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绿荫枝叶婆娑, 气温从雾气散去时就开始变得炎热,炙热阳光映得一切迷迷朦朦起来,只剩下似油画的田园景色。
被嫌弃为烦人、阴魂不散的江钟暮正仰躺着、泡在水里头。
她未离开家太远, 就在十几米的一个河堤拐角处, 这里水深水草多,最容易抓到大鱼。
熟悉的竹筒被淹在水草中, 空荡荡地飘着,一副毫无希望的模样。
不过江钟暮并不着急,还有大半时间可以消磨,眼眸倒映着飘云晴空, 暗自琢磨着其余心思。
那些不能和旁人提起、暗戳戳的小心思。
想起对方磕磕碰碰的解释、半躺在床上局促。
她莫名笑了笑, 眉眼中闪过一丝孩子气的得意与顽劣。
谢知意就是这时走到河堤边, 穿着简单长袖长裤,微微弯腰看向她。
冰凉河水在耳边浮浮沉沉,所有的声音都被模糊, 只剩下眼前、在光影斑驳处的女人,神色矜雅, 身姿清越,只是随意看过来的一眼,却让江钟暮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喊:“江钟暮。”
江钟暮张了张嘴却又不出声, 故意不答应。
于是计谋得逞的小豹子,如愿听到对方又一次喊出自己的名字。
江、钟、暮。
江钟暮把这三个字在舌尖咀嚼了一番, 莫名地心满意足,好似个吃到糖的小孩。
水波被长臂掀起, 江钟暮向对方游去。
这儿水线高、河堤低, 江钟暮直接贴在石岸边,小臂往上一搭, 扬头看向谢知意。
日光落在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湿透的发丝滴滴答答落着水,俊逸眉眼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
江钟暮收敛唇边的笑意,故作平常沉闷模样,回应:“谢知意。”
可那些情绪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消失,尤其是明亮日光的照耀下。
她就像个努力夹紧尾巴、掩饰雀跃的小狗,澄澈眼眸里头的赤忱无处遁形。
河岸上的人抿了抿唇,语气莫名柔和下来:“不是让你不要在冷水里头泡着吗?”
“天气热没事,我抓到鱼就回去了,”江钟暮眼神逃避一瞬,语气也弱了下去。
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哪里能离开冷水,特别是酷热的夏季,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抓到了吗?”谢知意本来想再劝,可话到嘴边,又换了一个话题。
刻意拉远距离。
“还没,”没有注意到的江钟暮半点不担心。
谢知意倒生出几分好奇心来,毕竟是从小在钢铁丛林里长大的人,捕鱼这事只存在于视频与书本里,乍一经历,确实觉得新奇极了,于是询问:“你怎么抓的鱼?”
“它等会会自己进竹笼,等着就是了,”江钟暮这时就显得愚笨了,怪这事在江镇甚至太过寻常,所以很是敷衍地解释过去。
“竹笼?”谢知意不解,上次还瞧见江钟暮拿竹笼抓螃蟹,现在就可以抓鱼了?
“等会拿上来给你看,”仰头容易脖颈酸,江钟暮一会儿就低下头,在前些日子几乎天天穿裙子的人,这次却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连个裤脚都是快及地面的长度,一点儿也不露。
她微微皱眉,又很快松开。
你看,人就是那么奇怪,昨晚还因为对方终于防备自己而高兴,现在又因为这个恼火起来。
江钟暮装作不懂,直接问道:“谢知意你不热吗?”
这可是六月酷暑,她怎么可能不难受,但谢知意仍就违心地说:“还好。”
话题从捕鱼这儿挪开后,她的神情就平淡下去了。
江钟暮不曾遗漏,眼神暗淡了下,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婆让我来的。”
生硬又沉默的气息泛滥开,自从江钟暮坦白之后,两人就陷在这种僵硬的气氛里,只是昨晚情况不同,一人觉得难为情,一人沉浸在另一种喜悦中,都下意识忽略这种感觉。
可现在不一样了,即便江钟暮再想靠近,也拦不住谢知意的退后。
“你前两天烫伤了?”她又突然问。
江钟暮心里头紧了紧,不再故意遮掩,嗯了一声。
“以后小心点,”得到答案的谢知意却没有再追问下去,甚至只有不浅不淡的客套关心。
“好,”江钟暮声音越发低,方才的喜悦情绪彻底散去,回到一贯沉闷。
“你那个哥哥拿了烫伤膏来给你,”谢知意补充。
“哦,”江钟暮回答得越发敷衍。
“他对你挺好的,”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水里头的人表情一凝,记得前几回谢知意也有意无意地提到过他。
是在意她和对方靠得太近?江钟暮胡乱猜测。
却听见谢知意继续道:“你真的确定你喜欢女孩子吗?你现在年纪还小,对同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不要轻易局限住自己。”
她也是好心,清楚这条路的艰难,虽然现在的大环境变得更包容开放,可始终有人不能接受,放在网络上还好,若是落在现实里头……
那些在纠缠不散的烦闷回忆,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些苦头还是能不吃就不吃了。
话音随风落下,江钟暮彻底冷了脸,年纪小的人听不得这些,明白年长者是对自己好,可也接受不了被轻易质疑。
好像成年人在说你太年轻,这些事你都不懂,听我的就是了,怪令人生气的。
谢知意继续道:“你那个哥哥对你挺好的……”
话还没有就被打断,江钟暮突然问道:“你会游泳吗。”
谢知意下意识回答:“会,之前学过。”
紧接着唠叨继续:“我觉得你现在还行,暂时分不清也正常……”
江钟暮抬起眼,定定瞧着她,好似被激怒的小豹子发出的最后警告。
可谢知意并不在意,且不说江钟暮小时候就没少这样威胁她,然后又一次被她气得越发炸毛,就谈这些天,江钟暮虽然偶尔耍个坏,但整体还是贴心乖巧的,这让谢知意提不起半分警惕。
搭在河堤上的麦色小臂绷紧,清晰的肌肉线条出现又消失。
“我觉得你还是再想一想……”
手臂抬起,水花噼里啪啦落下,带着厚茧的粗粝手掌一下子抓住腿弯,紧接着用力一扯。
措手不及的谢知意一个脚步不稳,顿时就往水里栽。
而提前准备的江钟暮往后一仰,曲腿往石壁上一蹬,水波荡漾起波纹,人滑向另一边。
只听见扑通一声,落到水里的女人被她准确地抱在怀里,然后一同往河水淹去。
墨色衬衫与白短袖纠缠,谢知意下意识紧紧抓住对方,如同抓住浮木,急切灌满缝隙的河水一股脑涌来,冰凉且令人恐惧。
可覆在腰后的掌心宽大且温热,朦朦胧胧中看见眼眸带着顽劣笑意,又让人觉得踏实,甚至生出该有的恼怒。
只是她来不及责骂,便跟着倒向河底,栗色长卷发晃荡着浮起,江钟暮将她牢牢抱住怀里。
虽然是年长者却比江钟暮矮了一截,骨架又小,身形纤细腰细腿软,完全被她这个年下掌控,轻而易举地被藏在怀里。
脊背磕到河底,被惊扰的泥沙四处冒起,江钟暮一声不吭着受着,干坏事的小孩总是要受到惩罚。
勾住脖颈、扯住发丝的手收紧,提醒着江钟暮,怀里人的不乐观情况。
再会游泳的人也扛不住这突然的落水,口中氧气快速减少。
下一秒,江钟暮扬起下颚,将薄唇贴在另一人的唇边,莽撞又冲动的动作,毫不费力地撬开唇齿,大大小小的泡沫涌出。
谢知意脑内一片空白,竟凭着本能的求生欲,索求着稀薄的氧气。
什么保持距离、什么年龄差在求生本能面前都成了废话,她主动探进江钟暮口中。
江钟暮仍她乱来,真到了这一步反倒不主动了,主要是她根本没实践过,连理论知识都是匆匆瞥过一眼,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在不甘的气恼下做出这样的事。
否则……
她一定拿出对待玉雕的态度,用心学习。
于是表面嚣张的小豹子,反倒成为弱势那一方,毫无章法地触碰,浅淡的薄荷牙膏味扩散开,薄唇被磕碰肿起,有点疼又莫名的甜。
江钟暮甚至分神想了想,这甜味像什么,还没有得出结果就被怀里人重新拉回心神。
唇边的泡泡接连不断的冒起,偶然有小鱼靠近,看清后又急忙游走。
环在腰间的掌心紧了紧,最后还是扛不住地往水面冒。
溅起的水花在河面荡起一圈圈涟漪,狼狈至极的两人冒出水面。
江钟暮没给谢知意反应的时间,刚尝到甜头的小豹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对方,直接捞住对方腿弯,强///迫着谢知意抬腿勾住她的腰,紧接着将她抵在河堤上。
缺氧导致的迟钝让谢知意来不及反应,刚刚掀开眼帘,便看见这人低头、侧脸覆了过来。
并不温柔,像是一把撕开了人畜无害的伪装,弯曲脊骨撑起湿透的布料,如同野兽竖起的骨刺,暴戾而莽撞挤入她的唇齿。
连这种地方都比普通女孩子要有力些,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却霸道地占满整片空间,将过分滚烫的温度传达。
墨色衬衫与白色短袖在水中缠绕,发尾滴着水,两人紧紧贴在一块。
谢知意被迫扬起下颚,单薄的背抵在粗糙石壁,时不时有松散的小石子落下,身前是贪婪不知疲倦的小豹子,骨节突出,肌肉劲瘦,像块铁板般硌人。
她被挤在两者之间,进退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江钟暮哪里懂什么换气,只凭着打小在水里头练出来的肺活量乱闹,捏紧腿弯的手紧了又紧,在细嫩皮肤上留下红痕。
谢知意难耐地皱眉,眼睫也见了颤,潮湿的眼尾一片红,越发娇柔、越发楚楚。
风从树梢掠过,酷热的中午鲜少有人愿意出门,街道空荡荡的,好似要被日光融化。
“让……”
“呜……”
嘶哑的声音被堵住,谢知意试图推开对方,却无力垂落。
终于在她打算放弃挣扎的下一秒,江钟暮终于起身,冰凉河水涌入分开的缝隙,换来一丝清凉。
急促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响起。
江钟暮低着头看向她,浅琥珀色眼眸晦涩暗沉,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但却谢知意让感到无比危险。
这个被拉入水中的年长者终于生出了胆怯。
“你……”她试图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水珠划过柔妩轮廓,没有一丝威慑力。
“这样可以了吗?”江钟暮哑着声问。
“这样可以证明了吗?”
“证明我真的喜欢同性,而不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分泌过盛,误会自己的性取向,”在喘气中断断续续的字句坚定,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
“姐姐,我不小了,我是个成年人了,我有我的判断,”她加重语气,认真强调。
“我知、知道了,”谢知意磕碰了下,视线扫过对方红肿唇瓣,又很快挪开眼。
“松开我,我要回去,”她现在想赶快脱离这个尴尬的境地。
“你不喜欢吗?”江钟暮没松开她,反而收拢指节,用力掐紧腿弯,狭长眼眸带着顽劣笑意。
哪有什么乖巧温顺的小孩,骨子里就憋着坏,只是伪装得太好,蒙蔽了年长者。
“江钟暮!”被压在怀里的人提高声调,试图用这种警醒对方。
“不要再胡闹了,不然我就、我就……”她一下子卡了词。
江钟暮笑着接下:“就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谢知意瞪大眼,只觉得这人分外不要脸,谁会喜欢这种毫不温柔的触碰?就好像被大狗啃了十几口似的,只想把她推开、踹远,烦人的很。
可对方还在恬不知耻地靠近,热气往脸上扑,哑着声再一次问:“真的不喜欢?”
“滚开,”谢知意被气得没了脾气,不轻不重地骂出声。
“是谁偷看我,”江钟暮脸皮厚比城墙,不为所动。
年长者偏头、不想看她,扑扇眼帘凝出的水珠掉落,衬衫领口不知何时被扯开,露出一截平直锁骨,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谢知意,你经常偷看我,”江钟暮说得十分肯定。
她话音一转,又问:“我喜欢同性,那你呢?”
“你喜欢吗?”
谢知意不搭话,圆润耳垂泛起红,只道:“放开我。”
“谢知意,”江钟暮低声喊着对方名字,眸光沉沉,迫切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你放开我,”可谢知意仍就不肯松口,心知如果承认会发生什么后果。
可她没想过,这样不承认下去又会有什么结果。
她抬手试图推开对方,用行动表明自己抗拒。
江钟暮表情又沉了下去,绷紧的下颚线凌厉,再一次出声警告:“谢知意。”
然而对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屈服,一直在试图推开她。
江钟暮突然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指节一松,挂在身上的人直接跌落往下,如愿地被放开。
谢知意急忙站稳、刚松了口气,便看见那人又覆了上来……
带着厚茧的掌心搂住细腰,另一只置于脑后,既是保护也是掌控,迫使对方靠近自己。
“姐姐不想回答的话,我就自己找答案好了,”江钟暮如是说道,熟练地往那过分红润的地方贴,
白净的手一下子抓紧对方衣领,揪出杂乱痕迹。
那些还没有说得出口的话又被堵住,被满是侵略性的气息再一次填满。
这一次的谢知意可比上一回要好的多,毕竟休息了一会,脑子从缺氧状态脱离后,便想起了反抗。
既然推不动那就……
软肉被尖锐犬牙死死咬住,只要稍用力就能划破。
可江钟暮好似不知疼般,仍在胡闹着继续,用她方才用实践习来的东西胡乱地往上压。
谢知意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被咬住的那一个,鼻梁被无意擦过、撞得生疼,小孩身上凸起的骨头也分外折磨人。
向来温和有礼的年长者终于被激怒,松开紧咬的牙,浓郁的血腥味扩散开。
谢知意用力揪出对方衣领,扬起下颚,从被动承受到反击。
终究比江钟暮大个几岁,平日没吃过猪肉,但也没少见猪跑,怎么是江钟暮这种看见资料都会不好意思、刻意滑开的人能比的。
相对于对方的急切莽撞,她显得不急不躁,如同温暖热水将猎物一点点包裹。
缓慢而轻巧,从带着深刻纹理的边沿,吃糖似的一点点抿过。
从慌张中脱离的年长者,有着足够充足的耐心等待报复的最好时机。
江钟暮不懂对方的心思,因心上人的靠近而吸引,仍由酥麻感一路窜至尾椎,成为丢盔弃甲的弱势方。
谢知意在这方面极有天赋,即便没人带领也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如何换气,并且成了江钟暮学习路上的巨大阻碍,一旦对方试图学习,她便故意贴近,剥夺对方所有氧气
于是气势汹汹的小豹子扶住了石壁,强撑着自己。
这场漫长的拉扯比赛,终究还是年纪小的那个吃亏。
谢知意气她胡来,即便江钟暮憋得脸通红,快要站不直身子了还不肯放,故意紧紧贴着她,温凉脸颊与炙热相贴,泛起黏腻细汗。
江钟暮也不求饶。
分明是罚她,却好像让她占了便宜一般。
谢知意没得到半点成就感,最后冷着脸后退。
这一回只有江钟暮狼狈气喘,怪可怜的,小豹子变成泪眼汪汪的大狗,好似再往脸颊上掐一把就会哭出来。
这让谢知意勉强消了点气,抿了抿唇,越发贴近后头的石壁。
安静了许久的竹笼突然晃动起来,像有大鱼钻入里头,疯狂甩着尾巴。
两人同时停顿了下。
旋即,谢知意抬手推她,想要她去查看。
而江钟暮却又一次厚着脸皮贴过来,哑着声说:“不用管它。”
另一人自然不同意,偏开脸,斥道:“阿婆想吃鱼。”
“是阿婆想让你吃鱼,”江钟暮接得更快,热气往对方脸颊上冒。
“那还不……”
“吃鱼要报酬的,姐姐先教教我,刚刚没学会,”江钟暮却如此开口。
头顶的太阳热得要命,周围的树木花草全是半死不活模样,冰凉河水不停流动,那竹笼响了一会就停下。
试图用力推开对方的手臂,最后勾上对方脖颈,隔着湿漉漉的衣服,两人紧紧贴着一块,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
————
随着大门的咿呀声,等了好长时间的的阿婆回过头,表情一下子就变得诧异震惊起来。
“哎呦?!你们这是去打水仗了吗?闹成这样!”
不怪她如此开口,这两人在水里头泡了极长时间,连江钟暮的白短袖都要泡透明了才上岸,好不狼狈。
谢知意听到这话,又斜瞥了旁边人一眼,碍于阿婆在,她并未瞪得太狠,但平平淡淡的一眼却更令人害怕。
江钟暮没敢和她对视,自顾自地提着竹笼往前走,同时回应阿婆道:“天气热,在水里头玩了会。”
阿婆顿时生了气,往江钟暮手臂上拍了一巴掌,斥道:“你胡闹也就算了,还带着知意姐姐。”
听到姐姐两字,谢知意表情变了变,却没有说什么。
而对江钟暮的讨伐还在继续。
“你说你,长那么大了也不会考虑考虑事,读书有什么用?知意那身体你不知道吗?”
“河水里一泡,不知道多少水汽进去身体里。”
“亏你还给她敷药、揉肚子呢!昨晚的药都白费了。”
阿婆是真的生了气,板着脸骂着孙女,江钟暮自己胡闹可以,但不能拉上身体不好的谢知意,而且还是她让谢知意去找江钟暮玩的,结果江钟暮把客人带进水里……
阿婆气得很,往她手臂上又是啪啪两巴掌。
江钟暮自知不对,低垂着头受着,湿透的发丝贴在脑门上,看起来有些可怜。
谢知意看得好笑,方才极力的报复也不如此刻解气,直到突然听见阿婆又提起别的。
“这药估计又得加半个月才行,你给我天天去给知意揉肚子赔罪,少一天你就给我跪一天,多大还没个正形……”
谢知意唇边笑意一滞。
而江钟暮却装出一副态度诚恳的模样,乖乖巧巧地开口:“我错了,我不该带姐姐去河里闹,我一定天天去给她敷药。”
谢知意:……
“你再敢带着客人胡闹,我就打断你的腿,”阿婆这会在气头上,扯着江钟暮骂个不停。
江钟暮就一直点头,十分愧疚的模样。
阿婆骂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一下子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谢知意,语气瞬间柔和下来:“知意啊,你先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孙女。
谢知意轻轻一点头,眼神都没给江钟暮一个,径直走向里头,身后又响起责骂声。
————
等到谢知意搞好又一次下楼,江钟暮早已冲洗完,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扯了件根本没见过的白衬衫套在身上。
不过她向来穿松垮衣服习惯了,这衬衫就显得拘束,只得解两颗扣子,曲腿弯腰坐在小矮凳子,隐隐可见里头的小件和青涩起伏。
手里头的鱼已被开了肚子,水盆里全是鳞片、内脏,动作麻利的不行。
旁边坐着的阿婆明显还在生气,扯两把菜后又对着江钟暮指指点点,哪哪都不顺眼,看什么都能挑出刺来。
江钟暮不敢说话,就低着头装乖。
直到谢知意走出来时,她才抬起头,浅琥珀色眼眸看向对方。
谢知意不给她眼神,自顾自坐到阿婆旁边,态度冷淡的很。
江钟暮抿了抿嘴,继续低头处理手中的鱼。
阿婆自然要体贴关切一番,连声道:“知意洗好了?有没有用热一些的水,别瞧着天气热就可以不注意,这时候的河水寒的很啊。”
谢知意眉眼一下子柔和下来,温声一句句回应着阿婆。
江钟暮抬了抬眼,往对方身上看了眼,也不知什么滋味,只是手上的动作愈发用力,那鱼尾被甩的晃过来晃过去。
又等片刻,江钟暮起身,提着鱼去水龙头下彻底清洗干净,然后走向厨房。
江镇临河,鱼类资源丰富,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鱼多起来便让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独属于的做鱼秘方。
比如江钟暮此刻的做法,就十分少见。
先是在旁边灶台烧了壶热水,再把铁锅烧热、倒入植物油,紧接着油热放鱼,江钟暮就一直站着旁边,拿着铁铲就这样翻过来翻过去地一直煎。
方才弄出大动静的鱼果然体型不小,直接堵住竹笼口,半截鱼尾在那拍打挣扎,闹腾了好一会才没了声响,现在放倒锅里,足足占了半口锅,翻起来格外废劲。
而江钟暮因换了衣服的缘故,又显得有些拘束,不想被油溅到衬衫,故意往后退了半步,伸长手去折腾。
锅里头的鱼逐渐酥脆,冒出浓郁的香气,下一秒就被一铲子铲碎。
鱼骨、鱼皮、鱼肉都混作一团杂碎,看起来有点像小儿胡闹之举,可江钟暮却一本正经,甚至还在后头倒入了适量的料酒,还有烧开的热水。
稍翻一下,这奶白的汤汁就出现了。
她在里头忙碌,外头的人却开始闲谈起来,该处理的小菜都被处理完,小铁盆里面堆成小山。
阿婆还是为前头的事耿耿于怀,握住谢知意的手感受了下,又唠唠叨叨道:“你这身体太寒了,平日就该多注意些……”
“钟钟就是年龄小爱胡闹,你别跟她闹起来……”
谢知意只点头称是,偶尔无意看向厨房,又很快收回视线,单薄的腰背还泛着疼。
即便江钟暮小心注意了些,可她背抵着的依旧是凹凸不平的粗粝石壁,难免磕磕碰碰、撞出青紫,之前没注意,刚刚用热水一冲就觉得疼了,现在也时不时会冒出点刺疼来。
她微微皱眉,心里头又给江钟暮记下一笔。
“钟钟你多加点花椒,驱寒!”阿婆突然想起这事,连忙大喊出声。
里头的人也高声答应,声音有些细微的沙哑,只有仔细听才能辨认出来。
谢知意低头看着满地的玉兰花瓣。
不知折话茬绕到什么地方去,阿婆突然提起江钟暮的穿着,颇为不满意道:“她买衣服和搞批发似的,黑的白的一模一样的衣服买了七八套,换来换去一个样。”
谢知意抬了抬眼帘,确实好奇过这个问题,上次看见的那个兔子花纹坎肩,就是她在江钟暮这儿见过最花哨的衣服,其他就是清一色的黑与白。
“次次让她买点花的,她倒好,校服往身上一披就说够花了,”阿婆怨气不小,说起来没完没了。
哦……
还有刚来时的那套红白校服,她彻底忘干净了。
厨房内泄出鲜甜的鱼汤香气,将小院笼罩。
阿婆说了一会又觉得愧疚,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也不怪她。”
谢知意有些疑惑不解地看向阿婆。
阿婆看了眼里头,最后才压低声音道:“钟钟回学校以后,老被那些学生欺负,说她是没爹娘的……”
阿婆没忍心说下去,只道:“她一穿裙子就被扯坏,说她没了爹妈穿什么花衣服,要给她爹妈守孝。”
“我找过她班主任两回,可这小孩子间的事,老师也管不了多少,”老人脸上闪过一丝心疼。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孙女,别看非常骂得多凶,心里头还是疼着的。
“后面钟钟就只肯穿黑白了。”
“这些小孩,”谢知意也跟着皱眉。
“唉……”
厨房里的鱼汤沸腾起来,江钟暮先是散了把花椒粉在里头,再等了一会才关火,拿出滤网将鱼渣过滤,只将奶白鱼汤到入大碗中,再丢入一小把葱花就算完成。
而剩下的鱼渣也不会浪费,开大火,锅中再烧油,鱼渣随之倒入。
有人爱喝汤,有人爱吃这鱼渣,特别是年纪尚小的孩子,江钟暮和江南雷他们以前在一块吃饭时,这鱼渣都是靠抢的。
只见那鱼渣被重新煎得焦黄,江钟暮倒入大量的辣椒粉、孜然粉、糖、味精等调料,旋即颠锅而起,那味道比学校门口的辣条还要诱人。
屋外的对话都被迫停了下,看向厨房里头。
而江钟暮恰好就在此刻走出,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贴心模样,先将小桌板摆好,有端出鱼汤和香酥鱼骨,甚至提前拿出碗筷摆好。
然后又乖巧开口:“你们先吃,这菜冷了就不香了,”话毕,又拿了之前择好的小菜往里头走。
谢知意看着她背影,眸光闪了闪,从责怪到无奈的平和。
这便是年长者的优点之一了,凡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哪怕是小孩先胡闹,也会思考一下自己有没有错。
“知意你别管她,快尝尝这汤……”
谢知意回过神,面前的小碗已被盛满了汤,她连忙说了声谢谢。
因用大鱼做了两道菜的缘故,今儿这餐比平常多了一道菜,摆放偏向谢知意和阿婆那一边,江钟暮坐在另一头,眉眼乖训地端起鱼汤。
虽然自认为手艺不错,但江钟暮依旧只浅抿了口,和大多数江镇人一样,已将这鱼吃得腻烦,好久才肯吃一次。
她视线扫向旁边的谢知意,看见她喝汤的小碗空空如也,这才微微勾起嘴角。
此刻夕阳刚落山,远处的天空烧着橘红色的晚霞,溪流也被这霞光渲染,流动着向远方而去。
在饭桌上,阿婆照例说得最多,先从家里扯到外头,再从外头扯到别的城镇,谢知意和江钟暮都是不爱说话的,前者还好,会回应几句,而江钟暮只会嗯嗯。
汤碗少了一半,旁边的香酥鱼骨也见了底,眼看着这顿饭过了一半,谢知意突然感受到有人在踹自己。
也不能说是踹,就是旁边那位穿着人字拖的祖宗又开始胡闹,用泡沫鞋边碰了碰她的鞋。
谢知意这会也只穿着拖鞋,大半皮肤露在空气中,时不时被旁边的人蹭到一下。
她看了看旁边的阿婆,又斜眼瞥了对方一眼,以作警告。
江钟暮装得格外正经,脊背依旧挺直如尺,低垂眉眼写满认真,一副好好吃饭的乖乖模样,完全看不出桌子底下顽劣的样子。
谢知意懒得理她,直接偏腿躲开。
可那人得寸进尺,越发往她这边伸。
谢知意抬眼瞪她。
江钟暮回之以乖巧表情,塞在脸颊旁边的饭团鼓起,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像只棕毛的大松鼠。
正以为她终于听话的谢知意低下头,结果又挨了轻轻一脚。
她眯了眯眼,方才生起一丝丝怜惜荡然无存,经过下午的事也让她明白,这小孩就是个厚脸皮无赖,非要给点惩罚才肯乖巧。
年长者当即就以牙还牙,往对方那边踹了脚。
可江钟暮这回是打定主意要闹,不仅没有停下,还又来了一下。
谢知意捏紧筷子的指节发白,前头的气还没有消,现在又添上一些,她直接一脚踩在对方脚背上。
闹是吗?
直接踩着不给动。
江钟暮莫名抬眼看她一眼,明明是吃亏的那个,却很得意。
谢知意心道不好,这家伙肯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刚想收回腿脚,江钟暮就用另一只脚一勾,竟将谢知意的鞋给勾下来。
这可就麻烦了,年长者都是陷入下风,那眼神都不掩饰了,直接警告地看着她,然后再看看阿婆,威胁的意思明显。
可没等谢知意威胁成功,阿婆又突然看向江钟暮,疑惑说了句:“你嘴皮怎么回事?破皮了?”
自然是某人在生气的时候咬的。
江钟暮不敢说实话,只能含糊道:“刚刚在河里磕到了。”
“这也能磕到?磕到石头上了?”阿婆难以置信。
“差不多吧……”江钟暮继续打着马虎眼。
“就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看看,不仅把姐姐弄得一身水,还把嘴皮磕破了,”阿婆顿时重新念叨起来了。
江钟暮不敢反驳,依旧双手端着饭碗,未束起的发丝还塌在脑袋上,恹恹地看了一眼旁边。
谢知意才不心疼她,只是眉眼多了一丝笑意。
得,看她挨骂正开心呢。
江钟暮又气又憋屈,只能低头咽了一大口饭,饭还没有彻底咽下去就挨了一脚。
谢知意让她还自己鞋子。
江钟暮装不知道,就闷头扒饭不理。
刚刚开心一秒的谢知意顿时扬起眉,直接往她小腿一踹。
这一脚直接踹到肌肉上,硬邦邦像块石头一样。
江钟暮还在面无表情,感觉不到痛。
可谢知意却皱了皱眉。
踹是不能踹了,谢知意只好将脚搭在对方脚背上,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夺回鞋子。
可江钟暮不反抗,还抬了抬脚背,紧接着用另一只脚又踹了踹她剩下的那只脚。
谢知意犹疑不定,不知这人到底又起什么坏心思。
而江钟暮看她半天没反应,又来了下,示意她这一只也贴过来。
谢知意自然不想,可耐不住江钟暮没完没了地继续,她最后还是按照江钟暮的想法贴了上去。
她常年体温偏寒,即便方才用热水冲洗过也只能暖一会,片刻之后就重新变得手脚冰凉。
而年纪小的那个手脚如小火炉似的,在冰凉水里头泡那么久还哪哪都是烫得很。
谢知意的脚心放在对方脚背上,虽然粗糙硌人了些,但好歹是热的,勉强捂脚。
江钟暮目的达成后就不闹腾了,乖乖巧巧伸着腿一动不动。
谢知意停了下就想收回来,可江钟暮却抬了抬脚背,追着贴上来,上头鼓起的青筋跳动,一下又一下。
阿婆还在说话,看着孙女叮嘱:“你过两天带姐姐去过节,可千万不能胡闹了。”
“知道了阿婆,”江钟暮认认真真答应,同时伸手将谢知意面前的汤碗拿过来,盛满后放回去。
山峦拉扯着最后一丝太阳余辉,发白的月牙出现在天边,浅淡的夜色悄然袭来,大风吹过水稻翻起海浪。
冰凉脚心逐渐回暖,奶白鱼汤带着独特的香气在舌尖扩散开。
谢知意松开皱起的眉头,玉兰花瓣掉落在她的肩头。
江钟暮抬眼,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她,紧接着又收回视线。
谢知意没阻拦也没有别的反应,就这样无声地纵容。
汤勺在瓷碗中碰撞,桌面的饭菜被扒了个干净。
谢知意放下碗、收回底下的脚,这一次江钟暮没阻拦,甚至贴心地将鞋子给她放到脚边。
“你回屋吧,我等会再收拾,”江钟暮如是开口。
旁边的阿婆也如此催促。
谢知意定定看她一眼,没说话却按照她所说的离开。
晚风吹过,拖延许久的夜终于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