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爪翻搅, 崖下黑潮汹涌,嶙峋岩角犹如凶兽棘牙,龙黎从数米高空横滚而下, 人影渺小得像是一株秋草。
顾弦望眼见这一幕, 感觉周身的时空像是扭曲了,时间慢成了帧帧的定格, 她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那潜蛟高扬鳞身,龙黎从它眼沟处滑落,中途数次尝试去拉拽,但那鳞片太过湿滑,并未止住坠势, 耳旁风声呜咽, 眼看是最后一次机会, 龙黎半空拧身,倒转一侧,长长伸出手臂, 猛地向前捞去, 肩臂肌肉瞬间被重重牵扯,整个人挂在了潜蛟的前爪上。
太惊险了, 龙黎一经止住坠势,立刻从潜蛟的指缝间翻了上去, 刚稳住身形, 那两颗车灯似的黄金线瞳便已俯近过来睨视着她。
顾弦望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 无数个救援方案刚一冒头就被否决, 她现在过不去,只能想办法吸引那头蛟的注意力, 刚才,到底是什么动静把它从水底招惹了起来?难道是因为龙黎下崖营救?如果这道黑水就是它守卫的护城河,那为什么萨拉飘在里面却没事?难道是因为它判断萨拉已经是尸体了?
心念电转之间,肩头倏然一沉,顾弦望注意力迅速回收,刚侧目,就见一颗金色的毛球从她肩头一跃而起,翅膀凌空拍动,乘风滑出数米,越滑越低,越滑越低……
眼看自己要落下去了,肥鸟赶紧猛扇了几下翅膀,稍稍往上一飘,尴尬又不失优雅地落在了潜蛟的爪背上。
顾弦望:……
龙黎确实也没有想到,顾弦望送到她身边的救援,除了那把腰刀,还有这只肥鸟。
这一刻,所有人和蛟都安静了。
肥鸟蹦跶了两下,跳到龙黎面前,呸的一下,吐出一只小鼢鼠,然后仰起头朝龙黎拍了拍翅膀。
看那意思像是:刚刚爷出去捕猎了,这只送给你们,当还个人情。
见龙黎没动,肥鸟直接起飞,一脑袋拱进她怀里,它还是最喜欢这个姿势,有人抱着是最舒服的。
龙黎这一生,见过许许多多离奇的场面,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她怀中抱着金色的肥鸟,四目双双与那卡车头般大的潜蛟沉默对视着——大概,这就叫离谱。
顾弦望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半晌,肥鸟啾了一声,率先打破尴尬。
那潜蛟闻声,眼睛微微眯起,鼻孔喷气,又凑近了些,看起来…好似带着几分亲昵。
硕大的青鳞蛟首一靠近,肥鸟立马对着龙黎一阵比划。
龙黎:“你要我站上去?”
肥鸟:“啾!”
这一幕很滑稽,但顾弦望却突然想到了相生相克四个字,她先前一直未曾深思过这只浑身金羽的异鸟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这座洞底森林中,它虽胖,但姿貌却不同凡鸟,冠顶三支火羽,尾翎又如火烧后的凤尾,倘若说这头潜蛟是千年前被巫族囚困在此的上古异兽,那这只鸟会不会也是——
她一愣,蓦地脑子浮现了一句话,她曾在哪里听过,是哪里?
“沉渊锁鳞蛇,金乌镇潜蛟。”
正想着,蛟首已经靠了过来,硕大的鼻头顶着顾弦望身前的岩壁边缘,青鳞铺成了阶梯,龙黎从蛟首前额处走下来,将她拉了上去。
站稳,脚下猛地晃动,视线随之降低,黑潮离得好近,但是这潜蛟游水时很稳,比海边的摩托艇可稳当多了。
如法炮制,在崖边接上师兄叶蝉和萨拉的时候,几人在潜蛟的脑门儿上面面相觑,除了昏迷未醒的萨拉,彼此脸上都透着’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的纠结。
直到终于平安地在对岸落地,脚踩实心土的踏实让叶蝉这个话篓子终于解开了封印,长舒一口气:“妈耶,吓死我了,打死我不敢想这辈子我能有机会踩一踩《山海经》里神兽的脑袋瓜啊。”
姚错把萨拉扛下地,低声问:“我们在那头都看傻了,后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位大哥怎么突然这么配合了?”
由于这位大哥的大脑袋还支在崖边看着他们,他们的音量都自觉降得很低,叶蝉憋久了,揣不住话,应道:“对啊,原来祭坛真正的通道是这头潜蛟,这个设计太牛逼了,如果来的人没有通过潜蛟的’审核‘的话,不止过不来,还可能就交代在这了。”
但他们通过审核了吗?
顾弦望认为没有,真正让他们度过危机的,另有其物,“是金乌。”
她说:“我猜想,我们遇到的这只异鸟,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金乌——太阳鸟,这头潜蛟是巫族的驭兽,而金乌又是巫族的图腾,所以它看见金乌时才会停止攻击。”
“就它?”叶蝉盯着肥鸟愣了愣,傻眼,“金乌?太阳鸟?它?它就是九黎部族的图腾?”
神圣呢?光明呢?不是,九黎人民以前的日子到底过得是有多滋润啊?为什么图刻和实物完全不符?
叶蝉抹了一把脸,在地上干转两圈,这话她说了大不敬,不说心里堵,浑身不得劲。
“不论是与否,”龙黎将金乌放下,面对着眼前的祭坛石门,“无疑我们已经借它的光,到达此地了。”
石门缝隙经过水汽腐蚀,如今看来已经非常模糊,不似是被打开过的样子,这种感觉像是又回到了荒村里,面对着积灰多年的废弃砖屋,人类痕迹消失得太久了,一种空洞的死寂便扑面而来。
眼前,又是一张圆盘,但这一次没有那么多花哨刻纹,在圆盘之上唯有三枚孔洞,看来像是要用手指探入旋转,方可开启这道硕大的石门。
顾弦望暗自比量了一下,这机关由她把控应当也无妨,龙黎刚经过一场鏖战,体力一定有所下降,倘若石盘也有密码,一旦出错,起码她还有多余的精力可以应对。
结果她刚迈出一步,被龙黎放下的金乌接着一蹿,又蹿进了她怀里开始抱窝。
顾弦望:……
“都后退些。”
龙黎不待她商议,近前伸手,三指直接伸入孔洞,便见她手背骨节一白,盘随腕转,听着厚重的石门之内传来轰轰犹如石磨轧碾的声响,那圆盘一直转动了一百八十度才卡停。
圆盘一停,机栝声很快也止住了,龙黎缩手后退一步,长指刚一离开,那圆盘当即后缩进石门之内,紧接着向侧面凹槽推纳,露出里面的匣室。
门内的匣室也就半桌香案大小,前部是一张石台,台中嵌有物格,不大不小,正是一壶一盏。
叶蝉看着机关石匣里藏着的古老陶壶陶盏,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个胎质,这个器型……”
没等她这个那个完,龙黎已经将那只窄口陶壶取了出来,抬起来的瞬间,她明显能感觉到壶底与物格之间有个极其细微的回弹,她睨了一眼物格下的圆托,看来这下面还有机栝。
一直到陶壶完全被取出,四周似乎还未见陷阱被触发的预兆,顾弦望暗自舒了口气,见龙黎轻晃了两下壶,里头居然传出了液体的撞壁声。
顾弦望:“这里面…难道还有水?”
叶蝉哇哦了一声,说:“很有可能啊,之前考古界还在墓里挖出过酒坛子呢,也还剩着些千年老酒。这个保存的也很好哇,看样式起码是两汉以前的东西了,里头的水要是能好好保存住,拿出去化验一下的话,就能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前的古物了。”
“看看便知。”龙黎轻轻转开壶盖的贴合处,不知这陶壶是封存了多久,开盖时甚还发出了’啵‘的一声微响。
将壶口倾向日光处,往内一瞧,好家伙,半壶黑液,闻起来却又带着一股酒气。
“一壶酒?”顾弦望迷茫道,“放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还真是千年老酒啊。”叶蝉一瘪嘴,“不会是想让我们喝吧?”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诡异地沉默了。
叶蝉眨巴眨巴眼,干笑道:“你们这是啥表情啊,我随便说的,你看这个酒都黑成什么样了,这一口下肚,还不得当场投胎吗?哈、哈哈。”
姚错半蹲下来,把石匣内部全看了一遍,说:“里面除了这俩别的什么都没有。”
没了?
他们战罢潜蛟,横跨黑渊,好不容易来到祭坛门前,拧完了机关就出来这半壶比墨还绸的千年老酒?
顾弦望失望道:“难道这里真是一条死路。”
龙黎若有所思:“未必,方才我取酒壶的时候,那物格之下应当还藏着机关,我猜测,或许是与重力相关。”
“你是说将壶再放回原位时,也许会触发新的机关?”
“嗯。”龙黎盯着壶中酒液,“但肯定不是原封不动的放回。”
姚错道:“那就把里边儿的酒直接倒了呗,反正这个机关只认重量不是吗?”
叶蝉低咳一声,向身后那瞪着大眼一动不动的蛟首呶了呶嘴,用气声问:“这个大家伙已经擎着脑袋在这看咱们半天了,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猜想,这头潜蛟不会不单只负责驼人过来,还负责…监视我们按照规矩来开门吧?”
也就是说,这壶酒摆在这,你只要想开门就非喝不可,要是不喝,门里有没有机关说不准,起码眼前这个,可能未必还会再卖金乌一个面子。
顾弦望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个可能。”
叶蝉小心翼翼地把陶盏也取了出来,向潜蛟晃了晃,讪笑:“这个…需要一人一杯吗?”
那蛟首直盯着她,线瞳微微缩紧,然后,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