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一包地瓜干啊,两小只今天吃吃,明天也吃吃。
竟然没几天就吃完了。
装地瓜干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塑料袋,唐景汐却当它是魔法袋。
明明已经见底,依然不死心地用小手在袋子里摸来摸去,最后倒着袋子,往外抖,洒落许多细细的碎屑。
“啊……吃完了。”
她抓着空塑料袋,坐在地毯上,终于接受这一悲伤的事实。
按照常理,她如此悲伤,宋青岚必须要表现出“感同身受”的情绪才行。
但她没有。
宋青岚漂亮的眼尾微微扬起,嘴角也抿起来。
她很高兴,汐汐妹妹和她,和遥远的温云村的其他伙伴一样,发自内心地觉得地瓜干好吃。
看看,再懂事她到底也是个女人,也开始讲究“发自内心”的开心那一套。
不过再发自内心,宋青岚目光垂下,忽然意识到一个十万火急的事情——
塑料袋倒出的地瓜干碎屑,都是好小好小的颗粒啊,此刻嵌进有着柔软的长毛毛地毯中,分散得到处都是。
啊这!
地瓜干是她带来的!
不能麻烦景阿姨和蒋阿姨!
唐景汐还抓着塑料袋,不死心地还在探头往里看。
犹然未觉自己干了什么。
宋青岚小声叹气,只能认命地趴了下去。
扒拉着地毯上的地瓜干碎屑,从长毛毛的缝隙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抠出来。
唐景汐很快注意到她的举动,奇异地睁大了眼睛:“哇,那里还有吗?”
她也跟着趴了下来,大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宋青岚:“……”
对吃的执着这一点上,她永远佩服唐景汐。
地瓜干吃没了的头两天,唐景汐蔫巴巴的,仿佛生病了一样。
娃娃不玩了,积木也不玩了,啥都不玩了,也就看看电视剧,看的时候还好,看完就开始唉声叹气。
蒋阿姨还能不懂他们家的小姐啊?
这两天,她拜托菜市熟悉的摊主帮她留下一批特别好的红苕。
这天,唐景汐又无所事事地、没精打采地飘到了厨房,却见到厨房的台面上放了好几个盆,里面是橙色的长条块块。
“笃笃笃笃笃笃——”
蒋阿姨穿着围裙,站在菜板前握着菜刀,刀起刀落,好大一坨瞬间切成均匀的粗粗的长条。
唐景汐不认识,但知道这是吃的。
语气情不自禁地就欢喜了一点,她问:“这是什么呀?”
蒋阿姨抬头,笑着瞥了她一眼。
“你猜?”
“南瓜?”
好像不对呢,南瓜的皮好像是绿色的吧,但里面很像呀。
唐景汐微微皱着鼻尖,给出一个自己都犹豫的答案。
蒋阿姨:“再猜。”
果然,不是南瓜吧。
这可难倒了唐大小姐,她爱吃,对菜品信手拈来,对食材那确实抓瞎。
“唔……呃……嗯……啊,难道,难道……”
她吭吭哧哧,蒋阿姨以目光鼓励她:“难道是什么?”
唐景汐小脸都皱皱巴巴了:“……是橙瓜吗?”
是橙色的呢。
“噗!哈哈哈哈哈。”
蒋阿姨爆出爽朗的笑声,忍不住放下菜刀,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摸摸她可爱的小卷毛。
“傻孩子哟,这就是你想吃的红苕啊!”
唐景汐愣了愣:“红苕?”
蒋阿姨停顿了下:“哦,对,岚岚他们那边叫地瓜。地瓜你总知道了吧?”
地瓜!
地瓜!
这就是地瓜干的地瓜吗!
盆里装的橙色的长长的粗条,仿佛自带金光特效,映入唐景汐圆圆的大眼睛中。
哇哦~~~
地瓜~~~
“可是……”
她立马有疑问了,这个,和宋青岚带来的那种瘦瘦的不一样呢。
这次没等唐景汐问,她想什么都刻在脑门上。
蒋阿姨一瞧就知道:“这是新鲜的红苕,哦不,地瓜。哎反正红苕地瓜都一样的。等我蒸了用烤箱烘干了,就是你爱吃的那个样子了。”
“好耶!!!”
唐景汐又活了,蹦的好高,抱住蒋阿姨的腰,依恋地将头靠上去:“蒋阿姨对我最好最好的啦,以后我也要对蒋阿姨很好很好的!”
“去,去,你就这张嘴,天天就会说好话。”
心知童言当不得真,但蒋阿姨一张脸也架不住,早就笑开了花。
唐景汐蹦蹦跳跳地上二楼去了,她要告诉宋青岚这个好消息——
又有地瓜干可以吃啦!
蒋阿姨动作很快,忙活一天,傍晚时分,终于端出一盘新鲜出烤箱的地瓜干。
色泽鲜亮,上面有些还带着蜜汁的光泽,金灿灿的好不诱人哪。
“我吃第一个!”
唐景汐率先拿起一个放进嘴里。
景新雨哎了声:“洗手没啊?!”
唐景汐哪管那么多,小嘴唇动得飞快,不一会,第一口便已落了肚。
“嗯……”她沉吟。
蒋阿姨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怎么样,是那个味不?”
唐景汐又拿起一根,放进嘴里嚼啊嚼,然后嘴巴撅起,似乎有些苦恼。
她又拿起一根递给宋青岚:“你吃一个看看呢。”
景新雨心好累:“……岚岚洗手没啊?”
宋青岚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没洗的。
她只好走近一步,张开嘴,唐景汐握着地瓜干的小手抬了抬,就喂进她的口中。
唐景汐的目光那么认真,宋青岚也只好“品鉴”得十分认真。
不过她真的感觉出来了。
唐景汐一直认真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便没有错过那些细微。
“是不是不一样啊?”她问。
蒋阿姨也拿起一根尝了尝:“挺好吃啊。”
到了这个份上,景新雨感觉自己不拿一根,好像不太合群了。
她也扯来一张纸巾,捏起一根。
“挺好吃啊,红苕原来还能这么做呢,”她感慨:“我还是第一次吃烘干的红苕干。”
唐景汐还看着宋青岚:“怎么不说话呀。你觉得呢。”
妈妈和蒋阿姨都说好吃,可是她觉得不一样。
宋青岚也觉得有些不一样。
好吃是好吃的,但……
“不对吗?”
蒋阿姨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表情之间来回,也明白了,奇怪地说:“岚岚你们那里怎么做的呀?我也是蒸了烘干再蒸再烘干的。你们那里不一样吗?”
这么说,宋青岚就明白为什么了。
她抿抿唇:“我们那里不是烘干的,是晒干的。”
乡下人家,哪有进口的烤箱,还能烘干。
但北方阳光照射强,又足够干燥,放在室外平摊晾晒,比人工机器烘干确实更香更有韧性。
“晒的……”
蒋阿姨露出为难神色:“那就没办法了呀,我们这里冬天湿气重,咋晒得干哦。”
道理唐景汐也是明白的。
她小小叹气,又拿起一个地瓜干放嘴里嚼吧嚼吧,忽然就懂得了人生大道理呢——
人啊,要懂得知足。
-
年后不久,章老师来唐家继续上课。
第一节 课没讲新的内容,让两个孩子分别弹了一段。
宋青岚弹得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间歇过学习。
唐景汐嘛,总之景新雨在客厅听得,眉心都要皱起来了。
唐景汐自己也知道弹得差,但她觉得自己情有可原呢。
“我们去海南了,海南没有琴,我没有办法练嘛!”
章老师没回,偏头问:“岚岚,你说说自己练的?”
唐景汐哇了一声:“你家也有钢琴吗?”
客厅里的景新雨开始揉|按太阳穴。
宋青岚说:“没有琴,我就每天在脑里过一遍,手在桌子上弹一弹,怕忘了。”
唐景汐撅起嘴。
什么嘛!
宋青岚说他们那里有雪超级好玩的,怎么还有空去弹空气啊?
“汐汐。”
章老师终于看向唐景汐:“你也看见了,我也不要求你春节像岚岚这样。但春节之后到今天上课,有三天的时间,你回到家里有钢琴也不练习。”
唐景汐缩了缩小肩膀,不服气的撅起的嘴,稍稍地压下来一点。
怂哒哒的小样子,宋青岚忍不住翘了翘唇。
立马收获唐大小姐一个眼神飞刀——
都怪你!
这天离开前,章老师给唐景汐布置了额外的加练作业。
“岚岚,记得监督她哦。”
宋青岚尽职尽责地点头:“我会的。”
在景新雨和宋青岚的双重监督下,和地瓜干的诱|惑下,唐景汐好痛苦好痛苦的,幸好最后还是完成了加练作业。
她飞奔到冰箱,打开,拿出蒋阿姨装进真空袋密封好的地瓜干,开始命令宋青岚。
“走,骑车去,给君君尝尝,她可能也没吃过呢!”
两个小孩骑着车,唐景汐环抱住宋青岚的腰,迎着冬日冷冽的风,去了谭君君的家里。
哪知道,谭君君也在经历痛苦呀。
她房间的书桌上,摊开一本书。
“妈妈让我提前熟悉下一年级的书,说是老师说的。”
谭君君苦不堪言地翻了翻教材:“真不想看啊……”
宋青岚走上前去,低下头去看。
“来!吃这个!”
唐景汐赶紧献宝似的,掏出背着的小包包里的一大袋地瓜干。
“吃了你就不烦了。”
平平无奇的地瓜干,在她嘴里形同灵丹妙药,女人的嘴啊。
谭君君的小嘴还在叭叭叭地吐槽:“好羡慕你们哦,花园小学的老师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早知道我也去花园小学不去东方小学了,哎。”
她一边叭叭叭,一边抽出抽屉,拿剪刀给真空袋剪了口子,顾不上洗手,直接上手就拿了一根。
“妈妈说上一年级就会开始有作业,让我早点习惯也好。天啊这是人——哇!好好吃哦这个!”
“是吧!!!”
唐景汐又骄傲了,好像是她做的一样。
地瓜干好像真能解千愁呢。
谭君君痛苦的预习下午,因为两个朋友和地瓜干的到来,重新变得有滋有味。
“想吃给我说,我家里还有好多呢!”唐景汐感叹:“可惜就是没有宋青岚最开始带的那个好吃了,你什么时候再回去呀?”
她转头问宋青岚。
宋青岚:“……”
难得的,对她露出无语的表情。
谭君君一噎,差点被嘴里的地瓜干呛到,咳嗽几声立马哈哈大笑:“马上要开学啦她怎么可能回去啦!”
是哦。
唐景汐也哈哈笑起来。
宋青岚抿了抿唇,似是,忍不住轻轻地笑出了声。
空气里似乎都洋溢着地瓜干的香甜气息,什么样的烦恼在这个午后都如同泡泡,似乎轻轻一吹,都会散开了。
-
开学不久,有一天放学回家,宋青岚没有去少年宫。
郑教练有事请假了。
于是宋超只送唐景汐去舞蹈班。
从唐家出发到广场中心的少年宫,往返不到半小时。
可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宋超迟迟未归。
宋青岚在房间里看了会书,一直望向桌上的小闹钟,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终于没忍住,下楼去准备问问景阿姨,爸爸是不是和唐叔叔出去办事了。
以前宋超偶尔也会跟唐信鸿去应酬,两人都会晚归。
她到了楼下,没有找到景阿姨,便准备去楼上找找,忽然角落里飘进几句闲言。
“你说小宋和那女孩能成吗?”
宋青岚听到爸爸的名字,脚步先于意识地,轻轻地走近。
别墅外的门厅,蒋阿姨和晚上超市送货来的人闲聊,她一边对数,一边说:“听介绍人说那女孩还是未婚的呢,也不知道同不同意,小宋怎么也带个娃。但小宋的条件还是蛮可以的了,每个月两千块呢,在咱们啊,都强。又长得不错,人又年轻。”
来送货的人对宋青岚有印象,小女孩经常来帮忙搬东西,人小小的,力气却不小。
闻言便说:“有什么不同意的,白捡这么乖的一个女儿,给我我能笑一整年。”
“话也不是这么说嘛,人家毕竟未婚,万一父母不同意呢是吧。”
蒋阿姨叹气:“也不知道岚岚愿不愿意呢。”
早春的天还有些冷,宋青岚站在门厅另一侧,忽然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冰凉的寒意。
比滑冰时不小心摔跤时,手掌触碰到冰河,还要更为彻骨的寒意。
从前小小的她意识不到,原来爸爸还有可能再结婚的。
小小的身子微微抖。
她以为,这辈子只有爸爸和她过下去,她已经接受这个现实,现在却要变了吗?
那人说:“瞎担心啥?岚岚这么懂事,肯定能体谅她爸爸啊。老婆走了两年多了,总不能一辈子不找了吧,人还这么年轻。孩子也需要一个妈啊。”
任宋青岚如何早熟,她也想不到有一天,人人都夸她的懂事,会成为套在身上沉甸甸的枷锁。
她只清楚地知道,她不想要一个陌生的女人进入自己的生活,还让自己叫妈妈。
她有妈妈的。
只是已经葬在遥远的故乡,那棵繁茂的槐树下。
作者有话说:
悄咪咪的加更。
评论区总问能不能长大,可我真的最开始想写这本文的初心就是小时候两小只的一点一滴,思来想去只能我辛苦点忍痛加更了_(:з」∠)_不想放弃幼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