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已经下了十一经路桥, 顾弦望指尖一搓,忽地开口:“师傅,麻烦改一下目的地。”
白天的小吃街没那么喧闹, 顾弦望快步赶进商业大楼, 电梯直达酒店前台。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妹妹,见她要打听住客的信息, 连忙摇头:“小姐,我们没有权限告诉您住客的信息哦。”
“我不需要知道她的信息,我就想问一下她退房了么?”
妹妹憨笑:“退房也是信息的一部分欸。”
顾弦望:“……我是她的朋、家人也不行么?”
她本想说朋友,又怕朋友这个级别撼动不了眼前这个小古板,又补充:“前天晚上我们还来过这里聚餐,你可以查看监控, 她现在手机丢了, 我联络不上她, 家里爸妈都很担心,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更多信息,你就查一下她退房了没有, 什么时间退的房, 告诉我这两条就够了。”
“我保证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她说得很真挚,再加上这张脸的加持, 妹妹脸一红,压着声说:“那我给你查查。”
…
从大楼电梯再度下到一层, 顾弦望看上去寒气逼人, 出旋转门时恰和一个白领照面而走, 按平时她定是会让路的, 这次却目不斜视,似看不见旁人, 对面一看她那脸色,忙不迭自己闪了,心里暗戳戳地猜测这美女多半是刚给甲方骂了吧。
等坐上车,她眼眸微阖,良久才吐出一口闷气,龙黎第二天一早就退了房,却没有告知任何人,好吧,起码没有告知她们两个,分明在告别前还说得好好的,既然没有分道扬镳的意思,现在为什么一言不发搞失联?
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到家宅院口,她便又担心起来,龙黎是个行事稳妥的人,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让她离开的原因极其紧急,要么是组织那头突然召唤,要么是她的电子设备直接遭到他人管控,不论是哪一个,其中所隐含的危险都不可小觑。
而且她总觉得这次龙黎失踪和之前在花会上的事有所关联,不论是盗宝组织还是她自身的记忆,既然有人用龙家人的名义想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就说明组织背后的这个人对龙家人皮图一定也很感兴趣,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在花会上被黑客放出来的地图标地?
“小姐,五大道到了啊,要不要票?”
顾弦望回过神,匆匆付了钱,快步往家赶。
仅靠她一个人瞎猜是没用的,师父当时也在花会上,知道的肯定比她要多,挨骂就挨骂吧,总比蒙在鼓里强。
可这一进门,陈妈和她双双都愣了愣。
“怎么隔一日就回来了?苏州那边的事儿已经处理好了?”
“师父还没回来么?”
话撞着话,顾弦望先退了一步,说:“嗯,妈妈的病情已经平稳,所以我便先回来了,陈妈,我有件事想与师父说,他今日会回来么?”
陈妈走来接过她的包,招呼她先坐下,“不急,你看看你,身体还没养好,就这么两头奔波,瞧你这脸色,肯定这两天没好好睡觉吧?”
“我去给你热碗牛奶去,晌午可吃过东西了?”
顾弦望纤眉一拢,忙拉住她:“陈妈,真不用,我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想找师父。”
她的包很沉,看起来也很满,陈妈手心一掂,心里便有了数,将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淡淡笑道:“你师父这几天约着和老友出门游玩去了,你也知道他,尽兴前是不会回来的,具体什么时间我也不晓得,你有什么事,要么先与我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拿拿主意。”
这个时候出门游玩?不大对劲。
前几日师父才去参加了花会,且照叶蓁的说法,他是特意到天津来,为的就是最后的那张龙家人皮图,若他只为了赏玩一眼,应当没必要将她也带回天津,在京城治疗岂不是更为方便么?何必让一家老小跟着劳顿?
这不正说明师父认为这次会多耽搁一段时间,怎么可能会在黑客公布人皮图之后突兀地甩手直接出去游玩去了?
“从小叶总到访的那天起,师父就没回来过么?”
陈妈手一顿,将那方抹布对折,规整地放到茶几一角,而后用围裙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说:“回过呀,你那天一早走的,后来你师父就回来了,我与他说了你的事儿,他拿了些东西这才走的。不过你别担心,苏州那里有什么困难的地方,你便与我说,陈妈给你办。”
顾弦望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暗忖陈妈这套说辞的漏洞,师父惯常出门游山从来不额外多带行李,这是他的习惯,他早年做憋宝行当出身,所靠的便是一双脚板同一对招子,这是他门面,对他而言游山真正的快乐在于用自己的本事去对抗自然环境,而且师父有可能会在知晓她妈妈出事后依旧不闻不问出游寻乐么?
以她对师父的了解,不大可能。
无疑,陈妈有事在瞒她,但以陈妈对她的了解,自己肚子里这二两心眼子怕是很难敲测出来,倒不如直言不讳了。
反正说破无毒,顾弦望抬眼道:“陈妈,您是不是也知道禁婆骨的事?”
没有她料想中的沉默,陈妈回身过来,神色如常,语调微扬道:“你这孩子又听来些什么古怪词汇来考我?”
但顾弦望仍旧捕捉到了其中那一瞬的异样,她也了解陈妈,“您知道。师父也知道对么?为什么要瞒着我?是因为杨家人?”
陈妈脸微沉,说:“提杨家人做什么?你与他们很熟么?”
“我不该与他们熟么?”顾弦望心一横,决定再推一把,“我前日里便见到了杨白白,他——”
“好了。”陈妈打断道,“我去给你热牛奶。”
顾弦望一咬下唇,噌一声站起来,“好,陈妈您不肯告诉我也无妨,我只问您一句,您这些日子可有觉出身体异样?嗜睡、流鼻血、亦或是皮肤上出现黄斑?”
陈妈背向着她,空气一时沉滞,半晌才回身,她脸色终于松动了些,看起来却更加苍老了,“望儿,这些事你别管,你先回戏团去,你只管好好唱戏,你得听陈妈的话,好么?”
眼见她这幅神色,顾弦望无法说出一个不字,当年若是没有陈妈悉心照料,如今她哪来的脊骨这般立着同她讲话,万般思绪在脑海中翻涌,最末她只得丢下一句’我出门走走‘,便抓着背包逃也似的离开了。
可天大地大,她能去哪里?又能问谁?
反手关上院门,耳旁一响,接着那人蹦起来蒙住她的眼,傻笑道:“嘿嘿,猜猜我是谁!”
顾弦望一僵:“……叶蝉,放手。”
“哦。”小可爱委委屈屈,“你咋了啊?看起来不太高兴,不是说马上回来嘛,我就跑过来等你啦。”
顾弦望觑着她,两颊鼓气的圆包子,心中一软,蓦地抬起手在她发顶轻揉了一把,叶蝉赶忙护着脑袋闪开,嚷嚷:“摸头长不高啦,我还想窜一窜长到165呢。”
“呵。”这一下她没忍住,轻笑出来,说:“你多跳跳自然就长高了,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欸?这么好,有小蛋糕吃么?我这两天用脑过度,急需补充糖分!”
咖啡厅就在五大道附近,顾弦望选了露天的咖啡座,给叶蝉点了两块蛋糕,这才问:“你先前在群里说的水书,我用手机简单查了些资料,说是水族自己独创的文字,只有族里的’鬼师‘才能看懂,而且其中还分白书与黑书两类,你的导师说这二者看起来相似,是哪一部分相似?他能认出字义么?”
叶蝉擓了一口草莓奶油,满足地品完,然后才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摊开来说:“你看,这是我默写下来的石台文字的第一面,也就是青铜剑槽的那面。”
接着她又翻到背面,“这些是我搜集来的水族古文字,水族文字也不全是象形字,其中还有类似甲骨文和金文的部分,里面和石台文字最相似的地方是这几个,”她指着几个似绘画一样的字体,前后翻着面对比,“你看,这类象形字是最古老的文字类型,本质上就是将字义给画下来,所以看起来大同小异,譬如说花、鸟、虫、鱼,长相都差不多。”
“说实话,”她挠挠头,“很多水族人自己都看不懂水书,能看懂的都是要被尊称为水书先生的,这类文字本身的传承其实就已经出现断层了,而且我导师说这两类文字有相似之处,其实主要是聚焦在这几个象形字上,说明它们出现的时间应该都很早,我猜测啊,巫族也是一支非常非常古老的部族,而且剩下的人…呃,就当还有人吧,那肯定也不足200个了,就像穿青族和达曼族一样,虽然有,但因为人数太少,所以没有单独收录成一支。”
顾弦望听明白了:“所以,这些文字是无法分辨出意思了?”
叶蝉又嚼了两口巧克力熔岩蛋糕,乐出一口黑牙,狡黠道:“那也不一定,我导师专精的方向不在古文字学,他这几天特意和圈子里的朋友们打听了一下,哎呀,高手还是在民间呐,听说陕西那边有个民间手艺人,对这种奇形怪状的古文字很有研究,导师说呢,要是我就决定选择这个作为开题方向,那不妨可以去陕西找他打听打听。”
陕西,顾弦望想,这样看来她便不能再将叶蝉也拖下水,而且叶家将她保护得这么好,本意不正是不想让她再沾江湖事么,“嗯,那你——”
“对了,龙姐姐有没有给你发消息啊?她今早突然发给我一个蜘蛛的表情,然后我再问就没有回复了,这都一整天了,啥意思嘛?”
“今早?具体什么时间?”
“就将近中午吧,挺早的,我还没醒呢。”
顾弦望看了一眼叶蝉的手机,私聊页面里确实有一只卡通蜘蛛,这个表情不是系统自带的,说明不是龙黎手滑,那她急匆匆的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是发给叶蝉而不是她?
蜘蛛…溶洞里的蛊虫?编号?还是别的谐音?
叶蝉抿了一口拿铁,突然说:“会不会是说之前的那个蜘蛛胸针啊?”
顾弦望一怔,红蜘蛛胸针?花会之后她的确还没能还给她,一直在在她手里,但这又是什么意思?
从包里翻出胸针,两人认真研究半天,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叶蝉:“会不会根本就没那么复杂,这胸针不是红三姐送的吗?她的意思会不会是让我们去红馆找红三姐啊?”
顾弦望心念一转,不论是师父的事亦或是龙黎的事,最清楚内里关节的必定还是走鼠的人,但从红三姐嘴里想撬出些信息可没那么容易,她想了想,“先前在花会大屏幕上放出来的那张地图照片还有么?”
“有啊。”叶蝉点进相册,“喏,我拍得还挺清楚呢,就是这个地图看着…嘶,这也太印象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