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睛看着进来的三个人,决定先按兵不动。
两位弟子走过来,把他手腕脚踝上的锁解开,弯腰在旁边喊了他两声。
秦沧没动弹,躺在地上装死。
他倒也不算装,在这个地方被晾了一整晚,身上实在没有半点力气。
让他拼死一搏把那两名弟子放倒还可以,若还要他和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唠家常,那属实有些强求了。
国师关了门,才看了一眼,见秦沧嘴唇发白地躺在黑镜石上,立刻快步走过来。
他把手中提着汤药盒子放在地上,蹲下来伸手一摸,入手浑身冰凉得令人心惊。
国师眉头拧在一起,扭头斥责道:“这么冷的天,你们就不知道生个火!”
两个弟子心想十分委屈,心道,上一次生火差点没被秦沧把这祭坛给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个弟子也就在心里这么想想,没敢说出口,赶紧把秦沧丢在一旁的披风给他披上。
国师蹲在地上,把秦沧扶起来,有些紧张都喊道:“侯爷,秦沧?”
秦沧没出声,看起来意识涣散。
他暗暗在心里掂量着自己怀里那蛊虫能不能放倒国师。
在这几秒的犹豫之间,国师从旁边的盒子中端起热汤药,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先暖暖身子。”
见秦沧没动静,还以为他已经做不出反应,面上露出心疼和愧色,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把温补的汤药送进他口中。
这一口汤药带着一股暖流,顺着食道落进他的胃里。
秦沧深呼吸了几口,撇眼看见弟子放在一旁验查龙骨的银针,大脑飞速的思考着。
国师转头吩咐弟子道:“快把药膏给侯爷抹上,伺候把衣服穿好。”
那两个弟子提醒道:“国师大人,还未查验龙骨。”
秦沧一只手摸着缝在衣服夹层里的蛊虫小木盒,等着两个弟子接下来的动作,心跳开始加速。
只要他们一把银针插进去,自己行动必会受限,最后的时机就在此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却突然听见国师道:“今天不验了,年三十的,你俩也早回家去吧。”
不验了?秦沧一愣。
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过了这一关。
他还能闻见国师身上从外头一路走来,带着些火药鞭炮的味道。看着国师关切的眼神,他又有些想笑。
献祭放血种事儿都做了好几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因为年三十,让他逃走了。
他有时候实在难以理解国师到底是怎么想的,早就选了心狠手辣,又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心慈手软。
秦沧缓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向祭坛外面走。
国师跟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伸手拉住他:“小侯爷,一个人回去也清清冷冷的,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寒舍,内人做菜的手艺还可以,不会亏待了侯爷。”
秦沧想也没想便拒绝:“不用。”
国师也没再多说什么,将他送上马车。
秦沧沉沉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他去过海岛之后,验证了心中的想法。四境灵脉的运转中枢在京城范围内,以祭坛为中心,应该是与他背上的中洲灵脉位置一一对应缩放的。
若按照这个距离推算,太子手中那一只西线灵脉,便在京城西郊,那正是皇陵的范围。
秦沧笑起来。
有意思。
灵气代表新生,把灵气中枢设的这么靠近皇陵,竟然还经过了国师和皇帝的同意。
不知皇帝是同意,还是不得不同意。
他想起来之前听到过的一些传闻。
当年三皇子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当朝皇后,只不过是个贵妃。
而太子的母亲陈氏才是那时名正言顺的皇后。
虽然母家手握四境军权。陈后却并不得宠。自太子出生没几年,就郁结病逝了。
四境灵脉的运转中枢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开始建造的。
他摸了摸下巴,心中想,太子十分看不爽他皇帝老子,说不定就与当年陈后的病逝有关。
皇后的病逝,指不定是皇上推波助澜,故意为之。陈后安葬在皇陵之中,因此太子手中的灵脉选址可能也是皇帝为了安抚皇后母家,不得不答应的。
至于灵气对死去的陈后究竟有什么作用,得他进了皇陵才知道。
想完了这些,他又盘算着自己还剩多少底牌可以用。
他南下的时候,便在渔船上烧了一次命灯。
在海岛上,为了请白涯,又烧了一次。
他盯着自己识海里飘飘摇摇的命灯,心里有点犯愁,照请白涯的那个烧法,最多只能再用两次,但他还有国师皇帝三皇子要对付。
这真是命到用时方恨少!
别还没把仇人扳倒,先把自己烧的油尽灯枯了。
他打定主意,这次去皇陵,能不动请神命,就尽量不用。
一路差不多把之后行动计划都想好,马车也慢慢悠悠从祭坛到了侯府。
他拉开帘帐,脚一落地,顿时有些头晕眼花,马车夫吓了一跳,想叫门让人来扶,秦沧心道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应你,随意打发走了马车夫。
他靠着大门坐了一会儿,慢腾腾的往里挪去。
李伯临走的时候把侯府收拾的非常整洁干净。显得比以往更加空荡。秦沧头一次有点恼怒这侯府过大,恨不得就地往地上一躺。
回到卧房还没趴上片刻,卧房的门突然响起敲门声。
秦沧心里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来人没有想要隐藏气息。非常直白地出声道:“是我。”
这温润的嗓音,不是白涯又是谁?
白涯找他做什么?
上门取人龙骨还这么有教养的吗?
这狐妖不知道几百几千岁,秦沧秉持着小事不用跑,大事跑不了的态度,索性懒得动,趴在床上不出声。
白涯敲了两遍门,见没人应答,便推开卧房径自走了进来。
秦沧把脸埋在枕头里,偏头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大好:“有何贵干?”
白涯站在旁边看着他。不过是两日没见,秦沧整个人变得苍白了许多,语气听上去气势汹汹的,陷在兔毛毯子里的身形却过分单薄,仿佛随便他伸手碰一碰就要碎了。
他在旁边坐下来,把手中的食盒往前一推,道:“上岛之前,你让我答应你一件事,年夜的时候亲自给你做顿饭。”
秦沧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不经有些尴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交朋友在兴头上会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秦沧无言地看着桌上那个食盒,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俩现在一个是预备的凶手和受害者,是敌人,再不济也是闹掰了的朋友。
反正不是什么大年三十还能给你送饭的关系。
再者说一位狐妖,也没必要凑这个过年的热闹吧?
但凡有点力气,他定要好好嘲讽几句,但他急需养足精神去皇陵,于是只能十分简明扼要地“哦”了一声,意思是已阅,你可以走了。
谁知白涯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开口道:“为了答应小侯爷的一个承诺,我也钻研了许久,小侯爷不亲自尝一尝?”
秦沧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他明白了,这白涯不是来给他送温暖,其实是来给他添堵来了。
他忍气吞声道:“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吃。”
白涯道:“我一走,恐怕侯爷便全都倒了吧。”
秦沧脑门上的青筋都快要起来了。
要来取血抽骨,他都可以理解,强迫别人吃饭是什么意思?
秦沧心想,莫不是他怕我营养不良,长不出完整的龙骨?
他一个伤患,没心思跟他在这纠缠,于是强撑着把自己从床上捞出来坐在桌前。
刚一解开包裹,就闻到一阵鲜美的香气。
往日要是闻到这香味,秦沧一定是食指大动,但是他现在低烧,闻着骨汤鲜香,甚至有点想吐。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复仇大业都可以忍!
秦沧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机械的敲了两下咽下去,闭着眼睛,紧紧攥着筷子的手指节突起,忍了半天,才把想吐的感觉忍了下去。
他慢吞吞吃了一会儿,白涯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看他好歹已经吃下几块肉,才按住了他的手,从最底下那一格端出一碗甜粥给他。
秦沧忍无可忍,一撂筷子:“你差不多行了。”
白涯不为所动,勺子搅了搅粥:“小侯爷要是累,我也可以代劳。”
秦沧觉得这个狐妖不是脑袋里缺根筋,就指定有点什么特殊的癖好。
这素粥倒是十分清甜,分量也不多,秦沧耐着性子全都吃完了。
白涯直到看见秦沧的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知道是他加进去的天材地宝起了作用,才动手把碗筷一收:“你睡吧。”
秦沧莫名,这——这就完了?
食物让他浑身涌上来一股温暖的睡意,他也不愿深究,房门关好后,伸手把床头的沙漏一转,趴在床上睡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又被敲门声喊醒。
那敲门声动静不小,活像有人要攻打侯府。
秦沧只得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去,看见白涯正靠在大门边上,皱着眉看向外面。
秦沧知道自己请不走这尊大神,也没去管他,拉开了大门,看见国师踏着满地的红鞭炮皮站在门外。
老头脚边放了一篮子新鲜菜和肉,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非常自然道:“怕小侯爷一人在府里照顾不好自己,老夫我今天晚上就来给你露一手厨艺。”
秦沧望着门开那一地大红的鞭炮皮,也皱起眉:“你放的?”
“对喽。”
他又看了看侯府大门两边的对联和福字:“你贴的?”
老头看上去还颇为自满:“老夫亲自写的。”
国师朝门内瞄了一眼,看见里面站着的白涯,有些惊讶:“侯爷的友人,整好,人多热闹。”
秦沧看了看国师,又看了看白涯,头一次感觉自己那张利索的嘴皮子说不出话来。
......天下毛病共有一石,你俩真是各占五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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