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叶蝉还是给柴屋主人压了三百块钱作为补偿。
环视一圈, 柴屋里统共四个人,轻重伤员就占了三个,叶蝉攥着那条绳, 拉开条门缝, 纠结道:“真让我走第一个啊?”
杨白白催促:“让你走就走,趁林子里的鬼东西还没出来, 你抓紧点。”
得,叶蝉咬咬牙,嘭一下拉开门,大喊声’冲哇‘,就见金乌肥硕的身子扑腾起来,在半空翱翔了两米, 接着落了地, 飞不动, 用小爪子生蹿,一大一小俩影子就和企鹅似的,周遭的小咬果然不多了, 零星的三两团, 被龙黎眼疾手快地精准扑灭。
快速冲过浅滩,金乌一脑袋扎进雾林, 视线瞬间模糊,就是为防这情况, 出来前几人腰间系绳, 都连在一起, 杨白白负责前哨, 顾弦望负责断后,怕就怕林地里还藏着以前古早的猎户陷阱。
先前顾弦望的心绪一直不定, 整个人都处在对抗和奔逃的紧绷状态里,回来后又被那张车票扰乱,只觉得脑海中无数疑问没个着落,现下被这林间雾气再度笼罩,反倒冷静下来,注意力一集中,她倏地发现了不对劲——
龙黎的状态,从刚才起就不太对,她脚步未乱,也始终紧跟在叶蝉身后,但顾弦望就是感觉到了那丝异常,就好像、好像她看不见了,她身上惯有的那种鹰隼般的凌厉此时只像个空壳般虚套着。
她心里一紧,急赶了两步,这股血腥气……
顾弦望手臂前伸,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龙黎这时才似有所察,脚步倏顿,慢下来侧头问:“怎么了?”
她压着声音:“你身上的伤更严重了么?”
顾弦望初回柴屋时便觉得奇怪,龙黎虽然泼过酒,但也不至满身酒气,现在想来,那酒气不像偶然,倒似是刻意留在身上用来遮掩的,她的伤比杨白白严重得多,但就连他也不见察觉。
龙黎的神色半隐在雾色里,好似是笑了笑,不待说话,前面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就传来杨白白的低叫:“欸,你别跑了!”
叶蝉慌乱地说:“我没想跑啊,是鸟爷拽着我——卧槽,这是什么啊?”
几个人的腰绳捆在一起,留的距离只有两米,很快顾弦望和龙黎同时感觉到绳上的拉力,忙往前去,朦胧中她便看见一道极高的长影竖立在前,有了先前雾林里那爬在树上的’络新妇‘的遭遇,此刻她寒毛一竖,立喝道:“叶蝉,快回来!”
“啊?”叶蝉应了声,跟着又叫:“你们快过来看,这个好像是个祭台。”
祭台?
顾弦望一怔,倏地与龙黎对了个眼神,两人缓慢走近,几步后便觉出了区别,脚下这片地是翻造过的,不知加了什么药水,片草不生,并间或用竖立的卵石叠出奇怪的图案,可惜有雾气遮挡没法得到全景,一时间分辨不清,周遭的树也都经过砍伐,特意空出了这片平台,在一米余的能见度里,隐立着方正的台面,台面上竖立一根通天般的长杆,那长杆两侧嵌着牛角模样的东西,像是一把把圆月弯刀,将长杆节节贯通成刀梯似的样子。
叶蝉就抻着脖子在台面附近打量,好在杨白白拽着她,没让她莽进去,顾弦望虽没走近,但以招子功的视线扫上去,那刀梯上头也就离她两三米的高度,正捆着一个…人形的东西,随风摆荡着。
“那上面好似悬着个人。”
龙黎目不如她,但却也听着袍服飘摆,烈烈有声,她用气声应道:“应当不是活人,但还是小心些。”
说着,便要往前走。
顾弦望手臂往回一缩,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方才这几步光顾着看祭台,没意识到两个人竟还牵着,她声音压得很低,近于呢喃,独龙黎能听见,“你跟着我,别乱跑,这里危险得很。”
也不管她应是不应,顾弦望牵起就走,等到杨白白边上,就听他说:“这鬼地方起码建了有几百年了,木头都已经烂透了。”
他一脚踩在四方祭台的边缘,只听着嘎吱一声,黝黑的烂木从中间翘起来,里面不知是什么白花花的蛀虫,瞬间满地飞跑。
叶蝉猛地跳脚,骂他:“杨白白,你是不是有多动症啊!那木头你不踢它能咋滴!这不是汉族的东西,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好不好!?”
杨白白嗤笑:“很高?多高?你打算领着一队人进这个鬼阴涡里团灭吗?看到上面吊着的那个人没有?那还是个孩子!啧,不管这是哪族的祭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说着,突然吹起猿哨,这猿哨的声音非常奇怪,好像是正常的哨子多破了个孔,只能发出像是吹口哨失败了一样的气鸣,杨白白吹得很用力,发出的声音却很小,一连吹了七八下才停。
叶蝉瞧着好奇,没等问,就听着上头针叶簌簌发响,紧跟着一道黑影跃过,明知道那是先前杨白白招呼过的黑猩猩,但现在在这样的雾气里,边上又是古怪的刀梯祭台,她还是不由发了两股寒颤,脚步下意识往后挪,就这么晃神的瞬间,眼前忽然一黑,好似是发毛的粗布料擦过她的脸颊,接着发出咚的一声,木台子更烂了。
顾弦望也是头回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黑猩猩,只见它怀中抱着个用斗篷裹起来的尸体,从它怀抱的形态来看,尸体应该已经完全腐烂只剩下枯骨,从个头看,的确是个孩子,最大应该也不过八九岁。
杨白白蹲下来,把那孩子抱出来,平放在地上,随它身上那件袍衣往下轻滑,露出尸身的躯干,这一眼杨白白瞬间往后倒坐,连退数步,动静把边上的叶蝉吓了一跳,愣道:“咋了啊?”
顾弦望拦着她,低声说:“尸体的状态不对劲,是具发了绿毛的干尸。”
叶蝉咽了口唾沫:“……粽、粽子啊?”
龙黎俯下身,将那件久经风雨的烂布袍子给撩开,露出内里包裹着的整具干尸,这具干尸表皮乍看是干缩的,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这里面的肌肉虽然萎缩了,但皮肤却是湿润的,呈现出泡水之后的涨白,很像是发过水的炸猪皮蒙在了一条牛肉干上,在湿润的皮肤上又分布着苔藓样的绿斑,一块块就跟牛肝菌一样隆起。
“不是粽子,这就是一具普通的尸体,只不过被这阴涡里特殊的气候给腐蚀了。”龙黎说,“而且,这也不是人的尸体。”
顾弦望从下到上端详了一阵,蓦地发现这尸首的头骨形状特殊,比人的更圆隆,嘴是突出来的,似龅牙,犬齿非常尖利,眼窝骨也更大。
“这…是一只猴子么?”一只没有毛的猴子。
“对,”龙黎微微皱眉,“不知为何会被披上衣袍当成祭品。”
用猿猴做祭品,这在各族文化里似乎都不曾听闻。
一旁的黑猩猩这时候突然伸过手,又将袍子给这尸首盖了上去,龙黎与它对了一眼,便将那尸体还给了它,站起来看了看边上的刀梯,这刀梯上镌刻着特殊的花纹,看起来很像动物,既有老鹰,又有水牛,与柴屋后面的木刻用的雕刻风格很像。
叶蝉反应过来,赶紧掏手机,只是里面的光线太差,拍了好几张都和鬼片一样,急得她满身发汗,正当这时候,刚才一直在地上抱窝的金乌突然跳将起来,整个身上的羽毛都炸开了,像是个膨胀的鸡毛掸子,与此同时,四人同时听到了一声重重的鼓响,那声音好像是从悬崖那头传过来的,鼓很特别,像是金属做的,咚的那一声恍若霹雳,惊得人心头一颤。
龙黎猛然反应过来:“快走,雾蜃要开了!”
“啊?”叶蝉忙不迭又咔嚓咔嚓连拍好几张,也顾不得效果好不好了,“那那、那这个尸体——”
杨白白皱眉:“就放在这吧,顾不上了,我们先走。”
顾弦望问:“铜鼓要敲几下雾蜃会开?”
“七下,雾蜃从开到关,只有七下,每隔约四十秒会敲一下。”
这是龙黎在雾林中唯一捕捉到的一次雾蜃启闭的过程。
“没时间了。”顾弦望皮肤发冷,连肩上的痛感都淡了,也顾不得探究为何铜鼓会在这时敲响,“我们快走。”
叶蝉也很急,但真不是她不走,“鸟爷不动啊!”
不动?
顾弦望长了个心眼,凝目先扫树冠,但雾气中并未见先前那些竹节般的怪物,她这一停,龙黎也回过身,刹那间背后传来道破风之声,那声音极其细微,好在是她提前警觉,当下侧身,猛地伸臂——
几乎是同时,龙黎也伸出手,两人一前一后拽住了猝发而来的长绳,不、这滑腻腻的手感,不是绳子,顾弦望偏目一瞧,头皮都麻了,只见她拳缝里露出来一截粉色又布满疙瘩的舌头,舌头的前段还握在龙黎手里。
她低骂一声,恶心得不行,但又怕自己松手,这舌头会贸然再攻击龙黎,顺着那方向看去,她眉心越皱越紧,随着一道冷风吹拂,隐在雾气里的影子终于清晰了些,只见一只和金乌差不多大小的**趴在地上,它四肢很短,又长着条尾巴,皮肤发紫,看模样就像是一条有毒的娃娃鱼。
“龙黎松手,这东西好像有毒。”
她向后一退,才发现龙黎不是不松手,而是她手里这段舌头更特么恶心,前端凸起个肉锤,竟还是一张小嘴,上下生着密匝匝的利齿,但凡叨住人就得啃下一块指节大小的肉去,这玩意缠着她的手腕,一个劲的试图从她指间滑挣出来。
第二声铜鼓又一次震响。
顾弦望一咬牙,拔出臂间匕首,不等龙黎阻止,手臂一挥便将那长舌割断。
这一下,后面金乌突然伸长脖子啾啾啾急促地叫了几声,这声音叫得顾弦望心里无端发毛,便见龙黎手里的那段舌头并没有颓败,反而和蛇一样窜动起来,眨眼功夫,断口处竟又生出一颗张嘴的肉锤,张开牙便想扑向她。
龙黎一把抓住那新头,狠狠将这东西摔在地上,靴底使劲跺下去,接着便用杀虫剂好一个喷。
回头看,那娃娃鱼似的**不但不跑,而且还臌胀起来,好像示威。
龙黎急促道:“这是玉箫地蟾的根,是它还未成熟的本体。快走,别和它缠斗。”
杨白白骂了声,从边上抄起一根烂木棍,猛冲过来闰土刺猹似的刺出一击,当下这烂木棍就给地蟾的新舌缠了个结实,转眼就给绞成些木渣子。
就趁这个当口,他囫囵罩着几个人,大喊:“快跑起来,这东西不仅是有毒!”
根本管不得身后了,叶蝉一把抱起金乌往天上一抛,撒丫子就往前蹿,一边蹿一边喊:“鸟爷,你支棱起来啊,怕什么破**,还有咱们给你撑腰呐!”
可能是这一抛起了效,金乌不再炸毛,扑扇翅膀开始在林间疾飞,别看杨白白穿着人字拖,跑起来和跨栏运动员没什么区别,他在前面跑,口里吹着猿哨,边上黑猩猩就一路攀枝跃树地跟随。
顾弦望推着龙黎,自己非要殿后,这人只要去过一次鬼屋就知道了,在这种环境里走在最后简直就是心理性的凌迟,她忍不住回头觑看,远远只见那地蟾在雾气里好似越鼓越大,和个气球一般,紫皮涨薄,甚至能看清它没进化完全的鱼鳃,这时候它两腮飞快地抖动,发出那种咯咯咯的声音。
她手心一热,回神发现是龙黎回头攥住了她的手,“别看了,快走。”
龙黎的手指发凉,但掌心还余一丝热度,随着第三声铜鼓敲响,她握得更紧了些。
恍惚中,顾弦望听着身后不远传来大片嗡嗡声,这声音实在太大了,让人完全无法忽视,这一侧目才惊觉,刚才地蟾多半是在召唤先前栖息地里的小咬,这玩意不愧是天材之一,竟还能自己豢养打手。
眼看小咬群汹汹而来,龙黎突然转身,喝了句:“捂住口鼻!”对着身后喷完了剩下小半罐杀虫剂。
可眼下地势开阔,又到了开雾蜃的时间,风速匆急,那杀虫剂只片刻起效,很快就被吹得四散,原本攀在树上的黑猩猩忽然跳下来,手上抓着一把阔叶树枝,照着小咬群扑打起来。
这怎么能管用?
顾弦望忙喊:“杨白白,快让它走,它根本对付不了小咬。”
杨白白压根没注意到这黑猩猩跑到后面去了,忙吹猿哨,吹了两三下,它还是在后面打,因为一身黑毛根本看不清身上被多少小咬给糊上了,这下他才反应过来,“它是想让我们带它出去!”
顾弦望一咬牙,突然从衣服里将不死鳌拿了出来,当下侧过胳膊,照着自己的肩伤狠狠挤压,还未愈合的裂口中渗出几缕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不死鳌身上。
凡天材地宝欲使之认主,必以其主鲜血饲喂之。
这是她在那本《天地孚宝录》里看来的,也是从这里面学到了不死鳌的真正用法。
“震。”她心念。
随即那不死鳌便在墨玉盘中旋转起来,它玉口张合,好似在鸣叫,但人耳并不能听见这个频段的声音,先前她一直不肯用,就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愿污了不死鳌,末了还能再交还给师父,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趁着小咬群被天材地宝两端斗法的高音给扰乱了,顾弦望迅速冲过去,拽着黑猩猩就跑。
黑猩猩并不擅长跑步,但它手臂好似被咬得不轻,龙黎正想回头去帮忙,杨白白却已经减速下来,他腰一弯,催她们:“跟着金乌,应该马上到出口了,我来背它,不用管我们。”
话音刚落,第四声铜鼓震响,顾弦望皱着眉,倏然瞧见前方的树影里透出一丝光亮,那光亮越来越大,好似刺破了浓雾,她心中大喜,不由紧握住龙黎的手,几人没命地狂奔,终于呼的一声在薄雾尽头刺破了层层水汽的封锁。
再睁眼,竟又回到了那条山路上,天还是黑的,她们的车就悬停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