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导游身中蝇子蛊是不争的事实, 那些卵泡还是她亲手给剔的,从龙黎的反应来看,导游肯定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那他处心积虑去暗算叶蝉, 便显得毫无逻辑了。
难道他会是寻山旅人么?又或者,那第三只对讲机的主人也是他?
但是他这么做的目的会是什么?破坏祭坛?
难道是他和玉子合谋, 一起摧毁了寨子?
此时此刻,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果一直找不到导游的尸体的话,或许她可以将下一步调查的重点放在他的身上。
顾弦望问叶蓁:“你说的专业人士是指?”
叶蓁有些惊讶地瞥她一眼,轻笑道:“看来你是真的被尚老爷子保护得很紧。”
“所谓的专业人士,在内行中被称为走鼠。”
叶蝉说:“就是’饥鸦迎祭客, 走鼠骇巫童‘的那个走鼠。”
顾弦望诧异道:“你也知道么?”
“那倒不是, ”叶蝉嘿嘿一笑, “现学现卖的。”
叶蓁嗤她:“半桶水瞎晃荡。不过这句诗是没错的,走鼠也叫做隐客,让我想想怎么和你解释他们的职能, 嗯……你大概可以理解成以前江湖里镖局和门客的现代化, 我们开价,他们保命。”
顾弦望:“类似于专为憋宝行当服务的保镖?”
叶蓁笑道:“那他们不得饿死了?憋宝一行早就不剩下几个人了。一会儿我们要去的花会里头全是江湖人, 为免露怯,我还是从头给你们捋一捋吧。死丫头, 你也听着点, 等下千万别给叶家丢人。”
“切, 你们要是早点告诉我, 我至于这么一问三不知嘛!”
“你们虽然对内行事了解甚少,但应该也听说过’三教九流‘’八大江湖‘的说法, 我们常说的八门,指的大多是明八门,也就是’金皮彩挂平团调柳‘,那都是些自古以来走马穴撂地儿的营生,在民国时候最是兴旺,先前我曾提到的长春社的前身长春会,就是这些江湖老合的’工会‘。”
(注:老合指江湖里混饭吃的人)
“长春社与长春会虽用同名,但内里却截然不同,同名只是为了遮掩避讳。既有明八门,自然也有暗八门,’蜂麻燕雀花兰葛荣‘,这八门基本上都是些违法的勾当,那郭德纲不就讲过一段单口,就叫《蜂麻燕雀》,说的便是这前四门里的事儿。”
“我们憋宝一行严格来说既不属于明八门,也不属于暗八门,说好听些是独行侠,说难听点就是没人待见。后来建国以后,暗八门基本上给整顿光了,像是这前四门专司行骗的,能抓的都抓起来了,现在社会上还能看见的都是后来的嫩青儿,只认钱,早已经没什么老江湖的道义可言。”
“就在这种凋敝的状况下,原由盗门和相灵一派组织的长春社就冒了出来,组织吸纳这内外八门中人,这里头起到最大作用的,就是走鼠这一派。”
叶蝉打断道:“照你这么说,走鼠的面子岂不是很大?那你是怎么请动他们来救我们的?”
叶蓁咂舌道:“那哪儿是我请来的?那是尚老爷子连夜动用的人情,硬把人搬出来的。照走鼠的规矩,他们要接活儿,只在事前接,只有把这一行人员安排和路线情报都给全了,由他们判断过后,才会决定给多少报价,接不接这单子,像你们这样出了事儿才去求人来救的,给多少钱都没用。”
顾弦望:“……这走鼠一派听起来倒是一点也不似江湖人。”
叶蓁哈哈一笑:“那说明他们的适应与应变的能力,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在有江湖之初,就有走鼠一派,其前身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阴阳、纵横、墨家、兵家,各豢其门客,专司暗杀,后来秦帝一统,收天下金器,这些人便从官家流入了江湖。”
“从刺客到镖门,再到作保与典当,黑白两道哪个不得给他们面子?”
叶蝉砸吧砸吧嘴:“要不是之前亲眼见过了,我还真以为你是看多了金庸古龙专门来诓我呢。”
车在一家加盟营业厅门前刹停,叶蓁解开安全带:“到了,先置办东西吧。”
…
叶蝉从店里出来后才发现这里的位置,奇道:“买个手机卡你怎么还给开食品街附近来了?这一会儿开出去能来得及吗?”
叶蓁坐上车,一挑眉说:“开出去?开去哪儿?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我去。”叶蝉瞪大眼,“灯下黑啊?”
“扯呢。这花会虽然是八门集会,但有走鼠坐镇,面儿上那都是合法的买卖。”
他一觑后视镜,又问顾弦望:“怎么了?手机卡不好用?”
顾弦望脸色确实不太好看,她给手机插上新卡开机后发现手机自动格式化了,现在不单是卡里储存的信息没有了,连手机系统里的也没了,她又打开贴吧登录账号查询,结果她发的那个帖子竟然被删除了,寻山旅人的账号也显示为注销状态。
她手里所有的线索,一点不剩。
“没事,手机卡没问题。”顾弦望平复下心情,抬头道,“你说花会就开在南市附近?”
叶蓁点头:“是啊,开在这里是传统。”
他一指附近宽阔的马路和楼房:“这些地方原先都是洼地,民国那会儿叫三不管,临着日租界边儿上,就是江湖人的根据地,比什刹海还大些,热闹的时候不输天桥。那年头大汉奸、青帮混混袁文会就在这里起的家,一路抱着日本人的腿坐上了天津教父的名位。”
“呵。”他轻叱一声,“说起来这花会一称,还真和那袁文会有些干系呢。”
叶蓁将车开出去,在附近寻了家馆子简单用过午饭,在这其间他尽量把现在整个长春社里的结构和各家的关系给两个一知半解的姑娘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讲了一遭,可惜是时间有限,考前恶补也只能补到第一单元了。
吃完饭,他直接把车撂在了餐厅门口,打了个车直奔中原酒楼,这中原酒楼离着南门食品街也就隔着两条马路,自个儿独立一栋六层小楼,看起来是有些年头了,是很老派的天津老酒楼模样。
这酒楼外头倒是朴素,只挂着一副对联儿,打远处一望,外头站俩穿旗袍的迎宾小姐,里头还有四个西装革履跟保安似的男人在那盘问,嘶,好像不是盘问。
叶蝉一愣:“他们是不是在查请柬啊?”
叶蓁耸耸肩:“是吧。”
叶蝉:“那我们有请柬吗?”
叶蓁点头:“我有啊。”
顾弦望:……
叶蝉:……
“你这个坑货!”叶蝉气急,狠拍一把他的大臂,“我就说怎么特地离着这么老远儿下车,合着就你一个人有请柬进场啊?那我们俩怎么办?!”
“嘶,”叶蓁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臂,“急什么,那些个验请柬的,在内行里叫坎子,全都是当地的老江湖,谁是谁认得门儿清。”(注:坎子就是早年戏院看门的)
叶蝉狂翻白眼:“是啊,那可不门儿清吗?我俩这生面孔一露出来就得让他们给请出去。”
“啧,年轻人,不要急躁。”叶蓁摇了摇食指,他先前就从车上拿下来一只提袋,这会儿便从提袋里取出两条简装的方巾递给两个人,“都是新的,一会儿进门的时候围一下,都别吭声,我说什么你们就点点头就行了。”
顾弦望不喜欢随便收人东西,看了一眼丝巾,万事利的牌子,改日好还个礼,两人莫名其妙地围上,又听叶蓁指挥,尽量要把脸给挡一挡。
叶蝉觉得这人办事儿忒不靠谱,“这真能行?”
“怕什么?”叶蓁笑了笑,“不行你再出来呗,走着。”
三人横过马路,顾弦望将丝巾简单折系了个造型,浅浅遮住半边唇,叶蝉就不一样了,从她这身穿搭可以看出来她哥没少费心给她捯饬,但是气质这事儿是真不能勉强,她自己用丝巾给脖子脸上围了一圈儿,看起来就像是强盗进门准备打劫。
迎宾小姐气质端方,可见是受过专业训练,见她那样子硬是忍住了没笑,“欢迎光临。”
两个保安迎上来,虚拦住叶蓁:“您好,今日包场,请问您三位有请柬吗?”
叶蝉一听这问话方式就没忍住瞪了叶蓁一眼——
不是说这些人门儿清吗?合着你也是个生脸啊?
叶蓁没理她,不慌不忙地从里夹中抽出一张印花纸笺,那纸笺与书签差不多大小,朱红色的底子,上面嵌着一朵拇指大小的点翠兰花,精美非凡。
那领头的保安一见这张纸笺眼神都亲切许多,冲叶蓁点了点头,又瞧了眼他身后两个女人。
看这样子,请柬是非得一人一张的。
叶蓁侧过身介绍:“这两位都是色唐的火点,我领来掌掌颜色儿。”(注:黑话,指有钱的外国人,领来看货)
领头的了然,低声应道:“但这阵子鹰爪不少,也怕空子出了门儿乱学,要不兄弟把她们的页子给我们押下,等出了门再交还给你们。”(注:鹰爪指公家人,页子是身份证)
顾弦望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黑话,就见着叶蓁的脸色微变,眼珠子微微一转,像是在现编着什么说辞,看样子想进门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把这几个坎子打发的。
这时候门外边正巧又走进来一个人,那人比顾弦望略高一些,干瘦干瘦的,穿着粉色的破洞T恤,七分牛仔裤,脚踩一双人字拖,两手插兜,微微驼背,嘴里嚼着根鱿鱼丝。
这人打眼儿一看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学校门口的街流子,剃着个毛寸,丧着眼,瞧谁都跟放债的爷似的,长得倒年轻,五官生得也标志,一见保安拦人就啧了一声。
“请柬?”他抬起眼皮想了想,“嘶,好像有,记不清放在哪里了。”
口音是标准的闽普,顾弦望一听就听出来了,只见他在俩裤兜里一阵翻找,请柬是没见着,但一双戴着塑胶手套的手却露了出来。
有他这一茬,四个保安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叶蓁眼疾手快,把两个人向里头一拉,自己殿后,赶紧迈着小碎步冲进了电梯里。
叶蝉摁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我去,这可比灶马虫刺激多了,他们一会儿不能上来抓咱们吧?”
叶蓁摇头:“不会了,进门的就是客,这是规矩,只要咱们没再犯什么大忌讳,他们就不会再来赶人了,还得多亏了刚才那位哥们儿。”
顾弦望盯着电梯门,脑海里都是刚才那男人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观音,她记得这个吊坠,那是憋宝世家——杨家人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