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竖眉眦目, 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阴沟里翻船,小小一个弱柳扶风的婆娘, 竟还是个硬茬子。
他嘿笑一声, 突然拔步奔跑,顾弦望被惯性扯得一歪, 手腕子猝不及防地被查克捏住,他手掌巨硕,攥着她腕骨时看起来就像个铁榔头,直观对比下,顾弦望整个人都瘦得可怜。
查克疾冲疾停,就借着那猛烈的一顿, 顺势将顾弦望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 紧接着便要提膝, 他膝盖骨正对着顾弦望的太阳穴,若是极力一撞,换是个大老爷们也经受不住。
老狗及时摁住了他的腿, “别下死手。”
在公司里查克谁都不屌, 唯独老狗的面子他得给,这哥们儿之前救过他一命。
查克咂舌道:“怎么, 你看上这个疯婆娘了?”
老狗五官很深,眉毛尤其浓, 一皱就显得苦大仇深, 他不善言辞, 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劝说, 只好扯谎:“不是,龙队先前交代过。”
“龙黎?”
查克高挑眉尾, 显然不信,刚想回头看看龙黎跑哪儿去了,便见成堆的髓蜂追着他们屁股后头涌来,大有江流入海的势头。
他看看冷笑的顾弦望,又看看这要命的蜂群,突然明白过来:“草,你他妈故意的?”
顾弦望没应他这句,说是故意谈不上,既然髓蜂这么喜欢她,她不过是做个双重保险,“怎么,怕了?”
查克转头瞪了一眼老狗,眼神里明白的写着,就这么个玩意儿你还想保?
当即抬腿就要往她肚子上踹。
顾弦望借这一歇的功夫也攒了些力气,预备着趁势扫他的支撑腿,两个人各怀鬼胎地起了先手,半道地面却突然一倾,平地变陡坡,谁也没料到有这一劫,个个措手不及地滚落下去。
查克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一路下滚也不松手,他一身腱子肉扛撞扛摔,但顾弦望就没那么好运了,左腕被他箍死,动作受限,只能尽力护住脑袋。
几人滚下坡底,身下一空,没料到最后还藏着个深坑,那坑里白骨累累,群虫攒动,活像是一碗泥鳅汤。
查克体重大,落得也快,顾弦望被他扯得在空中倒竖,左臂生生掰出极限的角度,她清楚的听见了咯嘣一声,那是整个左肩脱臼的微响。
身下一米就是蚂蟥坑,看起来这些虫子缺衣少食,个个面黄肌瘦,顾弦望竭力抬起眼皮向坡道的顶端望去,就见囫囵几条黑影,也不知是被推下来的,还是自己冲下来的,天光大亮直刺她的眼,逆光的影子模模糊糊,好像向她伸出了手。
不知道有没有人做过实验,人进蚂蟥坑,多久会被吸干?
哗哗几声闷响,顾弦望觉得自己就像那喂鱼的饵料,砸出片片黏腻的水花,温热的皮肤碰上冰凉的软虫,人瞬间就被淹没了。
她一条胳膊完全不能动弹,四周除了搅动的蚂蟥什么着力点也没有,蚂蟥坑既宽且深,比市中心最规整的泳池还大,顾弦望眼前一黑,很快无法呼吸。
不敢张口,鼻息快速翕动,说不出的恶心气味里,突兀的蔓延过来一道木香气,顾弦望抬了抬脖根儿,紧接着便觉得自己的腰被人环紧了,那手臂力气极大,她能感觉到他们在移动,但眼睛挣不开,黑暗里都是糊花儿,像丢了信号的电视机。
很快,她整个人被塞进一个窄洞里,紧接着后背被手一推,她顺着狭窄的甬道往下蹭了蹭,底下还有人,正好拽住她的脚踝,把她整个人拖了下来。
很难想象在那样的蚂蟥坑里居然还会有个密道,就像是个盗洞一样,一人宽的密道垂直向下,然后便通向这个地下的小岩洞。
顾弦望睁开条眼缝,视线被火把的亮光照得微微模糊,她有些紧张地摁着自己的肩,向后退了一步。
“弦望,是我啊。”
是师兄的声音。
顾弦望一怔,蓦地被人向边上一扯,现在她能看清了,师兄看起来满身脏污,像是也在黑泥潭里滚过一圈,好在是不见太多皮肉伤的痕迹,和他在一起的是个矮小的女人,脸上大片烧伤留下的瘢痕,细看便觉得无比狰狞。
那女人被她打量倒也不生气,顺手在她手肘上一抬,猛地一下就把刚才的错位给接上了。
“嘶。”顾弦望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险些腿一软撞上身后的岩壁。
姚错忙快步护上去,又被那女人拉住:“急什么?人又没死。”
“师兄,你怎么——”没等问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女人突然蹿上甬道,两脚撑着洞壁,三两下又接下来一个人。
顾弦望看着满身蚂蟥的萨拉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她竟然忘了自己也是在蚂蟥坑里滚了好几滚的人,连忙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脚。
没有,露出来的皮肤上一条蚂蟥也没沾上。
怎么回事?
姚错手里绷着根绳子,转头问:“弦望,这个人捆不捆?”
顾弦望回过神,猜想师兄被查克他们抓住的时候萨拉应该也在场,但捆不捆这个问题,她也觉得有些为难,这一路上萨拉没少给她们下绊子,但也确实不到势如水火的阶级敌人的程度。
“先把她身上的蚂蟥烫一下吧。”
听话听音,姚错将绳往自己腕子上一绕,明白这是先别动她的意思,便蹲下来取出打火机,挨个贴着那些吸饱了血的肥虫子燎烧。
萨拉下来了,那叶蝉呢?
又是谁把她们从蚂蟥坑里拉出来的,是…龙黎吗?
顾弦望皱着眉,不自觉地抬头紧紧盯着甬道口,很快上面传来女人的喊话声:“喂,绳子准备好,那两个男的下来了。”
’喂‘叫的是姚错,他倒是和女人配合得挺默契,立马把甬道下面的空间腾出来,那女人一落下来,马上跟着接住上面的腿,人一下落立马捆上手脚,先是老狗,后是查克。
两个人身上都很热闹。
顾弦望看了看满身虫子昏厥过去的两个人,喉头一滚,走近了问女人道:“上面…还有人吗?”
那女人白了她一眼,“废话,你以为这洞是下水道么?”
顾弦望一身狼狈,实在没力气和她吵,但一颗心又悬垂着,落不下,慌慌张张,像雨前的风。
半晌,一道影子映进洞壁上,接着那白鹤似的人翩然落了下来,声音依旧轻,她直起身,衣服上又见几条细微的裂口,好在身上没沾上虫子,见到顾弦望,眼睛弯了弯,璨璨的,像两颗自云雾里亮起的夜明珠。
原来这就叫做劫后余生。
龙黎眼中的笑意像蜻蜓点水,眸光随即复归深幽,她说:“我没有找到叶蝉。”
顾弦望一怔,还没应她,便被姚错叫走:“弦望,来搭一把手。”
用来捆人的绳子是山里常见的粗麻绳,不是他们携带的专用登山绳,也不是龙黎他们带来的,姚错仔仔细细把查克的手捆了三道结,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替老狗烤身上的蚂蟥。
顾弦望心里有些乱,被他叫了一声就下意识地蹲下来,现在的情况比之前反而更复杂了:导游和叶蝉失踪,查克老狗萨拉这一队人算是误打误撞被他们给生擒了,但作为队长的龙黎还好端端的在他们身边,唯一的好消息是师兄没事,但与师兄一起出现的这个身份成谜的女人,她猜测多半是把他们扔进溶洞,又袭击了萨拉等人的那一位。
顾弦望一面用火机给萨拉烧虫子,一面偷觑着龙黎,她的表情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知道对于此刻她所有的队员都落难了这件事,她是怎么打算的。
看完龙黎,顾弦望又挪过眼,又一次打量了那个毁了容的矮个女人,她脸上的五官几乎错位了,看不出模样和年龄,但从她颈部露出的皮肤状态来看,估计年龄与自己差不多,这女人身上穿的像是县城里常见的搭配,过时已久的印花T恤和单色运动长裤,没有首饰,也没有任何别的能证明她身份的物件。
顾弦望想了想,低声问:“师兄,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姚错的神色有些复杂,愤怒、不甘、后怕、疑惑都掺杂在里面,他看了眼查克,又将目光落到老狗身上:“算是被他放了一马吧。”
他刚开口,龙黎忽然又向上一跃,回到甬道中,顾弦望抬眼间,与那女人对上了目光,人家不咸不淡地说:“她去试着捞装备了。”
顾弦望:……
这时她才意识到,不论是查克这一伙还是她们自己,都没带着登山包。
真的是,又渴又饿。
姚错瞟了一眼洞口,像是突然松懈了些,双肩一沉,迅速问:“弦望,你伤得怎么样?为什么后背上都是血,是不是被那个女的——”
顾弦望被他问得一愣,抻着脖子向后背看:“血?哪来的血?”
确实,她后背的衣服上糊了一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像是被谁的血手给抹了一把,她又看看地上躺的这几个人,没人手上有这么大的口子。
再往前回忆,近过她的身的,除了那些弓手,再就是……
龙黎。
龙黎?顾弦望皱起眉,她手上有伤口么?刚才一瞬间太快了,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一点,而且那人恢复得那么快,说不定真有口子也已经愈合了。
假设真的是她,她为什么要在顾弦望的后背上偷偷地抹上自己的血?
顾弦望突然想起她两次受伤,一次是面对水牢的蝇子蛊,一次是从白菌洞主那里救出她的时候,这两次顾弦望都在场,却都没有参与真正重要的时刻——龙黎是怎么解决掉那些东西的?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龙黎的血有一些其他的、特殊的作用会怎么样?
这一次在吊头林,她为什么没有被髓蜂攻击?
掉入蚂蟥坑后,又为什么全身而退?
“弦望?”
顾弦望眨了眨眼,忙说:“不是,和龙黎无关,我们遇到了很多…危险,你们是怎么回事?是老狗放了你?然后,你和这位……”
“叫我玉子。”那女人耸耸肩。
姚错道:“其实在山崖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先走,这个老外在溶洞里的时候就发现了另外的窄道,这些路就像是虫蛀一样把山体都蛀空了,他从外面下到洞口,又从洞口钻回山体里,一路走到天坑底下。”
“没走?”
“是,他们把我的嘴塞住了,我发不出声音,你们从另一侧攀岩下来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个掉下山崖的阿婆,那个时候阿婆还没死,但是断了几根骨头,老外说留着她可能还有用,就让…老狗把她捆好了背起来。”
说到这,姚错略微一顿,搓了一把脸上干落的泥浆,“我觉得老外是故意的,他生气老狗把装备留下来,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好发作,所以故意让老狗背着人进林子。”
顾弦望有些惊讶,从这么高的山崖摔下去都没死,这个蛊婆子的生命力也不是一般的顽强,“那后来你们怎么又跑到我们前面去了?那蛊婆子又是怎么死的?”
被她这么一问,姚错也有些莫名了,奇怪地皱眉道:“我们没有跑到你们前面,我们一直是跟着你们走的。”
跟着她们走?怎么可能呢?
顾弦望诧异道:“可清晨那声枪响——”
姚错怔了怔:“不是你们发出来的吗?”