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十二月底>第66章 除夕

  腊月二十九,俞北去接房翠翠回家。房翠翠非说自己身体没大碍想顺便把出院也办了,总这么住着,吃药打针,看护陪护都是在白白花钱。俞北拗不过房翠翠,只好先去问医生的意见。

  医生说房翠翠这也是老毛病,回去后按时吃药,仔细经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年后只需来复诊一次就是。连医生都这么说,俞北只好依了房翠翠。

  刚一到家,房翠翠就张罗着收拾这收拾那,动作敏捷得俞北拦都拦不住。

  “哎呀,你刚出院别忙活了。”

  “那哪行,过年家里总不能脏兮兮的。”

  “家里也不脏啊。”

  “还不脏,”说着房翠翠便抹一把窗台,把沾灰的手指伸到俞北面前给他看,“那这是啥?”

  “……自然现象。”

  “放你一个半大小伙子在家,也不指望能弄多仔细,”房翠翠说,“行了,你不用管我,旁的我也做不了,简单抹抹灰看起来也整洁些,”又一点也看不出腿脚不利索地从厕所拧一块抹布出来,到处擦着。

  俞北无法,只得随她去。打湿拖布,也在旁边帮起忙来。

  拉开厨房门,发现里头空荡荡,房翠翠问:“你不是说买东西吗,怎么什么都没有,明天你妈回来吃饭怎么办?”

  抽张纸蹭蹭头上的汗,俞北道:“忘跟你说了,明天的菜不用操心,反正都准备好了,这次翠翠就等着吃现成的吧。”

  “哟,那我可喜欢。”

  祖孙合力,花了半天的功夫打扫完家里,累得俞北腰杆直得都弯不下去,一挨床,还没等到时骆那边回传晚安他就睡着了。

  第二天,心里惦记着要去房坪山接许余馨,没到时间俞北老早自己就醒了;叮嘱房翠翠万一他们回来晚了,让她帮着收一下东西。

  腊月三十的清晨比平时冬天的清晨更安静些。连平时卖早点的铺子都大门紧闭,铁闸门上挂着“新年快乐,年后开业”的字样。稀薄的雾霭笼罩大地,天气是清冷的,心底是热烘的。

  走进房坪山的时候,医院正排队发饺子,这个常年阴静的地方,在这一天多了些热闹气儿。

  走进病房,许余馨已经收拾好和赵芳琳待在一起等着了。见俞北来了,许余馨看一眼赵芳琳,然后在赵芳琳鼓励的眼神下,递给俞北一个红包。

  “给我的啊。”

  许余馨点头。

  赵芳琳笑说;“刚早上问我要了红包说是要给你。”

  “真是好久没收到妈妈给的压岁钱了,”俞北特开心,“谢谢妈妈,也谢谢赵医生。”

  和许余馨坐车回家的途中,路上喧闹起来,大家拎着大包小包步伐匆匆赶去拜年。到家时,发现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被房翠翠贴了一个“福”。

  俞北跟许余馨开玩笑,“有我不就得了,还贴个这。”

  正巧被送来送团年饭的人出门的房翠翠听个正着,“那我把你贴门上。”

  送餐人员的红色制服感觉带来阵阵年味儿,俞北和他们道谢后,领着许余馨进了门。

  “刚摆上桌,正等你们回来。”

  团年饭装盘整齐地在桌子上围成一个圆。从“全家福”到“年年有余”,应有尽有,花样齐全。

  “那不是时间刚刚好。”俞北摘下围巾外套。

  “等你出去把对联贴了,咱们就能开始了。”

  “行。”

  俞北搬了个小椅子出去垫脚,许余馨和房翠翠也赶出来看。

  房翠翠提醒:“你小心着点。”

  “这么点高,摔不着,”俞北举着上联问,“这么高行不?”

  “稍微再高一点,”房翠翠眯着眼睛指挥着,“诶,好,可以了。”

  又对比着高度贴完下联,俞北满地儿找横批怎么不见了,“奶奶,上面那一道呢?”

  “不知道啊,不是你拿的么。”

  “我这儿没有啊,”俞北又一瞧,“在妈妈手上。”

  许余馨正拿着“阖家团圆”的横批来回摸索,听俞北叫她赶紧望过去。

  俞北说:“该把这个粘起来了。”

  “哦,好。”许余馨答应着,把“阖家团圆”递给俞北。

  贴完春联,三人坐上桌。俞北分发餐具和饮料,给许余馨倒上橙汁,房翠翠也得到一小杯红酒。

  俞北说:“你少喝点点酒,反正饮料绝对禁止。”

  房翠翠呲他:“咋的,我还能偷嘴不成?”

  “很难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嘴馋。”俞北对许余馨说,“你可以稍微多喝一点。”

  许余馨笑着答应。

  “怕我嘴馋就拿远点,”房翠翠假装不高兴,看了看又夸奖道,“这桌菜看起来可以啊。”

  俞北嘴角一弯,“时骆订的。”

  房翠翠瞅俞北一眼,俞北没事人一样在给许余馨夹菜;又把目光投向许余馨,许余馨端碗正认真接菜,感觉就她一个人在这儿别扭似的。往碗里夹进一颗鹌鹑蛋,不想这种时候扫兴,但没忍住还是说了俞北一句:“你最近可麻烦人家不少次吧,再好的关系能这么耗啊,况且你们没认识多久,怎么天天收人这收人那?”

  不寻常的语气惹得俞北心里一咯噔,想着是不是真跟时骆说的那样奶奶已经发觉他们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为房翠翠怪他麻烦时骆太多,反正他也这么觉得,连忙乖乖认下,“关系跟认识时间长短没关系。大过年的,翠翠你就不要批评我啦。以后我多注意,不会总让人家吃亏。”

  正准备回道“我想说的是这个吗”,许余馨忽然开口说:“妈,他们之间朋友相处我们旁人也说不明白,你让他们自己处理就是了。”

  “嗯,我会看着办,”俞北赶紧接道,“别聊了我们快吃!先一起干杯然后开饭。”

  俞北端起杯子,“祝妈妈奶奶,身体健康,永远漂亮!”

  房翠翠只好跟着一起碰杯,跳过那个话题。

  一口喝完饮料,再给大家添满杯子,俞北疯狂暗示:“该你们了。”

  “你这一祝祝俩,我们还得分别祝你,”房翠翠乐道,“那就祝我们孙儿学业有成,顺顺利利。”

  “好嘞,谢谢奶奶。”

  许余馨笑着举起杯子,对着俞北慢慢地认真道:“希望我们福满平平安安;勇往直前,没有后顾之忧。”

  俞北歪歪头,接下许余馨的祝语。

  不提别的,这团圆饭自然吃得温馨满足,美好的氛围足以消散一些暂时纠结难平,找不到出口的心情。

  说说笑笑地吃完饭便到了下午。休整一会儿,俞北就该送许余馨回医院了。

  俞北陪许余馨在她房间收拾带回医院用的东西,“不用带太多,不到十天就可以回来了。”

  “嗯,”许余馨答应一声,“家里相册收在哪啊?”

  “相册?你想要什么相册?”

  “我记得有一本你小时候的。”

  “长大的不帅吗,为什么念念不忘小时候,”俞北站起身去翻装相册的抽屉,“等着,我找找。”

  许余馨莞尔,“长大的看你现在不就有了。”

  俞北咂嘴道:“看来还是喜欢小时候的我一些。”

  “怎么会,你什么样、什么时候,妈妈都喜欢。”

  “不得了,许余馨同志都会甜言蜜语了。”

  “奶奶有句话说你说得没错。”

  “哪句?”

  “烦人。”

  “不得了,许余馨同志还学会翠翠挤兑我的一套了。”

  “我们福满小时候可不爱翻翘。”

  俞北乐得笑两声,找到那本幼儿时期住在含桃时候的相册,顺手翻了两页,发现有一处是空白,“这怎么不见了一张?”

  许余馨看了看道:“那张在我那儿。”

  “还私藏我照片!”

  许余馨夺下相册,包在衣服里放进行李袋。

  见许余馨假装生气俞北就觉得可乐,“妈妈,上次时骆来你是不是给他看我照片了?”

  “嗯,就那张。”

  “为什么啊,你给我朋友看我小时候照片我多丢脸。”

  许余馨立刻转身,“怎么会丢脸,很可爱啊,”一看俞北偷笑,只好瞥他一眼,“烦人。我收好了,现在走不走?”

  “走走走。”俞北赶紧说。

  在路边吹半个小时冷风也没等到一辆车,俞北才想起来今天大家都过年,哪来的车送他们去医院。

  “失策,忘记这茬了。”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停下理人的,人家还嫌房坪山太远不乐意去。

  感觉俞北冻得不行,许余馨想把围巾脱下来给他,俞北阻止她:“我这儿有呢,你自己戴。”

  “戴两层暖和。”

  “一样的,吹点儿风而已,你冷不冷?”

  许余馨摇头,“我穿得厚。”她问,“非得打车吗?有没有别的方法能去?”

  “有是有啊,只是……”俞北担心太折腾了。他每次自己去是公交地铁来回倒,但带许余馨复诊从来都是直接打车。房坪山离他们家实在不近,加上许余馨好久没这样坐公共交通,他也拿不准她能不能适应。

  “只是什么?”

  “没有直达,要倒车,得坐一阵。”

  “那我们去?”

  俞北想了想,眼下也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会儿人估计不太多,说不定没那么难顶。揽着许余馨先去搭地铁,再换乘。人真的不多,他们找了位置坐下。

  在这静谧又密闭、呜呜轰隆不停的环境,许余馨紧紧靠着俞北,一个劲儿瞅他。

  察觉许余馨不安的目光,俞北问:“不舒服吗?”

  许余馨摇头,“你去看我都是坐这个?”

  “嗯,其实还挺快。”

  许余馨缄默不语,凝望对面因在黑暗隧道穿梭,清晰反光出俞北影子的窗户。

  下了地铁后,剩下的路得换乘公交。在不停颠簸中,许余馨似乎更加沉默。俞北以为她不舒服,着急却又没办法让他们瞬间到达,只能不停安慰:“马上就到了。这儿比较偏,只有这路车,坚持一下喔。”

  细细打量这辆因为跨过一个小土包或者减速器,车窗立刻震得叮咣乱摇的老旧公交车,她的小福满每次都要坐这个来看她吗?

  乘客不多,只花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就到达终点站。小心扶着许余馨下车,俞北终于松一口气。

  这么一趟下来,天色渐晚。在值班护士那里登了记,俞北送许余馨回病房。安顿她坐下后,帮她把带来的行李收进柜子,忙前忙后,没个歇停。许余馨盯着为她忙碌的俞北,看着他给她接水、收衣服、洗杯子、削水果;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

  俞北一直陪着许余馨待到全院探望时间结束,才从医院大门走出来。他慢慢地,一阶一阶,用脚掌蹭着下台阶。

  满心期待的事情结束之后,内心竟然很虚空。俞北吁声气,然后停在台阶上眺望隐藏在夜幕下远处山间的轮廓,眼神慢慢失焦,视线所及都变得模模糊糊,路灯的光影在眼前连成一片,折线图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砰砰砰”,猝不及防的烟花从山与山的间隔中窜出,绚烂绽放在夜空。俞北笔直站在原地,欣赏这场意外的烟火。从远处看过去,火焰一簇簇开在幕布上般,银花璀璨。

  俞北看着它们上升、绽开、下落。

  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持续多久,花便一朵朵消逝,天空重新灰暗,天幕像一个黑色罩顶,盖住他。周围再次沉寂无声,远处隐隐传来汽车警报器刺耳的齐鸣。

  莫名的巨大失落感压得他无所适从,下意识去找时骆。

  “宝贝儿?”电话那头吵吵嚷嚷,谈笑或嬉闹。

  “哥。”

  “怎么了?”大概走到了安静的地方,声音立即清楚起来。

  “没事,就是突然想跟你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