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十二月底>第59章 查卷

  然而,无论那些负面情绪是被消化了还是假装不存在地压下去,整理好自己,依然得继续重复之前的生活,收拾烂摊子。

  想要堂堂正正或无所顾忌做废物,也并不是件简单就能实现的事儿。

  捋直波动的心态线,他还是那个俞北。

  时骆倚在床头看俞北早起洗漱,穿衣收拾。说什么要放假,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真正实现。

  “说好想做废物呢?”

  俞北嘿嘿一笑。

  “去柜子左边,穿那件我新给买的白毛衣。”

  俞北含着牙刷,边刷边盯着时骆。

  时骆手臂曲起撑住头说:“一对儿的,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

  回到浴室把嘴里牙膏泡呸个干净,洗完脸出来,俞北说:“不准擅自处理我的物品。”

  时骆笑,“俞猪猪又上线了?讲道理好吗,你没要那就还是我的东西。”

  “别逼我说腻歪话,”俞北装出霸道的样子,淡淡道,“说什么你我,连你都是我的。”话音未落自己就先嘻嘻哈哈乐了,“怎么样,还敢不敢送别人了?”

  “我的老天爷,”时骆笑倒在被窝,“快去看看咱家地暖是不是停了,怎么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俞北从柜子掏出时骆说的那件毛衣,袋子里放着两件一模一样没有多余花式的半高领白毛衣。柔软又温暖,贴肉也不扎。

  时骆下床走近俞北,“套上我看看。”

  两只手伸进去,脑袋一钻就穿好了。

  俞北脖子修长,时骆特喜欢看他穿高领的衣服,总感觉又欲又可爱。这件毛衣没那么修身,是粗毛线的休闲款,俞北刚一穿上时骆立刻眼睛一亮。

  时骆拽拽俞北衣摆,满意地说:“我就知道一定好看。”

  脖子比例更漂亮了。

  时骆有个秘密。每当俞北侧头——类似于回头时,脖颈绷紧连带着流畅的下颌线一起抻直,凸显出明显而小巧下颌角的姿势——他都觉得他非常迷人,令人产生冲动的那种迷人。

  他现在就站在俞北身侧,俞北正用这种姿势亲他。

  挑起眼皮瞟了一眼对面的全身镜,时骆伸手摩挲俞北裸露的、绷直的颈侧。

  一吻毕,俞北调侃道:“还没放过毛衣?”

  “啧,我现在是真觉得毛衣好看,”时骆说,“开衫、半高领、高领、半高领半拉链、粗毛线、细毛线等等等等各有各的妙。”

  “这么有心得啊。”

  “可不。其实我还给你挑了件这个,”时骆走到衣柜旁,从里面扯出件毛线衣摊开,“绝对好看!”

  一件蓝灰花式的圆领毛衣坎肩。

  俞北笑着接过来,“我记得我小时候穿过这种。”

  “是哦!”时骆兴致勃勃,“你小时候挺适合这种。”

  “嗯?”俞北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时骆狡黠地勾起嘴角,“阿姨给我看过张照片。”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跟阿姨的秘密呗。”

  俞北嘁一声,神情倒是愉悦。

  接过俞北叠好的毛衣,时骆笑说:“怪不得当时一见这衣服就想看你穿。”

  “待会儿回来试给你看。”

  “好!”

  套好外套,俞北靠近时骆亲亲,“我先走了,你再睡会儿。”

  时骆抱一下俞北,送他下楼到门口,“行,你路上小心,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没事也能打。”

  “知道啦,有事没事都会打。”

  拢紧外套,俞北不紧不慢走进学校大门。放假期间本就没多少人,学校尤其空旷。他登上他们专业年级组办公室,叩响没关严的门。

  “进来。”

  踏进办公室,有三位老师分散坐着。俞北问:“请问现在可以复查期末考试卷吗?”

  闻言一位男老师抬起头,额前咕噜耷拉下一缕头发,边扒拉边问:“怎么了?”

  “昨天查成绩挂科了,我想看看卷子。”

  “没过知道着急了,考之前怎么不好好复习呢?”男老师站起来,随手指着一摞卷子说,“这边有一门,别的桌上也有,你自己找吧。”

  “好,谢谢。”俞北走近那摊几乎看不到桌面的卷子堆,慢慢挑起来。

  找到应用语言学,开始从几百份里面翻找自己的。俞北整个人很木然,右手压在试卷的下角,左手四个手指并拢一下下拨着,在密封线里找名字。

  哧啦哧啦,整间办公室只有卷子在发出声响。翻动的幅度不大,单调重复的让人莫名有些焦躁。

  “还没找到啊?”

  “快了,还有一半。”

  男老师瞅俞北一眼,掀开茶杯盖,被冒出来的热烟冲到眼睛,鼓着嘴吹开,又吹了吹杯子边,端起来呷了口,“找到又能怎么样呢,找出一分两分就能改变什么了?”

  一顿,俞北抿住嘴,又继续手上动作,速度却更快,哧啦得更响。

  “诶诶,你要把别人卷子翻烂啊?”

  憋气,停顿,呼吸,“找到了。”俞北把他的卷子从中间抽出来,摊在面前,低垂着眼睛。

  “怎么样,改错了吗?看了能及格吗?”

  攥紧试卷边缘,俞北走到那位男老师桌边,“看不明白。”

  “还看不明白?”男老师斜睨着俞北,接过试卷,“就看扣几分呗,这还能有不明白的?”

  俞北不语,等老师看卷子。

  “这……做得还可以,只有三处扣了分。”

  “所以老师看得明白吗?”

  “有什么不明白?这门课不仅计算考试分数还有平时的课业成绩,你如果平时操行配不上这个成绩,也很自然无法通过。”

  俞北轻笑一声,“考试比平时课业难很多吧。”

  男老师语塞,这时座位对面另一位女老师出来打圆场,“你可以去跟你这门课的任课老师约个时间,说不定是哪里出错了。”

  听完男老师赶忙道:“就是,你一直站我们这儿也没办法,我们不管成绩发布的事情。”

  俞北转头跟女老师道谢,“请问老师们统一看卷子是什么时候?”

  “你老师是谁?”

  “郭青。”

  “郭老师啊,我今儿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他进办公室了。你要不现在去看看,不在的话就自己回去联系,下星期老师开会估计能约到时间。”

  “好,谢谢老师。卷子可以先拿走吗?”

  “可以,待会儿要还回来,我先记一下你名字。”

  登记好名字,俞北握住卷子,转身去往郭青办公室。

  办公室门虚掩着,以防万一俞北打开录音。懒得搞虚头巴脑那一套他直接推开门。

  听到门响,郭青一脸诧异地抬头,看清是俞北后,露出得意又了然的表情,却假意问候道:“俞北同学?放假没回家吗?”

  俞北面无表情走近办公桌,按着卷子推到郭青面前,“我来拜托老师帮忙看卷子。”

  拿过卷子,郭青双手捏起卷子,假模假样眯起眼睛看着说:“卷子怎么了呢?哦,这不是做得很好,有什么问题吗?”

  “我成绩上,这门课显示未通过。”

  郭青移开卷子,靠在椅背上,“这样啊,这门的成绩包括期末考试,平时签到,以及课堂课业综合表现,刚开课我就讲过啊。”

  “所以我另外两个都没有过?”

  “我给你看看啊,”郭青从手边拿出一份表格,虚眯着眼睛,手戳在上面,“这儿,你有一、二、三,至少三次课没来,那当天任务我当然不能算你完成,综合你的表现有这个成绩也不奇怪。”

  袖子里的手狠狠攥紧,俞北声音平淡地问:“我没有那么多次没来。”

  “啊?是吗?”郭青胳膊肘撑到桌上,笑着说,“可我这儿是这么记录的啊,总不能是我认不得人看差了吧?”

  “这么故意,明目张胆,未免恶心了。”

  “哟,瞅你这话说的,我故意的?故意什么了?我身为老师,公平公正,任何情况都有清楚的记录,否则,怎么其他人没有出现这问题,就你一个?”

  “为什么就我一个你不清楚吗?”俞北问,“这门课你不让我过了?”

  “怎么说这话,跟我什么关系,补考能过自然就过了。”

  俞北无声翘一下嘴角,略带讥讽问道:“你批卷?”

  “不一定。”

  “知道了。”俞北对面前一切产生深深的厌烦,抬手便去抽卷子。

  郭青突然伸手按在卷子一角,撕拉一声,卷子破开一道口子。

  太阳穴鼓起,眼珠被上眼皮挡住三分之一,俞北厌恶地瞥着郭青,“有事?”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郭青松手,露出友善的微笑,“就是想祝你放假快乐,我们下学期再见;提醒一句,你下学期还有我一门课,课程改革,需要更多小组协作,所以小组作业的分数会提高,占那门课成绩的60%。希望你多加注意,不要再到最后跑来问我为什么没过。”

  原以为生活就算不是人人平等,但顶多是大蚂蚁和小蚂蚁的差别;现在看来,只有自己这样才是随便能被人捻起来掐扁,拼了命跑也逃不过被一脚踩死的蚂蚁。

  看都不想看郭青一眼,俞北拿起卷子抬脚就朝外走。

  忽然间郭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上次被你逃过,这几次因为你丢的里子当然要在你这儿找回来。”

  “从头到尾,跟我有个屁关系。”停下脚步转身对上郭青的目光,俞北认真发问,“你是纯种傻逼吗?”

  多待一秒都反胃,俞北快步跨出办公室,“嘭”的一声把郭青以及他的谩骂关在了身后。

  还完卷子,走出学校,俞北踏上去市公园的公车。车水马龙,人潮汹涌,他漠然地望向窗外,感觉一切都离他很远。

  每次觉得快要到头了,坚持是有意义的,只要硬着头皮走下去就可以看清以后的轨迹,可结果呢?所以呢?然后呢?有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也没有。

  太没意思了。

  出校门的那会儿不知道该去哪,忽然想起中央公园有一大片喷泉湖,便坐车来到这儿。

  俞北在喷泉边的椅子上坐下,掏出手机回放刚才的录音,录下的内容半点儿用没有,最后那句话因为郭青自己减弱音量听起来飘忽不清。不过,脑子里却无法忘记对方说出那句话时理直气壮的语调。他也听明白郭青所谓的好心提醒:下学期的课如果小组作业没过他还会再挂科;如果他想一个人成组成绩不会作数,可谁跟他一组同样也会被连累。

  他右滑删除录音。

  盯着被风吹出波痕的水面发呆,好半天没有眨眼。眼珠子瞪得酸,被风吹得也酸,眼眶边不停涌上热意。俞北抽抽鼻子,长长叹气又呼气,鼻腔全是喷泉池子返上来淡淡的潮腥味。

  他一个人在那儿愣了很久。

  直到薄雾后的夕阳渐渐下落,起伏的情绪似乎也归于平静。

  面前走过一对老夫妇,老爷爷搀着老奶奶,边护着她慢慢走边说:“说了外面冷,还非要出来。”

  老奶奶笑着回道:“天天窝着不动哪行。”

  “家里走走得了。”

  “已经出来了,你就别跟我唠叨了。”

  老爷爷没好气地比着大拇指,“你厉害,你是我们家这个,谁能管着你啊。”

  老奶奶爽朗笑两声,“老老实实跟我屁股后头吧老头子。”

  视线里两人搀扶蹒跚的身影越来越小,俞北嘴边挂上浅浅的笑,回去吧,哥哥不是还等着他试毛衣么。

  回家前额外拐去商场一趟。

  穿上毛衣坎肩后俞北秒变小小福满,乖得很,那张照片里的小小福满仿佛一下跳到时骆面前,轮上他碰到小福宝也想给他打扮得乖乖的;不过现在大福宝穿上蓝色波纹灰色菱格配他的圆寸和又是说不出的嬉皮,给时骆乐得直接歪过去。

  俞北插兜望时骆,“不好看我脱喽?”

  时骆赶紧站起身,拉着俞北继续左瞅右瞧,在他酒窝上戳戳,“别别别,谁说不好看了,特别可爱。”

  “可爱?”

  “又听话又叛逆。”

  显然不太能理解这两个词怎么能一起用,不过随时骆高兴好了。俞北对时骆笑笑,转身够过背包拿出被黑色牛皮纸包装的长方形盒子,递给时骆,“哥哥试试喜不喜欢。”

  时骆惊讶地接过来,“什么?”

  “打开呗。”

  生怕扯坏包装似的,时骆沿着粘粘痕迹小心地慢慢打开包装,刚拆开最外层便漏出一股好闻的味道,他语气惊喜地问:“香水吗?”

  俞北点头。

  时骆笑得眼睛都弯了。不怪他格外开心,这是俞北第一次送他很主观的礼物。从第一份礼物开始,俞北一直保持着担心送他过于个人审美的东西会容易让他困扰的想法,即使到前段时间也依旧这样。这瓶香水绝对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记录,像这种分寸感是不是会逐渐不再那么硬地梗在他们之间?

  对准小臂一喷,时骆凑近闻,是一种像是周末赖床,懒洋洋埋在被窝让人感觉浑身舒服到软散的味道,他立马道:“喜欢,怎么挑到这个的?”

  俞北特别正经地回答:“闻它的时候像被你抱着。”

  时骆哪遭得住俞北这样,耳朵背面都熟透了,扑到俞北面前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侧面毛毛刺刺的头发上蹭蹭,“破费了。”

  对方这幅高兴得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样子也把俞北胸腔塞得满当当,他回抱住时骆,轻轻说:“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