钟也吃,你辛苦一天了,也一起补补。”
话毕,阿婆也给江钟暮夹了块,小孩下意识端起碗接菜,还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旁边的年长者又突然开口。
“黄鳝确实补,你多吃两块补补,”同样加重的语气,同样夹过去的黄鳝。
吃不得亏的年长者将之前的揶揄,原模原样送回去。
哪有人能接受别人说自己不行,单看江钟暮手酸还在装模作样就知道,江钟暮这家伙在这方面极其要面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过去:“还是姐姐多吃点,毕竟姐姐这体质虚寒,平日还是要多补补,不然时不时就手冷腰疼的。”
谢知意拿碗的手一顿。
旁边的阿婆一听这话,顿时就紧张起来:“还会腰疼?”
谢知意只能咬紧后槽牙,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疼啊?”阿婆很是关心。
旁边那个闷笑的人赶紧低头扒饭,遮住掩饰不住的笑意。
谢知意能如何?
阿婆在旁边,连瞪江钟暮的空隙都没有,只能扯了扯嘴皮,胡乱扯了个谎道:“那段时间前后会腰有点酸。”
“哎哟,那可不是一般的虚!”阿婆一拍手,当时就皱起眉头:“你这个得好好补补啊。”
谢知意捏着木筷子,曲起的指节露出莹白圆骨,面上却还得装出温和模样。
“对,得好好补补,”江钟暮冒出脑袋,还在旁边迎合。
“那么虚可不行,你现在可能还不觉得,以后年纪大了各种毛病都出来。”
“对对对,那么虚可不行,”江钟暮点头称是。
“明天让钟钟再多抓点回来,我们这儿的黄鳝好啊,不像你们那边是饲料喂的,都是水田里养的,干干净净的,”阿婆开始劝。
根本不等谢知意回答,江钟暮就抢先道:“好,我明天再和小勋去田里抓。”
事情就这样不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决定下来。
谢知意没法子,只能装作低头吃饭,然后饭桌下踹了江钟暮一脚,让她不要太嚣张。
可惜江钟暮皮糙肉厚,不仅没觉得疼,反倒对她咧嘴一笑。
这回就不憨了,脸上写满了焉坏的得意。
气得谢知意咬紧后槽牙,那爆炒的黄鳝也没了味道,吃完碗里都就不肯再夹。
可江钟暮还不放过她,直接替她夹起放到碗里,语气体贴温柔:“姐姐怎么不吃呢?这可是我特地为你抓的。”
谢知意差点咬碎牙。
可那家伙还在胡闹,夹了一块又一块。
她实在忍不住又往她腿上一踹,这回可没留力气,直接踹到小腿肌肉那儿。
江钟暮顿时嘶了声。
阿婆被吸引注意力,向她看过去。
江钟暮才能撑着笑:“刚刚被虫咬了口。”
河边蚊虫多,阿婆只是点了点头又说:“等会涂点药。”
“好,”江钟暮乖巧答应,饭桌底下却夹紧伸过来的腿……
谢知意试图挣扎,却被这如铁钳般力度束缚,只能抬眼一瞪。
江钟暮装得正经,还在低头扒饭。
谢知意挣扎几下就没了力气,索性仍她夹着,反正也没抬起来多少,心里头憋着口气,咬着黄鳝往下咽。
晚风拂来,带着夜晚的清凉气息,地上落叶被吹着跑,卷到角落里去,小院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安静而祥和。
江钟暮终于松了腿,谢知意的小腿掉落往下,最后搭在如暖炉的脚背上,一如前回一般捂着。
直到饭桌上的饭菜没了大半,那盘爆炒黄鳝也空空如也,这场晚饭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