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姐姐你刚才为啥说要和红三姐做买卖啊?我看那张照片起码得有二三十年了, 现在能上哪儿找去?而且要真照你猜的那样,这人是在那个什么龙家古寨不见的,咱们去了也是个死啊。”
顾弦望摇头:“只是诈一诈她罢了。”
叶蝉嘶了声, 皱眉说:“骗她啊?啧, 会不会有点儿冒险?”
其实并不算骗,顾弦望说要找便是真存了要找的心, 她想龙黎横竖是与龙家有关,那自然逃不过龙家古寨这一道坎,既然她禁婆骨已经发作了,能余几日尚无定数,若是过后真能拿到些线索,她尽力一搏, 或许也能为旁人解些心愁, 总归不白费。
“呵, 这与你强闯红馆比起来,算不得冒险。”
叶蝉嘿嘿一笑,就当顾姐姐是夸她了, “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从地图上虽还不能确定具体位置, ”顾弦望说,“但我不想拖了。”
她心中惴惴, 总觉得不安,以师父他老人家的年纪、地位, 为什么突然之间要为一张龙家标注过的地图出山?为了金钱?不大可能, 他老人家如今的吃穿用度比之以往可算是素简了, 根本没什么花钱之处。
又或者是要还人情么?但如此冒险之事, 又得是多大的人情才能填补?
思来想去,他此行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 再加上龙黎,现在两个世界上最靠谱的人同时失联了,红三姐可以坐得住,她不行。
叶蝉低头摆弄了会儿手机,接着将屏幕转过去:“咱们能赶上最早一班去西安的,傍晚七点四十五。”
一见她开口要拒绝,叶蝉立马抢白:“我先声明啊,我也要去,本来我身上的神眼就和什么龙家巫族脱不了干系,现在这东西看着挺好,谁知道保质期有几天呐?而且正好那个什么手艺人现在就在陕西采风呢,人皮图对照出来的地方不就是秦岭一脉嘛,四舍五入那就是同一个地方了,总之我要去。”
“哦,你不要担心我哥。”她说着,又调出来聊天记录,“喏,我和他说过了,这厮黑心黑肺的,巴不得我替他去凑这个热闹,还要给咱们打赞助费,十万呐,啧啧啧,黑心资本家真有钱。”
顾弦望:“……你这孩子效率还挺高。”
叶蝉瘪瘪嘴:“我不是孩子了,不过顾姐姐可以叫我叶多多或者蚕宝宝,别叫全名了,多生分呐,我现在虽然帮不上太大的忙,但是我已经找搏击私教开始锻炼了。”她一撞顾弦望的肩膀,龇牙笑,“我会一直支持你们的。”
她说的是’你们‘。
那瞬间,顾弦望的心被灼了一下,由外到里的发烫,她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伸手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接着大步往前向街口走。
这啥意思,叶蝉有点懵:“哪儿去啊?”
一阵楼间风撩起她满肩散发,顾弦望两手插兜,回头唤她:“走,打车。”
…
花了大价钱,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把鸟爷给送到了机场,又借叶蓁的关系弄来张临时的检疫证,紧赶慢赶算是将这遗孤一并给带上了,她们机票买得太晚,只剩下三张头等舱,反正这次有人赞助,叶蝉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花钱不眨眼。
早早检票进舱,叶多多同学乐得像是攒了两满腮的仓鼠,“哇塞,说走就走好刺激啊,特像小时候我逃学那会儿。”
顾弦望的座位靠窗,她向后排看了眼,说:“一会儿好好和人说一声,前后正好都是过道,应该会愿意与我们换的。”
换票太晚了,好巧不巧两人的座位给隔成前后排,但叶蝉完全不担心这个,“我这么可爱那必然是有求必应嘛,倒是那张地图咱们得再琢磨琢磨,一会儿下了飞机——”
话音未落,身侧就断来一道又懒又恹的声音:“欸,起来。”
这个口音太有标志性了,两人诧异地抬头,正与刚睡醒的杨白白打了个照面儿,他还穿那身T恤加牛仔,脚上的人字拖就跟焊死了似的,看叶蝉的神情就像从未见过,看她不动,语气又冷三分:“听不见?这是我的位置。”
说着,机票掏出来一晃,险些拍到她脸上。
叶蝉拳头都硬了,别说好好商量,现在没骂人已经是她最大的涵养,“喂,有没有礼貌啊你?起起起,让给你,不就一个位置,谁没有似的。”
嘭的一下,后座重重受挫,杨白白只当是没听见,把自己的手提行李袋塞进上层,接着便坐下来开始嚼鱿鱼丝。
顾弦望本还想趁着飞行时间抓紧恶补起那几本古籍课本,这下好了,狭路见冤家,这冤家还是课本的发行方派来的,这会儿的沉默烟熏火燎,让人不由憋闷,前不久他们两个还在花会上针锋相对过,转眼飞机邻座,又莫名地保持着互不相识的默契。
“您好,两位打扰一下,请问需要什么饮料?橙汁、咖啡、热茶或者可乐?”
起飞前,空姐例行分发了热毛巾,开始逐一为头等舱的客人服务。
杨白白摘下耳机,“我要可乐,加冰。”接着突然侧头问顾弦望,“你要橙汁是吧?”
顾弦望:……我们很熟吗?
“我要橙汁。”
“好的,两位请稍等。”
可乐端上来,杨白白先灌了半杯,像是终于补充了些能量,长长叹了一口气,倏然开口:“怎么,你师父终于舍得让你下地沾土了?”
“啧,这个时间去,难不成他们几个老东西已经把穴掏空了?”
说实在话,顾弦望已经算是几乎没有社交生活的人了,但像是话头如此跳脱,对话如此缺乏技巧的人,她成年后也算是头一回见,她这趟去秦岭本就顾虑良多,不想横生事端与这些江湖人过多牵扯上,但杨白白却又特殊,他是杨家人,多半知道禁婆骨的情报。
问题是,该怎么勾出来?
顾弦望觑他一眼,淡道:“既然你知道晚了,何必还浪费一张机票钱。”
“真掏空了?”杨白白眉头一皱,死鱼眼里揪起丝懊悔,“啧,现在要退票也来不及了,这趟算是亏本了。”
本来还以为他是故意延迟出发,没想到还真是意外,顾弦望有些好奇:“你是才分辨出人皮图的位置?”
“…你拿我当傻子?”杨白白嗤了声,翻起衣摆,露出下腹的纱布,“就是倒霉,到天津第二天就水土不服,做了个盲肠炎手术,今天刚出院。”
离谱中带着一丝自然,属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顾弦望抿了抿唇,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他判断出人皮图的位置一定较她们更为详尽,“憋宝一派向来不碰盗门的事,你去不去也无所谓吧。”
“哼,那是你清高,你们家两位大小姐,辈辈命都好,能抓得住靠山,当然无所谓这些。”杨白白莫名起了火气,呛道:“憋宝一派从古至今,一开始的规矩那还是不让成家生育,后来不也以氏族立身吗?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北派相灵本事没多少,但他们人多,上山下海哪里都有个照应,我们南派本事再大,独一支,没了就没了,拿什么和人家比?”
先头一丝平和转瞬即逝,顾弦望也被挑起了暗火,似这样的话头她听过太多次了,早已经厌烦,“三百六十行,没人规定要固守哪一支,你觉得相灵好,那拜去又如何?杨家好儿郎确实厉害,三十年的老黄历能翻两代人,佩服。”
“老黄历?”杨白白咬着牙低声说,“你妈拿的是我们杨家百年来最好的一枚鳖珠,最好的一枚!她是嫡女大师姐,可以啊,但拿了鳖珠又不担责任,拍拍屁股就跑了,转头就和相灵的搞上了,她最后那才叫活该——”
话音落地,顾弦望眸色倏然一寒,周身气场带煞,“杨家上一辈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嫡女是嫡女,师姐是师姐,照你们杨家的规矩没有论资排辈一说,在哪个位置,靠本事相争,你今日这话,是想说家中男子不如女子,还是想说你们这帮人拿族规当儿戏,魁首的头衔说让就让?”
她这一把软刀子点到心肺,转而一收,冷道:“一颗鳖珠罢了,这么多年仍穷追不舍。”她话音轻挑,又妖又狠,“你若是真的很想要,求求我,或许——我会考虑还给你。”
杨白白被她这么一呛,愣了一瞬,倒哑了声。
飞机爬升至平流层,空姐挨个布餐,刀叉瓷盘相撞,舱内倏然安静下来,顾弦望本以为这事便算了了,等饭吃完了,杨白白拿湿巾一抹嘴,突然正色道:“你是认真的?”
这和上一句话起码隔了二十分钟,顾弦望端着姿态,反问:“怎么?很想要?”
“嗯。”他点点头,像是校门口堵人的校霸突然不骂人改煽情了,“怎么求你肯给?”
顾弦望心念一转,“现在给不了,我得去和师父汇合。”
杨白白:“我可以等。”
“等。”顾弦望冷笑一声,“不都说女人阴晴不定,光只是等,或许明日我就改主意了。”
杨白白摘下耳机,将线缠起来收入口袋里,“啧,真麻烦,那我跟着你好吧?每天求一遍,一直到你和你师父汇合为止,这总可以吧?”
上钩了。
顾弦望内敛笑意,面上仍旧一派冷冰,“可以,但我这人脾气不好,尤其忌讳逞口舌的人。”
杨白白一耸肩,甩了甩自己戴着胶皮手套的手,比了个OK的手势,“深有感触。”
…
“我不理解。”叶蝉站在行李转盘边如是说。
“我不理解。”叶蝉挤在出租车里如是说。
“我真的不理解。”叶蝉在户外用品店里拉着顾弦望到一边,余光死盯着在货架前晃悠的杨白白,“咱们带上这货干嘛呀?”
难道是生活太顺利了,专程找个人来给自己添堵吗?
顾弦望觑他一眼,轻声解释道:“他知道地图上更准确的位置,带着他比我们停在西安自己摸索效率更高。”
叶蝉皱着眉,不放心:“这货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老实儿的主,万一咱们去的是荒郊野岭,带着一个男的……”
“放心吧,他不敢。”
欸?叶蝉眨巴眨巴眼,怎么感觉这句台词那么熟悉似的。
还没回想起来,店里的老板就已经拈着购物单子走过来,“叶小姐你好,你这份单子上大部分东西我们有现货,莫拉的刀具套装加上开山斧、全套登山设备,卫星电话、登山表…总共加起来是八万一千八,然后这里面的冲锋衣裤和登山鞋我需要从朋友的店里调货过来,你们可以等吗?”
“啊。”叶蝉随口应了声,“可以,快点啊,现在给你刷卡?”
“那肯定是现在刷最好啦。”
…
开店的叫虎哥,算是这行里有点名气的,自己也跑户外,是个越野老驴,西安这个城市的位置很特别,往北可以上西北大环线,走兰州银川,再进新疆走青藏线,往南走可以进四川,走川藏滇藏或是317、318,最终都是进西藏朝圣,他手底下还开着一家车辆改装店,每年光接待去阿拉善玩儿越野的有钱老板挣的钱就够买套新房。
钱,他不缺,有钱人,他见得也多,倒是这刷卡不眨眼,要货够专业,但看起来却又像是大学生的小妹子,这是
第一回 遇着。
调货的功夫,他留心听了一耳朵。
来的这三个人,看起来那男的和另两位小姐还不太熟,有点像是半路捡的人,但说捡人,啧,又不那么投机,听话听音,小姑娘和这小哥没说几句就能吵起来,像是对个什么地图意见不统一。
一个说古地图的制式就是得按裴秀发明的标准,’制图六体‘,道里、准望、高下、方邪、迂直,这是规矩,每方折百里,这叫比例尺,《禹迹图》你看过没啊,啧,舆图舆图,用的就是记里鼓车一里一鼓敲算出来的,怎么,你的眼睛比车还准啊?
另一个么就嗤笑她掉书袋,只会死读书,说天底下画图的法子多了去了,别说是山水图,诗图字图点图音图,江湖上什么把戏没有,难道只有官方那一种制式?那地图上之所以把整条秦岭画出来,是为了借龙脉的走势把形理之气给衬出来,你说那地方根本前后都不相关,岔开八百里远,真要是跑那去,才是傻X。
接着里面看着更沉稳的美女就出来主持公道,让那小哥好好说话,有证据就摆证据,别扯弯弯绕。
那小哥也是好面子的,当下就扯了几句高深的词文,什么’只爱山来抱身体,不爱水去反从他。水抱应如山来抱,水不抱兮山不到。空亡龙上莫寻穴,纵然有穴易歇灭。或为关峡似龙停,正龙潜在峡中行。‘之类。
接着又说小妹子指的地方瘦山枯水脊为一线,看似龙,实为假龙,真龙回首之地应该在这里,他在手机地图上点了个位置,虎哥也不方便凑得太近,心里倒是觉得挺好笑的,现在年轻人的潮流他是看不懂了,是不是最近又有啥新小说上架他还没看呐?
店门这会儿突然打开,灌进来些凉风,朋友店里的小工拎着大包小包几袋子匆匆走进来,“虎哥,东西都齐了。”
虎哥点了点,“行,没问题,账我过后和他结。”
送走了人,虎哥将所有商品逐条勾对确认包装,然后问:“两位小姐,这些东西我直接给你们放车上吧?”
这些装备在单子上看起来不多,实物堆在一起起码几十公斤重,这着实有点出乎顾弦望的意料,她将租来的牧马人钥匙递给老板,麻烦他帮忙放到后备箱。
接着又看回手机地图,抬头问杨白白:“你确定地图的核心点在这个金钩镇?”
杨白白白她一眼,“你自己不会看?”又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只好改口,“差不多吧,就在这个附近,那里肯定会有地标,到时候问问路人就是了。”
顾弦望蹙眉思忖,他指出来的这个金钩镇靠近宝鸡和汉中,与哪里都不挨着,看起来应该是窝在深山里,开车过去差不多三百公里左右,现在出发的话今晚就能到。
但是杨白白说得真的可信么?车跑山线不同高速和国道,要是错了,来回浪费的时间可就多了。
这店是叶蓁特别推荐的,说老板在行内很有名,也许他会知道一些情况,想着,顾弦望单独开门出去,问搬货的壮汉:“大哥,麻烦和您打听个事情。”
虎哥搬得一头热汗,“欸,你说。”
“您听过金钩镇这个地方吗?那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一类的?”
“噢。”虎哥手肘一蹭额汗,笑道,“你们是要去跑山啊?金钩镇这地方很小众,以前没几个人知道,近几年倒是开发出来了,那附近有个摘星峰,峰上有颗老石头,说是长得像元宝,求财很灵,冲这个去的人不少,还有就是一片什么迷雾森林?说对标日本富士山上的一个什么林子,就是常年大雾,搞得挺神秘的,年轻人喜欢这个。”
听起来似乎挺普通的。
“那您听说过羊拐沟这个地方么?”
“羊拐沟?这个真是没有,听这个名字多半是在山里,你得进去了再找里头的人问问。”
“哦对了,那里还有一颗老枫树啊,那年头可是久远了,起码有上千年了吧,要是路过可以爬上去挂个许愿牌,求姻缘的,不过我看你们三个年轻人都挺新潮,出门还带只鸡当宠物,应该对这些地方也不感兴趣吧。”
又是老枫树?顾弦望留了个心眼,本想再问,手机突然一响,这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她心里蓦地一紧,忙点开来看,愣了。
发信账号是龙黎的,内容是一张照片,乍一看黑黢黢的,和现在天色差不多,只是没有灯光。
紧接着,又跟了一条坐标点,顾弦望比对过地图,位置和他们原定的金钩镇相近,但从图上看似是隔着山头,约莫偏出去三五十公里。
难道他们真正的位置在这里?
她抢着时间连回三条信息,紧张得手心都出汗,可一两分钟过去了,破碎的文字依旧石沉电子海,杳无回音。
顾弦望匆匆与虎哥道谢,进门与叶蝉低语了两句,两人当即决定先往这个位置去。
出了门,虎哥将钥匙还给她,又看了看整个车的外部改装,有些奇怪。
“欸,你们这个车是在哪儿租的啊?”
“怎么了?”顾弦望急着走,不想再给这个话题绊住,便没答。
“哦,没事,就问问。行,那你们一路顺风啊,有问题打电话给我,我这个店有售后的。”
虎哥摆摆手,目送那车开远,心说这到底是哪个车行的车啊,怎么定位器还给安个卫星级的,看这改装也没花多少钱,还怕人家给开沟里去不成?
啧,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