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十点起俞北连给人补了六个小时的课，腰都坐硬了，起身的瞬间都没法儿直立，扶着桌子缓了好一会。又照顾三个低年级小朋友写完作业后终于下班。签了名，跟前台乔好第二天的班表，他才跟同事道别往家走。
从夏天到初冬好像只隔了一个星期的秋天，一觉醒来忽然就冷得不像话。才到九月中旬，一张嘴感觉都能哈出白气。
“妈，奶奶，我回来了。”俞北边换鞋边朝里面喊。
房翠翠从厨房迎出来，用围裙擦擦手，“回来了，今儿外头是不是可冷。”
“嗯，昨儿穿一件正好今儿就不行，明天要多穿点。”
“可不要搞感冒。我今天炖了汤，快洗手来喝。”
俞北边答应边走到客厅，见许余馨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前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电视。坐到她旁边，俞北轻轻喊了声妈妈。
许余馨慢慢扭过头来，原本没神儿的眼睛在看到俞北的瞬间眨了眨，泛起些光亮，笑着说：“儿子回来啦。”
拉起她的手，俞北问：“嗯，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汤很好喝。”
“今天怎么样，喝药没？”
“都喝了。”
“表扬喔，你先自己看电视，我去吃饭。”
许余馨抿着笑点点头。
奶奶炖的莲藕骨头汤又正又好喝，骨髓和肉的香味全部熬进汤里，也掺杂着藕的清甜。香而不腻，俞北一口气喝了两碗，又用汤泡了一碗饭。这种天气最适合喝汤，一碗下去全身都感觉暖烘烘。
把菜端进厨房顺便洗完碗后，俞北坐到奶奶和妈妈旁边。这是一天里最放松安逸的时候，整个人周围像是被小时候妈妈唱的摇篮曲包裹出一片结界，缩在里面便可以什么都不想。
房翠翠正聚精会神看电视，突然感慨道：“这也变太多了，孙儿你快看，是吧，以前那房子能看吗，现在一下就变样了，真漂亮。”
她们看的是一个旧房改造的节目，设计师根据主人的需求和偏好翻新老旧的或者小面积的屋子。
俞北应一声：“嗯，完全认不出来。”
“可不是，而且你看原来那屋子多挤啊，现在还多出来一个房间和厕所。”
“很厉害。”
房翠翠眼里全是惊奇，语气带着些许羡慕地跟俞北夸赞。不知不觉俞北也跟着看起来。
忽然，俞北和房翠翠听到许余馨在小声碎念。俞北凑近也没听清，轻声问她：“妈妈你在说什么？”
许余馨稍稍提高音量，对着俞北耳朵回答：“我说，我们也有漂亮房子。”
蓦地抬头，俞北讶异地看向房翠翠，房翠翠摇头；愣了半晌他才找回声音回应许余馨：“对，我们也有漂亮房子。”
许余馨仰起下巴情绪很好，正准备说什么，盯着周围呆住两秒后倏地瞪大眼睛到处打量，原本窝坐在沙发里的背也绷紧直立起来，诧异地问：“这是哪啊？这儿不是咱们家啊？咱们家没有这么破的！”说着霍地站起来。
俞北赶紧起身扶着搂住她，试图让许余馨感到安定，“这儿不是咱家不是咱家，咱们暂时借住在这儿的你忘了？咱家不这样。”
许余馨边念叨边够着头到处瞅，绷着身子使劲儿。俞北边哄胳膊边用了点力搂着许余馨进了房间。房翠翠赶紧去厨房倒了杯水送进去，又悄悄递给俞北安定片，再轻轻关上房门。
许余馨情绪很激动，不断重复“要回漂亮的家，咱们家很漂亮”诸如此类的话，声音时高时低，好像在跟俞北要求要回家，又像在坚定意识里对拥有漂亮的家的肯定。俞北一遍一遍耐心回答“是，咱家很漂亮，等过段时间咱们家修好了就回漂亮的家”。
好大一会儿许余馨稍稍平静，俞北才勉强可以跟她沟通。哄她服下安定片，半个小时后，俞北拿着空了的杯子从房间走出来。
房翠翠已经在沙发上眯着了，听到动静立马睁眼，迷瞪瞪又稍微不安地看向俞北。
俞北小声说：“没事儿，已经睡下了。奶奶也快去睡吧。”他走过去揽着奶奶，摸摸她的背，“妈妈白天在家都还好吗？”
“挺好的啊，正常吃药，跟她说话也会理人。”房翠翠叹口气，低下头用拇指那块的手掌抹了一把眼睛，“好久没有听你妈提起以前的事儿了。”
“是啊，所以有点担心。等过天我找个时间再带她复诊一次。”俞北说，“不着急昂，你白天多看着她点，我觉得她这么长时间都算稳定应该没大问题。不过一有事儿你就立马打电话给我，实在不行就打给医院。辛苦我们翠翠了。”
房翠翠撑着疲倦笑着答应，然后去卫生间洗漱了。
睡前，俞北想起之间那个节目，查了查翻新房屋的市场价，又搜索了几期旧房改造的节目；翻过身面朝天花板曲起膝盖，暗自忖度把房子简单装修一下的可能性。刚刚有一点念头，抵不住困意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俞北被房翠翠晃醒，正迷糊呢，房翠翠急吼吼拍他被面喊：“孙儿，快起来！你妈又念起来了，我跟她说她不听！”
俞北一下清醒过来，掀开被子套起裤子就往客厅冲。
许余馨跟房翠翠本来好好地在吃早饭，结果许余馨一听到电视的声响不知怎么的连饭都不吃了，开始不停地说“漂亮房子，要回自己家”，越说越激动，手里的馒头被她捏了个稀碎。
俞北出去的时候许余馨正在捶桌子。他一步跨过去抱住许余馨：“妈，妈，不要这样！回家回家，过几天就带你回家！好不好？别这样！”
许余馨没有停下来。俞北捁住她的手，她便开始蹬腿，一脚掀翻凳子又把桌子蹬个半仰，小菜、稀饭撒了一地。
俞北不愿意用绳子捆他妈，喊房翠翠快拿药。
房翠翠手抖抖哆哆拿了药小跑过来。即使这跟过去所有的经历相比也许只是小场面，她依旧害怕和惊慌，边准备塞药进许余馨嘴里边问俞北：“要不要给医院打电话？”
谁知许余馨一听这话立刻变了脸色，反抗得更激烈，猛地想挣开俞北，边挣边大叫：“不要！我不要去医院！求求你们不要送我去医院！”
俞北胳膊被勒红一片。许余馨发病的时候劲儿出奇的大，一个没坚持住就可能被许余馨挣脱。这会儿动弹得厉害又怕她呛到也不敢给她喂药，俞北只好咬牙跟许余馨较劲儿，“不去医院不去医院，那你不要吵了好不好？”
“我不要去医院！我想回自己家！！”许余馨崩溃至极，嚎啕大哭。
“你听话！把药吃了！不去医院！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这时候的许余馨已经不能沟通，仿佛听不见俞北的声音，只是愤怒又恐惧地挣扎在自己的世界。俞北在乏力的边缘，内心也更加无力，“不能再闹了，再这么闹真的要去医院了。”
许余馨还是不停地哭，但渐渐不挣扎了，双手合十拜托道：“我不要回家了，我不去医院好不好？”
这种语气让俞北鼻头一酸，他深吸几口气把情绪憋回去。
见许余馨冷静了赶紧喂她吃下药，拍着她哄道：“咱不去医院，不去昂，你乖的。这么久没住，咱们家也要打扫。你让我准备准备，等收拾好了，变得跟你想的一样漂亮了我们就一起回家好不好？”俞北搂着许余馨慢慢说，“你每天睡着醒来就数个一，大概数五十个一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去行不行？但你不能再闹了，再闹就不作数了。”
看着他们俩这样房翠翠心里又苦又涩不是个滋味，转身走到厕所洗了把脸。
折腾这么一趟，穿着睡觉的短袖都湿透了。俞北和房翠翠一起把桌椅板凳扶起来摆好，地上打扫干净，又洗好澡换上干净衣服。
实在放心不下但今天又必须要去学校。无奈下只有再三叮嘱房翠翠今天多注意许余馨的情况，有事立马联系。回头望一眼许余馨紧闭的房门，俞北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