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十二月底>第74章 出院后

  没忘记上次小卖部老板娘说这里地方小,附近住的人都相熟,时骆担心给俞北一家带来麻烦,机警地左右观察,打算一有人出现就抽回手。

  俞北倒是坦然,从抓着时骆手腕到牵手,一步一步。

  “可以牵吗?”

  俞北眨眨眼睛,不置可否,更加握紧时骆的手。

  冬天不算过完,温度自然还没回暖,树林里更要清冷些,落在面上的空气都感觉是沁凉的。不过置身其中却有种身心舒畅的轻松感,也希望能被净化掉陈腐的部分。

  站定在一棵粗壮的大树边,时骆抬起手摸摸俞北的脸问:“冷吗?”

  俞北摇头。

  “待一会我们就回去。”

  “嗯。”

  俞北领着时骆绕到一块平地处。这里多多少少有细微的变化,但熟悉的感觉磨灭不去。俞北到处望望,随后盯着面前一条很窄,不知是因为气温低而不流动还是早已不再流动的小河流,跟时骆说:“小时候经常来这儿。”

  时骆发现今天提起童年琐事,俞北好像话都多了些,他笑着问:“那时候这儿也是这样吗?”

  俞北点头,“差不多吧,”低头看了看踩在脚下的一块石头,用鞋底来回磨着,“有一点变了,但整体还是那样。”

  “那时候一般都玩什么?”

  俞北想了想,回答说:“小一点的时候会跟他们一起玩过家家。”

  “过家家?当爸爸?”

  俞北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时骆更来了兴致,“怎么?”

  “刚回来那会儿比较内向。他们有好几组爸爸妈妈抢我当小孩儿,所以那时候我的任务就是轮流蹲在每家当小孩儿。”

  时骆乐道:“小宝宝专业户?”

  “差不多。”

  乖乖换地方蹲着的小萝卜头俞北,招人喜欢一点儿也不意外,时骆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心里痒痒,“那你刚刚笑什么?”

  “我刚想说我小时候太可爱了轮不到爸爸这种角色,但自己说这话又感觉很厚脸皮。”

  时骆更乐了,见四下无人,勾过头在俞北脸上亲一口,道:“不厚脸皮,连现在都可爱。”

  俞北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又牵着时骆往前走了走。

  “后来呢?”

  “后来男生不乐意玩过家家就开始各玩各的。带绳子来这边绑秋千,小刀刮木头做弹弓,玩这些。也会一起鬼抓人和捉迷藏,但这儿太容易藏了,有的藏到被忘记,走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轮了好几轮准备回家了。”

  时骆饶有兴味地听着。幼时大概是无忧的,不论过去多少年,那种单纯的快乐感觉已经成为了印记。俞北多说这么多话,相比这几天来说实在是很大的变化,他打算这几天多和俞北四处走走,重温童年。

  两人又往里去了几步,俞北蓦地怔在原地,望着前方出神,他语气淡淡地问:“哥哥,你说妈妈割腕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时骆惊俞北怎么提起这个。他看向俞北,俞北表情正常,既不悲伤,也不颓丧,似乎真的只是想知道当时许余馨的想法,时骆试探着说:“可能回想了过去一些值得人怀念的事情。”

  “如果值得怀念,那就应该有所留念,也不至于走得干脆。”

  时骆忽然很想知道俞北在氧气逐渐流空的间隙里想了什么,他动作得那么干脆,是不是也毫无留念?但这个疑问也只是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瞬。至今,“俞北差一点离开他”的这件事仍会导致他生理上的恐慌。时骆回答道:“阿姨总归有自己的顾虑。”

  俞北垂下眼皮,“是我没有及时发现。”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时骆说,“阿姨绝不希望你因此自责,我相信,无论怎么样,她都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只要你好好的,阿姨在另一个世界也会过得安心。”

  想起那封遗书的内容,俞北道:“哥哥怎么和妈妈说一样的话。”

  “大概,”时骆把他搂进怀里,声音仿佛和周围空气融为一体,“因为我们都是爱你的。”

  俞北低垂的睫毛颤了两颤。

  晚上洗漱关灯后,当着房翠翠,俞北和时骆各回了各的房间。时骆干躺在床上,猫头鹰似的瞪着眼睛直到凌晨。没有丝毫困意,不上不下难受得很,他一蹬脚麻利起身,裹着外套,抱了被子和枕头,脚步悄悄地溜进俞北房间。

  俞北也没睡熟,他眼闭着,下意识不愿想事情的毛病延续到现在,但思绪回来了些。醒来之后,心态或多或少有了变化。自从哥哥让他觉得没死成也挺好之后,仿佛接下去的生活都多了些意味。

  这几天他在慢慢恢复,也在恢复中尝试理解许余馨。只不过,可以理解,但这事带来的后劲儿大概永远强劲。

  妈妈的溘然离去打击是沉痛的,也压垮了骆驼。之前就像在昏暗的山洞靠远处漏进的一丝光支撑他踽踽独行,慢慢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眼看差一步就要出去了,毫无征兆,光灭了,他被重新打入黑暗。精疲力尽,觉得要不就这么算了,反正目标没了,希望也破灭。而时骆的到来,如同焦渴至濒死前喝到从石壁上滴下的水,也像是告诉他以后的路不必再独行。

  俞北翻身侧卧,对着窗户。窗帘有些年头了,也不像现在还有遮光布,抬眼望去便能看见映在顶头的月亮的影子,亮亮的一个圆晕。

  他明白了时骆至于他的意义,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让哥哥那么难过了。

  思绪四散,俞北听见一声门响,时骆进他屋,走去旁边沙发,听声儿应该在准备铺被子。

  他喊他:“上来吧。”

  时骆停住动作,悄声道:“吵醒你了?”

  “没,我没睡着。”俞北往里挪了挪给时骆腾地方,又掀开被子一角。

  时骆把枕头摆在俞北旁边,被子堆在脚头,躺进去翻身搂住俞北。瞬间踏实了。

  听到时骆不自觉一声放松的叹气,俞北自然了解原因。

  两个人的呼吸清而浅,拉长着时间间隙。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俞北嗓音低低地说:“其实不全是为妈妈,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自己。”

  如履崖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万劫不复,当时类似这种状态。

  时骆一愣,本能地捁紧横在俞北身上的胳膊,俞北这意思是他强行留下了他吗?一个人当然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利,但相较而言,他可以接受俞北离开他,如果要他远离俞北的生活他也会努力做到,可是他没办法接受这世界上没有俞北的存在。

  感受到缠在身上手臂的力量,俞北保证般地说:“不会有下一次了。”

  时骆平稳的气息乱了一拍,随后轻声道:“我只是有点儿……”怕。他抿下嘴,话转了个弯,“想抱你。”

  俞北握住时骆垂在身侧的手,“好。”

  时骆往上蹭了蹭,亲亲俞北温热柔软的颈侧,在他肩膀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脑袋,“睡吧宝贝儿。”

  很多问题可能无解,他也不敢问出口。

  之后他们又在厘县待了两天。早上时骆带俞北去医院吸氧,空余的时间俩人则用来到处转悠。

  时骆拖着俞北去其他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让俞北回忆比较轻松快乐的事情,宛若往他平静如水的情绪丢了几颗小石子,总算能起伏,所以时骆乐此不疲尝试着。撇开别的不说,他本身也挺好奇那些他还不知道的和俞北有关的小事。

  俞北以时骆为主,无论时骆问什么,他都仔细讲给时骆听。

  在河道边租一辆并排双座四轮车,蹬着车踏过小小俞北唱着“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上学会经过的那座桥;听俞北回忆一个男孩儿逃学,躲避家长追击,结果车骑太快一下歪到河里被抓住的故事。

  周围人影零星,俩人晃晃悠悠地溜达。

  一直沿着河道能到中心广场,绕广场蹬几圈就能花掉大半个下午。前进的速度不快,刮来的风都是柔和的;空气湿湿润润,仿佛随时能飘下绵绵细雨。

  目光窥见俞北侧脸,俞北表情眼见得不似之前那么空洞,状态似乎在变好中。时骆知道他和俞北还有些事儿应该聊聊,但也担心操之过急。没事,反正他们会在一起,以后慢慢来也可以。

  时骆正愣神,听见俞北忽然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去?”

  “催我回去啦?”

  “你工作耽误好几天了,我们明天回去吧?”

  “嗯?你跟我一起?”

  “马上开学,我也该回去了。”

  “回不回的倒不要紧,你去上学吃得消吗?”

  “哪有那么娇气。”

  时骆点头,顺着俞北的意思,“坐车会不会累,不然咱们坐火车?”

  “太麻烦了,你车也不能停这儿不管吧,”俞北说,“别担心我。”

  “行,那我们回去跟奶奶说,让她收拾东西。”

  “嗯。”

  随后两人把车蹬去归还,散步回了家。

  晚上吃饭的时候,俞北跟房翠翠说准备明天回芒吉,让她待会儿睡觉前别忘了收拾东西。

  房翠翠点点头没其他表示,饭吃完,她叫俞北跟她进一下房间。

  时骆莫名心里一沉,飞快瞥了俞北一眼。后来客厅只剩他一个,他在沙发上找了个地儿,一动不动注意着那扇关闭的房门。

  俞北跟房翠翠进了屋,两人相顾无言一阵。

  房翠翠瞅瞅俞北说:“坐啊,不嫌我脖子仰着累?”

  俞北顺从地在床边椅子上坐下。

  “这两天感觉好点了?”

  “嗯。”

  房翠翠说:“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了,只要人还在,没有过不去的坎,听到没,奶奶还指望你呢。”

  见俞北不语,房翠翠又苦口婆心道:“那些麻烦你的,为难你的,现在都没了,你不会再被拖着脚了,你可以好好向前看,过你自己的日子。你妈妈的事奶奶很痛心,那个人,也会受到该有的惩罚,这些东西让我们把它都丢了,扔了,放在过去。”

  俞北视线下移,瞥到墙上的一条裂缝,这裂缝什么时候有的?这么长,从墙面一路裂到墙根,与地面交接。这裂缝修修能补起来吗,也许可以吧,可是直到补好的前一刻,它依旧时不时豁豁漏着风。

  半晌,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但翠翠你也不能逼我向前看,”顿了顿,“你知道的,有些事不是说过去就真的可以过去,自我安慰也是自欺欺人。”

  房翠翠有些耷拉的眼皮撑开了些,一时不知道还该劝他什么,她觉得俞北有点变了;上齿从下嘴唇磨过,那些劝说的话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口。

  沉默在空气中飘荡,俞北抬头注视房翠翠,保证说:“不过你放心,生活会继续的道理我明白;况且为了……,我会好好活着。”

  听懂俞北的意有所指,房翠翠叹气道:“我感谢时骆,他救的是我们全家。”

  俞北轻轻“嗯”了一声。

  “奶奶喊你进来其实想跟你说,明天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芒吉了。”

  “那你去哪?”

  “我还能去哪,不就在这儿待着咯,原本也是在这儿住的,”房翠翠说,“之前跟你一起过去是想给你帮帮忙,”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她好帮忙的了,“你天天事也多,我待那儿你还要操心我这个老婆子,挺累赘的。”

  “不是累赘,”俞北皱眉道,“你可以觉得怎么自在怎么来,但是我从没嫌过你们累赘。”

  “行行行,奶奶也就是那么一说,”房翠翠说,“我发现我还是习惯住这儿,反正这边也还有你表姑他们,周围人也熟,学你说的,我感觉更自在点儿。”

  “嗯,”俞北答应,“那你自己要记得吃药,打给你钱别舍不得用。”

  “你多操心你吧。”房翠翠盯着俞北瞧了会儿,觉得有些事情现在说明白可能也好,“奶奶知道,你和时骆的事情。”

  听罢,俞北镇定地点了下头。

  “跟你说个老实话,要搁我来说,不管我多疼你这种事我绝不可能同意,也不可能接受;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孙子不能是个喜欢男人的。”

  俞北静静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作,只是脊背弯了些,轻微发着抖。

  房翠翠拍拍他,“可儿孙自有儿孙福,单就对象来说,我觉得也并不一定有比时骆更好更配你的。我当时擅自做主让时骆捧了你妈妈的照片,算是我替馨娃子接受,也是我最大程度的让步。”

  俞北霍地盯着房翠翠,百感交集,差点没能消化她这口大喘气。良久,他郑重道:“谢谢奶奶。”

  “好好待人家,时骆对你是没话说,你们自个儿好好过日子,谁也别辜负谁。”

  “嗯。”

  “经过这事儿,我也只希望你们能健健康康,顺顺当当的,”房翠翠说,“等下次,我们都有精力了,你带他回来,奶奶再正式招待他。”

  “好。”

  两人从房间出来,时骆还在客厅坐着。

  房翠翠正好也跟时骆说一声:“小时,我明天就不跟你们回芒吉了。”

  时骆讶异地看向俞北,见俞北跟他点头也赶紧点头。

  房翠翠对他俩说:“你们自己有商有量地过,都是好孩子,日子差不到哪儿去,”没等时骆震惊完,房翠翠直接对着他说,“有你看着他我也挺放心,你比我跟他待一起有用得多。”

  时骆心底连续震荡三次,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房翠翠的确是知道了他和俞北的事情,而且还因为这个不愿意和他们回芒吉?这是两人刚在里面交涉的结果?

  见时骆精神不佳半天不答话,猜想他是不是累了,房翠翠顺势道:“明天要开车,早点睡吧。”

  时骆木讷地应一声。

  直到躺进被窝,时骆都还懵懵的,他转过身问俞北:“奶奶怎么说不跟你回去?”

  “说住这儿更习惯。”

  “那她说让我们俩好好过日子是?”

  俞北闭着眼睛颔首道:“哥哥之前不是猜到,奶奶估计早就察觉了。奶奶很感谢你,让我好好待你。”

  “那也不用突然说不跟你回去了。”

  “不是意思我有你就够了?”

  精神上大起大落造成的困倦让俞北没注意到这两句话放在一起可能隐含的歧义。

  听着俞北舒缓起伏的呼吸,时骆睁眼到后半夜,思考因着他的出现到底让俞北失去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