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
“只是那尸首的确蹊跷, ”老太公若有所思地回忆,“虽说是在殡仪馆冻着,但人感觉上整个皮肤都是浮肿的, 我也怀疑过她是不是遭了什么毒, 但姓顾的毕竟是个公职,那年头风声很紧, 我们也没法强出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了。”
“自你出生以后,我们根本就没见过人,一直到后来,说是那姓顾的也辞了职,下落不明, 但孩子的事从头到尾也没人联络过我们, 只听说有这么个远房亲戚把你领养走了。”
老太公叹了口气:“你辗转回到杨家的时候, 也正是杨家动荡后休养生息的时间,家里…太乱,很多事说不清楚, 但你小时候我记得也不是个吃亏的人, 那杨白墨当年不也在你手底下受过伤么?”
“那祖祠的会是怎么回事?”
“会?”老太公想了想,“噢, 那会儿还是有人对龙家古寨的事耿耿于怀,就觉着你身上的病和那禁婆骨有相似之处, 但我在龙家古寨前也去参加过走鼠的密会, 他们拿出来的东西——不会只是让人生病那么简单。”
“还是不一样的。”
龙黎突然问道:“当年的会上他们只是把东西拿出来么?单只看着, 恐怕难以服众罢?”
老太公抿了抿唇, “用了。”
“当着我们的面,他们把人参血灌进了一个走鼠的小弟子嘴里。”
“所以我才说, 不一样。”
龙黎问:“后来那人如何了?”
“谁知道呢?”老太公嗤笑声,“不过当时那人的确是个重病的模样,饮下人参血后不久,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还能和各家的好手比划比划。”
“那力量、那反应能力,呵,与野兽一般无二啊。”
顾弦望心里一突,莫名想到了一个人,能与龙黎交手不落下风,劲力可比野兽,她正想问,门外忽然风风火火走进个人。
“欸,阿白,这是干什么呢?从哪拐来的两个美女啊?”
杨白墨虚长他们几岁,如今已是个三十出头的油腻男人,他穿了身长袖衬衫,四肢细瘦,小肚尤为突显,个子不高,但红光满面,那股市侩劲儿恨不得从头发根儿里渗出来。
人一进厅,勾着杨白白的脖子大喇喇地坐下,二郎腿一翘,自己拈了个杯子斟茶,还不忘冲对面抛去媚眼,低声问杨白白:“之前和你说的事考虑怎么样了?我们是自家兄弟,哥还能坑你吗?这行业现在好赚得很,你这么大的本事,就用手摸一摸,不比那些什么鉴宝的骗子强多了?”
“到时候我四你六,你占大头,也不耽误你出去憋宝啊。”
“你之前不还去花会了?没看到现在那帮盗墓的都混成什么样了?暴利啊!哥和你讲,就那随便一件清朝的青花瓷瓶——”
“咳!”老太公额顶青筋,恨其不争地咳声打断,“还有客人在这里,把你那些污糟都收一收!”
“噢,对对对,还有客人。”他不以为意地笑笑,“两位美女哪里来的啊?是阿白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啊,不好意思,我叫杨白墨,阿白他哥,你们叫我墨哥就行。”
龙黎兀自饮茶,似没听见声响。
顾弦望倒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个人如今模样与她记忆里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
“杨白墨,好久不见。”
杨白墨有些疑惑:“我们之前见过吗?”
杨白白:……
龙黎突然侧目,“听方才的话,杨先生似乎现在从事古玩行业?”
见对面没回答,杨白墨就又看向另一位,这个也好,不同风味,他笑:“哈,是啊,你也懂古玩?”
“略懂,不精。”龙黎笑了笑,“不过既是在福建,那古玩行总绕不开泉州的敬德轩和福州的荣宝行,不知道杨先生可有涉猎?”
“呦,你还真懂啊,”他目露精光,不由趴近,“我也刚入行不久,才和那两家的老板搭上线,不过既然是杨家人嘛,那关系总是不一样,现在谈都谈得差不多了,我给联系做销路,前期也有这个数入账了。”
他手里比了个七,又回头拍杨白白的背,“等我这老弟和我一起干以后,我们就自己找渠道,只要能认货,呵呵,那利润可比一般行业大太多了,啊对了,小姐你是具体从事哪个方面的?”
“我做什么,并不重要。”龙黎放下茶杯,“福建的盘口这几年都由一家名为福睿恩的海外公司把控,其地区负责人名叫萨拉,我倒是与她认识。”
“你还能和萨经理牵上线?!”杨白墨激动地一拍桌,“那敢情好啊,有机会能不能给哥哥我引荐一下?”
杨白白脸色有些难看,拉他道:“你别再说了。”
杨白墨一把拍开他:“你小子懂什么,这是发财的事!”
龙黎挑眉:“引荐倒是不难。只是…我听说憋宝杨家有个族规,自古不沾盗门之事,而且那福睿恩公司表面是个营销企业,实际的掌控者却是当年有名的英国盗宝猎人,这件事,杨老爷子不知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黑着脸看。
老太公啪的一声拍下老花镜,“杨白墨,你闭上嘴,这件事门都没有,否则你以后再不必进杨家祠堂!”
“欸,您别发火啊,我这、这开玩笑的。”
“阿白,去叫你妈,吃饭!”
餐厅布置在古厝的下厅,先前提过的红英是杨家的保姆,负责做菜打扫卫生,晚餐大多都是家常菜,照杨白墨的话,都是些不上台面的破饭,等杨妈的功夫,那杨白墨贼心不死,又趁着老太公自己去打饭的时机找龙黎打听。
“美女怎么称呼啊?一会我们私下留个电话呗,我那老太公年纪大了,老古板,你不用管那些。”
龙黎觑他一眼:“杨老爷子怎么想我并不在意,不过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你做不了主?那谁能做主?”
龙黎偏了偏头:“我家领导。”
杨白墨狐疑地看向顾弦望:“你们这是…也是公司?上下级?”
什么领导……
顾弦望有些好笑,瞥她一眼,又不动声色道:“别闹了,先等人来。”
杨白墨吃了闭门羹,郁郁坐下,抖腿:“等她干嘛啊,这不晦气人么。”
不多时,杨白白就陪着个看起来怯生生的中年女人从下房走了出来,单看面相,与杨白白确实神似,不过看来很是憔悴,瞧人也不正眼,走一步看两次地,生怕摔了也似。
席间倒是很平静,杨家到底是老家族,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顾弦望动筷不多,但饭食的味道她隐约却觉得熟悉,味蕾的记忆有时比什么都要深刻,也是这一刻,让她终于有了些重回故地的感觉。
饭后老太爷就先回屋歇息了,杨白墨非得拉着几个人再坐下来泡茶,顾弦望和龙黎关注点都放在杨妈身上,其间压根也不理会杨白墨,弄得他整晚别扭,下不来台。
杨白墨家自己有套单独的厝屋,并不与杨白白他们同住,眼见天黑实在无趣,自己嚯的一下站起来要走,到门口了发现也没人拦,又厚着脸皮走回来,说:“两位美女,先不谈买卖的事,大家有缘相遇,起码交换个联系方式嘛,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龙黎目不斜视地给顾弦望斟茶,似是坚决秉持‘一个领导’的方针,领导说什么她再办什么。
顾弦望着实也有些厌烦了,便回头道:“我姓顾,顾弦望。”
“呵,这名字——”好字卡了一半,杨白墨突然回过神:“顾弦望?”
“你是顾弦望?!”
杨白墨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脸上神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你回来干什么?”
顾弦望冷笑声:“回来看看,怎么,不可以么?”
“古言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我也只是践行一二,谁能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你不是个唱戏的?”他说完,又看了眼龙黎,琢磨着这人多半才是带她入行的大佬,“你现在…回福建发展了?”
“那倒没有。”顾弦望漫不经心道,“不过我与英国公司还有笔账要算,顺路,回来看看罢了。”
闹了半天,原来生意的门路卡在她手里,杨白墨咬牙切齿地纠结半晌,实在接不下去了,他扫了眼两人,又瞪了眼引狼入室的杨白白,冷哼声,转身大踏步走了。
杨白白刚把他妈送回房间,被他瞪得莫名其妙,“那家伙又犯什么狂犬病?”
顾弦望说:“没什么,吹了些风,将他吹得不自在了。”
“吹得不错。”龙黎低笑声,“还喝么?”
“喝。”顾弦望嗔她一眼,回头道:“你妈妈方才说自己记忆不清,只记得当年他们找到了龙家的关键线索,后来寄出山本的事自己没有印象,难道这山本寄回来,你们也查不出来处么?”
杨白白说:“当年也查过,只知道个大概的来处,好像是从包头附近的乡镇邮局寄回来的。”
“包头?”顾弦望有些诧异,“既是查龙家古寨,怎么会跑到蒙古那片去?”
“谁知道,前些年我也去过几次,古时候那是塞外蛮荒之地,一眼过去除了山就是草,什么也没有。”
“那救她的那个人呢?”
“说是个男的,好像是个教书的。”
“在哪救的也记不起了?”
“她知道的你们也都问了,和我说的时候也一样,一问三不知,好像得老年痴呆的是她才对。”
龙黎将烧好的水冲入茶壶,“你们不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么?”
杨白白别扭道:“她回来以后是洗过澡的。”
“我说的并非体味。”她将茶斟给顾弦望,“你应当在笑三笑身上也闻见过。”
确实,那股隐隐的气味经她一提,的确与笑三笑身上那臭鱼烂虾的腐烂味道很像。
顾弦望道:“你这几晚一直盯着她?”
杨白白嗯了声,“不过有动静的也就那一次,我房间在太公对面,客房在我妈屋子对面,晚上我倒是可以和你们换,哦对了,这古厝房间少,给你两安排在一起了。”
“正好。”龙黎说,“房间不必换,我们就住她对面。”
“是人是鬼,眼见自可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